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微凉,街道上是一片潮乎乎的露水气味,天色微暗,而在遥远的天际之上,则有一颗巨大的最后的星晨的正凝视着犹如一只孤寂的眼睛。
白寒烟隐在巷口处,看着对面两扇朱红大门,忽然悄无声息的打开,一身黑衣的江无极四处瞧了瞧,一闪身钻进门缝之中,大门又悄无声息的关上。
此处正是大理寺正卿陈安然的府邸,白寒烟看着这一幕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江无极在段长歌的设计下安稳了两日,这会儿竟也沉不住气了。
“他这个人性子一直就高傲,只怕对纪大人的压制早就存了反心,不然也不会有金銮殿哪一出。”林之蕃出现在白寒烟身后,并没有戴斗笠,眉宇间微微舒展,日头渐渐升起,天色愈暖,他的腿疾也没有那么痛了。
“这个人迟早是个隐患。”白寒烟沉声道:这个江无极手段狠辣,睚眦必报,无论是纪挽月还是段长歌,他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不错,对于这个江无极的确得防备,从前,我任锦衣卫千户时,他曾在我手下挣过前程,只是,此人背后的伎俩着实过多,我死去这五年,他倒是如愿以偿的坐上了我的位置,想来手下的冤魂也不会少了。”林之蕃看着朱红的大门双眸紧缩,眼神忽然变了很冷。
白寒烟收回视线并未言语,而是转眸看着林之蕃的腿,暗暗叹息道,:“你这腿疾也该去找他的,他既然答应了你,便会作数的。”
提起那个人,白寒烟的神色微黯,这会儿他该动身回贵阳府了。
”他竟然说话算话,我又何必急于一时。”林之蕃看着白寒烟,忽然问道:”你当真不去送送他?”
白寒烟又将视线落在巷角,昨日一天的雨、墙角透出大大小小的绿色霉斑,在浓密潮湿的青苔里经过日头一照,只怕也存不了几日了。
“不了、途增无趣罢了。”
说罢,白寒烟转身消失在巷子里,林之蕃看着他的背影,也瞧了一眼巷角的青苔,无奈的摇了摇头。
今日朝堂之上,比起以往的沉寂,金銮殿上似乎格外热闹。
永乐皇帝冷眼旁观,看着素来不招惹是非的几位重臣,竟也因追拿柳随风这种小事而争抢的乱作一团,他眯着眼,从中琢磨出几分阴谋的意味来。
大理寺正卿陈安然跪地进谏:“大理寺查五品以上官员重案,冤案,惨案,前任锦衣卫千户林之蕃任当朝三品,我大理寺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圣上圣明。大理寺向来对于杀人凶手绝不草率,绝不姑息,望圣上恩准。让微臣去抓柳随风。”
纪挽月脸色阴沉,心下冷哼,转身对着身侧的永乐帝撩袍叩首道:”承蒙陛下信任,我锦衣卫的事自会处理,不劳其他人费心。”
“纪大人此言差矣。”
常德向旁迈出一步,八字小胡被微急的呼吸带的一颤一颤道:“正因为是锦衣卫之份内的事,纪大人五年前没查出过结果,想来还是避嫌的好。”
纪挽月冷眸射出凌厉,却没有出言反驳,他深知这是白寒烟布下的局,既然不知他的意图究竟在何人身上。现下不可随意出手,以免打乱她的棋局。
常德也俯身向永乐帝作揖自谏道:”微臣,本不该插手此事,可这一案困扰圣上五年,无论大理寺或者是锦衣卫,都查不出个所以然,微臣揣测,也许是太过光明正大,才会让凶手得以防备,微臣以为,如若我这个侍郎来查,也许会出其不意,抓凶手个措手不及呢?”
常德话音一落,王作农立刻走出,对着永乐帝躬身附和道:”微臣赞同。”
语毕,满朝哗然。
而在文官之列的王昕却一言未发,低眉垂眸,似乎眼前这吵闹的一切他毫不关心。
龙椅之上的永乐帝眉目低垂,眼底矍铄灼热,兀自沉吟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从一众百官身上一一扫过,如针尖麦芒,扎的一众官员心里阵阵发颤,他冷笑一声道:”众爱卿今日似乎都很想抓到那个柳随风。”
凌厉的声音围绕在朝堂之上,百官人人惶恐,低头齐声道:“”臣等愿为圣上分忧。”
“甚好。”永乐帝轻笑一声,将目光落在文官一列最不惹眼的王昕身上,沉声道:”常爱卿说得妙,可你毕竟不在其列,手段难免会差强人意。”
“陛下!”常德急急出声唤着,想为自己辩白一句,皇帝的眼神猛然扫过去,常德神情立刻一顿,他伴君数十年,深知皇帝脾性,此番圣上只怕是动了怒,他立刻止住嘴,不再言语。
永乐帝满意的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笑吟吟道:”此事就交给按察使王昕,朕现命你为巡抚专缉拿柳随风归案,王爱卿可别让朕失望。”
一直低垂眉眼的王昕,嘴角不着痕迹的轻勾出一抹笑意,转瞬又敛了下去,他站出来对着永乐帝跪拜,恭敬朗声道:”微臣领命。”
纪挽月眯着眼看着他,心下一动,以往决计是小瞧了他,此人城府绝不简单。
“春光寒,流水残,潋滟旧曾谙。”白寒烟站在自己的小院里,轻轻吟着,感受着夏风和暖带动了了她的素白衣袍,日光耀眼满目金光。
“王昕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金銮殿上他一言未发,竟然还升了官儿。”林之蕃坐在石凳子上,手里饮着清酒,挑一挑眉,脸上全是嘲讽。
白寒烟轻笑道:“以静制动,坐收渔翁之利,我果然没有看错他,眼下他该动手了,也省了我们不少事儿。”
“你这么相信他?”
林之蕃将酒盏落在石桌之上。抬眼皱眉看着她,迟疑半响,他眼里闪过一抹担忧:”只怕他绝不会简单的放过你,不管他是不是当年陷害白大人的主谋,他对你只怕是都存了杀心。”
白寒烟笑的淡然,似乎将这一场杀机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放心,我父亲那笔银子下落在没有找到之前,任何人都会保住我的命,毕竟没什么比那么大一笔银子来的重要。”
话落她轻轻闭上眼。院门外树叶爽朗的木质清香与淡淡的朝露水汽混为一道,熨贴了她烦躁不安的五脏六腑。
林之蕃低头又饮了一大口酒,脸上的讥嘲愈深:”这人心讳莫,有时候为了保全性命,什么都可舍弃,倘若王昕真是幕后主使,现下这个端口,连皇上都重视起来,那么他很有可能下手杀你灭口。”
白寒烟睁开眼,眸色清明:”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也没有回头路,是福是祸全看天意。”
京城之中几大主要街道来往守卫,全部被王昕接手,永乐帝此番没有动用锦衣卫,而是从上直卫中下辖的金吾卫,调出一位五千六百人供他差遣。
白含烟这几日走在街道上,看着来往金吾卫不停的巡逻,鲜衣怒马横冲直撞,手段狠戾绝不输给锦衣卫,满街弄得是人心惶惶,她不由得叹息,这京城之内果然不能出事,不然遭殃的可不止一人。
林之蕃用了自己本来的面貌,只不过贴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加之他神情憔悴,满目苍夷,就算以前的亲人此刻站在他眼前,也未必认出他来。柳随风已经死了如此,林之蕃倒也大摇大摆起来,走在街道之上,他冷眼瞧着王昕在京城之内的一番折腾,满街的金吾卫尽是一股脑的耀武扬威,连一向嚣张的锦衣卫也渐渐消停起来,他不由得笑得异常开心。
没过几日,在早朝之上,王昕变相皇帝谏言,由南境有刁民暴动,使其民心不安,朝廷此刻应做出态度,派重臣去镇压安抚的名头,将常德调出京城。
常德离去那晚,林之藩与他见了面,常德不由得再三嘱咐,叫他好生藏匿,莫要离开京师,不出月余他就会归京。
林之蕃出声应允他,算是打消了他的顾虑,心里却冷哼,到底是个无用的人。
而就在常德离去的这一晚,王昕也找来了白寒烟。
晚风,水凉,夜未央。
按察使后院花园里的花,还未经过盛夏,似乎是无人打理,大都已经荒芜,眼下只消一簇风,就能将残败在枝桠上的花儿吹到半空上。
白寒烟站在后院残花丛里,已然头戴斗笠。细细的皱鼻轻嗅,这花儿虽残败,香气却迷人。
”京城里最近倒是平稳些许,王作农,陈安然都不足以放在心头,最棘手的便是常德,此番我已然将他调出京城。白姑娘何时打算履行承诺?”
王昕坐在院内回廊下,目似星芒,脸上的表情甚是孤傲,此刻抬眼直直的望着白寒烟。
“平稳?”
白寒烟轻轻抬手,将头上的斗笠黑纱缓缓撩起,柳眉微挑偏头斜睨着他,旋即明眸里是不屑道:”王大人以为,此番就算平稳了,可最大的危机你还没有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