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仵作登时脸色苍白,似乎仍未从惊吓中走出,想起自己因为这不经意的一眼而遭人灭口,不觉得凶手也太过残忍可怕,不由得有些后怕道:“怪不得程县令会突然冒出个侄子,前两年,程大人因骑马时马儿忽然发狂将他甩了出去,因而被摔断了腿,差点没了半条命,都未见他出现过,现在想想,他的确有些可疑。”
白寒烟却因为他的话心下微动,脑中灵光一闪。
再去县衙的路上,她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推测。
打马转过街角,才到了武乡县衙,白寒烟便听着有人唤着她的名字,抬眼寻声瞧去,见苍离就站在县衙门口,远远地就朝着她招手。
“韩烟,韩烟,你总算是回来了。”
素手勒紧缰绳,马儿停蹄,白寒烟从马上跃下,将它交给差役,走向苍离微笑道:“苍离,这几日不见你踪影,你去了哪儿?”
苍离挠了挠头,憨憨笑道:“我被段大人指派查一件事。”
“什么事?”白寒烟貌似不经意的问着。
苍离被她这一问,眼神不觉得闪了闪,有些为难道:“韩大人还是莫问的好,以免被段大人责罚。”
瞧着他的模样,白寒烟柳眉微低,她知道一定是绝密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和父亲的案子有关,但现在还不是调查的时候。
她抬眼含笑的对苍离点了点头,看着他特意出现在门口,不由得问道:“你在这儿等我是不是有事?”
苍离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恍然,忿忿的拍了拍脑门,急道:“你瞧我这记性,段大人找你有要事相商。”
“出了什么事么?”白寒烟心里蓦地一惊,隐隐感觉到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果不其然,才踏进县衙议事厅里,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赫然落在大厅正中,段长歌站在窗下负手而立,李成度则跪他身后在一旁。
白寒烟走那具尸体旁,轻轻打开一角,一张铁青的脸不由得让她心惊,起身走到李成度身旁,撩袍跪下,沉声道:“下官韩烟参加段指挥使。”
段长歌淡淡的嗯了一声。
李成度微抬起头,满脸的歉疚和自责,低声道:“都是下官无能,没能看住王徒,让他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
白寒烟柳眉惊起,偏头问道:“李大人,何故说他是畏罪自杀?”
李成度微叹息,从怀里拿出一份王徒的遗书,抬手递给她,无奈道:“这是述罪状,是王徒的临死绝笔,里面交代了他装神弄鬼,利用阴间执法者的身份掩人耳目,与程县令合谋逼死王知府,造成他一家羞愧而自杀的假象,害他声名扫地。如今程潇已经畏罪潜逃,狐女灵姬也不知踪迹,他自知死罪难逃,所以便自杀谢罪。”
白寒烟一把接过王徒的认罪书,细细的看了看,又看了一眼蒙着白布的尸体,揣测道:“有没有可能是他杀?”
李成度摇了摇头,道:“他是咬舌自尽的,这笔迹也是他亲笔所写。”
“会不会是王徒受人胁迫?”白寒烟将罪书捏在手心里,满脸忿激之容,王徒这一死,好多线索都断了!
李成度抬眼看她,似有犹豫,还是说唇:“这案子如今看来,好像王徒的嫌疑最大,他这一死,只要全城贴补缉拿程潇和灵姬的告示,只待抓他二人归案,这个案子就结了。”
“结了?”白寒烟不由得眼生怒意,忿道:“此案仍有疑点……”
“够了!”窗下的段长歌陡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带着不怒自寒的冷意,道:“这件案子,到此为止。”
白寒烟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背影,霍地欠起身,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直盯着他,沉声道:“此案仍旧疑点重重,段大人如此草率的结案,可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么?”
“放肆!”
段长歌蓦然转身,面沉如铁,盯着白寒烟那双眼,阴戾的杀机迸溅,竟是她从不曾见过的暴怒:“本官的话还轮不到你来置喙,韩烟,你最好别得寸进尺。”
白寒烟紧了紧手下的罪书,被怒气灼的通红的眼中流露出愤恨之色,狠狠瞪着段长歌,丝毫不惧:“我是贵阳府的推官,查案缉凶本就是我份内之事,案子结不结也该由我说的算。”
“韩烟,你快跪下。”李成度瞧着她如此忤逆段长歌,不由得心惊,焦急的拽着她的胳膊,道:“不可以下犯上。”
白寒烟甩开他的手,声音落在地上铿将有力:“除非我死,否则这个案子我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否则怎么对的起王大人如此屈辱的死!段大人若是不允,那就砍了韩烟的项上人头。”
“你以为我不敢!”
段长歌被她的话激怒,疾步地朝她走过来,白寒烟清晰的看见他眼底的那抹阴鸷浓如夜色,像狼一样俯视她,抬掌一把就掐住了她的脖子,低头在她耳旁怒道:“韩烟,你真以为本官舍不得杀你。”
“大人手下留情!”
“大人手下留情!”
苍离和李成度同时出声,李成度朝他叩首道:“段大人,韩推官也只是想要破案,语气不善,段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和他计较。”
苍离也撩袍跪在他脚下,疾声道:“韩推官年年纪尚小,不知世故,还请大人不要为难他。”
段长歌冷眼睨着白寒烟,手下略一用力,满意的看着她脸色通红,嗤笑道:“没想到你才到贵阳不过月余,就这般会笼络人心,本官是说你是居心不良呢还是说你,拉帮结派?”
李成度和苍离闻言立刻伏地叩首,不敢在言语,这个罪名可不轻,说不好韩烟会因此被诛九族。
“你们两个出去,本官和韩推官单独谈谈。”
段长歌忽然松了手掌,怒气也敛了下去,白寒烟捂住脖子后退一步,俯身微微喘息。
二人不得不退出议事厅,临走时皆是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除了王徒的尸体,便是二人急促的呼吸声。
白寒烟抬眼瞧着他一身怒气微敛,俯身撩袍跪下叩首,正色道:“下官多有得罪,段大人勿恼,只是这个案子还有许多疑点……”
“韩烟。”段长歌再次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竟沉静下来,道:“你可知道这件事若要闹大了的后果。”
白寒烟跪在地上抿唇不语,段长歌接着道:“皇帝对精铁弓箭本就有觊觎之心,原本就对王锦有所怀疑,才派个女人来监视他,倘若这个秘密真的被皇帝所得,你可知道下场是什么?”
是什么?白寒烟没有想过,难道皇权,欲望真的比人命更重要?
段长歌瞧着她震惊讶然的小脸,叹息道:“永乐皇帝善战,野心也大,若得到这精钢所造的弓箭,难不保他野心再起,起兵四处征战,到时这天下恐怕就不是这幅样子了。”
白寒烟呆呆地看着他,似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自古帝王皆野心,哪个皇帝能例外?
气氛沉静下来,只剩下一种苍凉的安宁,几乎没有感情的无可奈何。
白寒烟眉目肃然,对着他再次叩首,语气坚定道:“所以更要找到真正的凶手,将那张图毁掉,倘若,……灵姬若复族之心,也难保不起祸事。”
段长歌目光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似无奈也似哀戚,重重叹了口气,他说:“所以,这也是我必杀她的原因。”
这一句话像一道惊雷一样,震的白寒烟心口颤了几颤,几乎不能自持,霍的她又站起身,忍不住全身颤抖,他竟要对灵姬下杀手!
“只要,只要把那张图毁了就好,段大人何必非要对她赶尽杀绝!……毕竟,错不在她!”
段长歌闭上双眼,神色难掩悲痛:“她一日复族之心不死,我一日便要杀她,我们,注定了这一场纠缠到死的宿命,身在其位,她有她的必须而为,我有我的不得为之。”
白寒烟垂下眼,忍不住替灵姬感到心痛和悲哀,爱上段长歌,才是灵姬这一生最大的祸事。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抬起晶亮的眸对段长歌道:“如果,我说这件案子的背后主使人不是她呢?”
“不是她?”段长歌看着她,神色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如果我说,真凶另有其人,她是被胁迫的,段大人可否放过她?”
段长歌眼里立刻腾出一抹微光:“你说的可有依据?”
不知为何,白寒烟瞧着他眼里腾起的一片希望,心口一涩,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异样,一字一句道:“有,老仵作曾经说过,程潇那个忽然出现的侄子,似乎是专门为他办理后事才忽然出现的,而且行为怪异,面容也是作假。而且老仵作还说,在几年前,程潇不慎从马上摔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差点没了半条命。”
“你是怀疑,那条断腿。”段长歌眼睛微眯了下,转而看着白寒烟。
白寒烟缓缓走到窗下,看着头上青天,朗朗乾坤,沉声道:“我要再回王家铺,开棺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