这不是王启明第一次到地狱酒吧。
前一晚和大学好友黎川喝过三轮酒,手足无措的他情绪失控,抱头痛哭。等他哭完,黎川递来一张名片,一脸凝重地说:“希望这个人能帮你。
半明半暗的暗室里,酒吧老板阿瑞坐在他面前,柔和淡黄灯光在他身后投射,和蔼的笑容似乎在说:“王先生,所有让你烦心的事,交给我,我都能帮你解决,一劳永逸。”
随意寒暄过几句,王启明决定步入正题,许树莉和许常平之间的纠葛让他彻夜难眠。怀疑和不安是两头怪兽,无日无夜地啃噬他的肌肤、血液、骨髓。
等王启明说完最后一句话,阿瑞才开口说:“王先生,不瞒你说,萧女士的案子是刑事案,我的朋友也正好参与侦办案件,调查结果您想要告知警方吗?”
王启明将头转过去,整个人陷在雪堆一样的单人沙发里,迟迟没有答复。
“当然,您不愿意的话,可以放心,我一定会为您保守秘密。”阿瑞轻松地说,“只是如果就此放过了真凶,您以后会不会有些遗憾?”
嘴角微微抽搐,王启明深吸了一口气,说出的话依然是拒绝:“请你先查查看吧,未必和他们有关。”
暗室的门开启又关闭,一个人影悄然无声地走过来。王启明回过头,一眼看到林非,他瞬间变了脸色,“你不是……”
“王先生,好久不见,”含着笑,林非微微点头。
猛然站起身,王启明对着阿瑞愤然脱口而出,“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可靠。”他转头看看林非,冷冷地说,“我没有什么想和警方说的。”
“您误会了。”林非示意王启明落座,“王先生请坐。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之一,在这遇到您,也算是缘分,所以想请您喝一杯。”
王启明愕然,冷冷地盯着林非,怀疑地问:“警察还能开酒吧?”
“我不是警察,我只是个法医,而且,还没有编制。”林非耐心解释。
王启明心里依然憋着的一股气。“还是不必了,林小姐,谢谢你的好意。”说完,他转身就走。
“我很佩服你,王先生。你是个好男人,虽然有点懦弱,很宽容。不管许树莉犯了多大的错,你都能和她毫无芥蒂地继续生活下去。”林非似乎很满意王启明的表现,在他背后懒洋洋地说。
王启明猛然回头,厉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我也很佩服许树莉。你隐忍了那么久,还是找不到办法摆脱萧倩倩。可是许树莉直截了当,一个人死了,其他人就得以解脱,而你欣然了接受这个事实,两个人幸福生活。多么棒的行动力!多么完美的解决方式!多么美好的结局!”林非举起面前的橙汁,面带着诚挚的微笑,“祝你们新婚快乐!”
王启明被林非话里的明示激怒,走回林非面前,他紧握拳头,红着眼怒视她,“你别瞎说!小莉她没杀人!”
林非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王先生你好像有个女儿的,今年十岁?”
王启明的脸又红又白。
“杀人这种事,做起来其实会越来越顺手。这个世界上,后妈可不容易当。小姑娘马上就到叛逆期了。妈妈活着的时候,不停地找麻烦,死了,才消停。”林非的脸隐入阴影,只有一双眼明亮的像大海里的星辰,“这安稳日子没过上几年,又轮到了女儿。”
“如果你是许树莉,告诉我,你会怎么办?”
林非不再说话,似乎连呼吸都摒住。
沉默,沉默里是一片黑暗和不安。
像是躺在冰山上,寒意从四周无休无止的涌过来,最后凝结成一根尖锐的冰柱,从太阳穴狠狠刺入。疼痛和怀疑让王启明在内心尖叫呐喊。真相到底是什么!谁才是可以相信的人!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统统,都不想管!他跌坐在沙发上。身体被痛苦窒息紧紧束缚,头部的剧痛让他时刻都要晕过去,就算是没有喝酒,泪水也要渗出来,“我不知道……”
“其实有些事,也许并没有糟糕到那种程度。”温柔的声音响起,像是要将王启明搂在怀中,又轻轻拍着他的背,抚慰他,“你既然那么爱着许树莉,也应该了解她。”
“我不知道……”王启明喃喃自语。
原以为可以信任的爱人,蛛丝马迹的暗示,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谁能帮我将它连根拔起!
“想想看,许树莉也真是可怜,就算警方没有为她定罪,在你心里,她已经是一个凶手。”
这些话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好像刚刚那些捕风捉影根本不是出自林非之口。每一个字依然变成活力无穷的小虫子,钻到王启明的身体,尽情撕咬他的心肝。
“说小莉杀人的也是你,说她没杀人的也是你,林小姐,你倒是一副好口才。”王启明的声音带着恨意。
面对王启明的指责,林非的语气里满是委屈:“可是我说的又有什么用呢?萧倩倩活着的时候,已经把你们的生活全毁了。现在她死了,你们还是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不觉得可悲吗?有些事,以为可以逃避,最终还是要面对。不论结果如何,对自己总算是有所交代,更何况,这还关系到两个你最爱的人。”。
像脆弱的瓷像,人前威严稳重,人后却是自卑、压抑、无能的混合体。不知所措的无力感,飘飘荡荡,晃晃悠悠,找不到地方落脚。太难受。王启明想要四处躲藏,对真相渴望又畏惧,欲拒还迎。没有勇气,自我厌恶,就算是大街上擦身而过的一家三口也能触痛心扉。
用手擦去根本不存在的泪,王启明冷冷地说:“林小姐,你到底想怎么样,直说吧。”
“我只不过想请你帮我个忙。”
“常平给你打电话了?!”许树莉双手握住手机,压低声音,又下意识的扭头四处查看。房间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她定了定神继续问:“大哥!常平和你说什么了吗?”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他没打电话,是偷偷发消息来的。也没说啥,就问问家里好不好,你好不好。”顿了顿,声音有些迟疑,“我告诉他,你结婚了,妹夫对你挺好的。”
“嗯,”许树莉垂下眼,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还好吗?”
“他说挺好的,让你别担心。小莉,常平真的杀人了吗?警察一直在找他,他为什么杀人啊?”男人急急地问。
泪水漫到嘴里全是苦涩的咸,许树莉泣不成声。
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电话对面的男人慌了神。“小莉,你别哭!常平现在没事!你别担心!真的!别哭了,好好保重身子!”
许树莉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光线一点点暗下去,寂静无人的房间里看上去居然有些凄凉。屋里的陈设已经全部换成新女主人的喜好,可是依然没有生气。多奇怪,好像在抬眼的一瞬间,那么多年心心向往的美满家庭,在心里轰然塌陷。
走到阳台,傍晚的微风吹拂许树莉的衣襟。一群放学归来的孩子,咿咿呀呀笑着叫着跑过窗下,无拘无束。许树莉愁云满脸,一只手紧紧握住栏杆,一只手温柔抚摸隆起的腹部。
“小莉,别吹风感冒了。”王启明在她身后轻声说,“想什么呢?怎么也不开灯?”
立刻挂上笑容,许树莉暗自深呼吸几次,清了清嗓子,“看楼下小朋友玩呢。你送芳芳去奶奶家了?”
“嗯。他们都挺好的,你放心。”王启明点点头,搂着许树莉进了屋,顺口说,“今天警方通知我,许常平最近和家里联系过,警方已经查到他现在在哪,正准备抓他。”
晴天霹雳!
王启明的一句话击碎了许树莉所有的镇定,眼泪再也不能克制,喉头涌起的腥热漫过满嘴。她咳嗽几声,捂住嘴,慢慢靠坐到沙发上,背后柔软的触感让她害怕。她需要强有力的臂膀束缚她,支撑她,对她说,没事的,小莉,没事的。
王启明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对哭泣的许树莉又说:“警察已经找到证据,可以证明就是许常平杀了倩倩。”
他的语速很慢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跳出来,许树莉的心,跟着跳动。听到王启明说完这句话,许树莉的心也跟着停止了。她抹掉眼泪,深深呼吸,好一会缓过劲来,“你想怎么样?”
“是你到底想怎么样!”王启明吼了出来。
这些天两人之间怀疑的暗涌,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揭露,惊得许树莉泛白的手指尖微微颤动。
王启明一反平日里怯懦的样子,双拳握得嘎吱乱响,“警察已经知道你偷偷给许常平了两万块钱,他们现在要告你买凶杀人!只要抓到许常平,你就,你就……”他再也说不下去,只能用力喘息。
许树莉张了张嘴,盯着王启明愤怒扭曲变形的面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溃。
王启明语调放软,有快速而坚定地继续说,“只要你现在肯提供证据告发许常平,警察就能给你免罪。你现在怀着孕,他们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许树莉呆呆地看着王启明说话的唇,一张一合,传到耳膜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什么都听不见。哈哈哈,哈哈哈,她突然用双手捂住脸,发出闷闷的笑声。笑声慢慢消失,房间里静悄悄的。慢慢放下双手,许树莉缓缓开口:“我会去自首,我会告诉警察,是我亲手杀了萧倩倩,和常平无关。”
王启明突然暴起,抓起桌上的各种物品砸落到地上。“为了袒护许常平!你真的连我们的家都不要了!”
许树莉怔怔地看着脚边破碎的玻璃杯碎片,低声笑着,眼角又流出泪来。“可是我真的想她死,我真的想亲手杀了她!”
“是我害了常平!你知不知道,他杀人,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我怀孕了,他是不会杀人的……是我,是我逼他杀了萧倩倩……你明不明白,他是为了让我和你在一起!他是为了我!而你呢?”许树莉摇摇头,“你怎么也不肯离婚,我那么爱你,你什么都不肯为我做,你连和萧倩倩撕破脸都不敢。我见不得人,我们的孩子还是见不得人……”又是一阵低沉的笑声,慢慢变成抽泣。
“常平是我弟弟,我不会出卖他的,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