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阴风声声鹤唳,在屋外呼啸而过,苍穹之上整片黑云笼住了山头,浓云滚如滔天巨浪,在上方掀翻,挡住了所有的月光。
破旧的城隍庙,庙很小,只有一门,两窗,而门又被林之蕃一掌拍的已然倒塌,显得越发荒凉,院中荒草足有半人高,被风吹的摇摆不定,越发感觉这破庙在沉闷的夜色有些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倒塌了一样。
白寒烟坐在庙堂里,冷风不留情面地灌了进来,吹着她的秀发在两靥旁飘荡,吹乱了她的眼,更吹乱了她的心。
脚下最后一跟木柴烧尽了,柴灰啪的一声跌落在火堆里,一点星火奄奄一息,有点点余烬在空中随风翩然盘旋,便似深秋蝴蝶一般,终是慢慢无力沉落,变作一地死灰,白寒烟连忙回过神来,抬手又朝着火堆扔了几根干柴,随着指尖落下,脚下又绽开几许火花,渐而越燃越旺,火光晕开在她苍白的脸上,她觉得有些刺目。
忽而,白寒烟神色一紧,目光渐渐在瞳孔收拢,她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身后坍塌的庙门,淡淡一笑,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藏,出来吧,站在风口浪尖上太久,刀锋可是会伤着你的,乔公子。”
随着男人的一声低叹般的轻笑,哒哒的脚步声在黑夜里突兀的响起,白寒烟没有回头,感觉他走到自己身旁,余光瞥见一双锦缎毡靴,她才微微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勾唇道:“当初在贵阳牢狱与乔公子初遇之时,寒烟便觉得乔公子并非池中之物,一晃近一年已过,乔公子果然没有让寒烟失望,当真是麒麟手段,不费一兵一卒,不动吹灰之力,假借他人之手便搅得京城风云变色,倒叫寒烟佩服得紧。”
乔初在晕开的火光中长身而立,身姿若庭前修竹,晚风掀起他的衣襟,露出一袭天青色底袍来,恍如雪霁后的晴空那般温润,两眉如剑斜插入鬓,双眸淡雅,嘴角带着一抹和煦的笑意:“一别数月,白姑娘的性子似乎更烈了,这口中的话也变得不饶人了,如此一般变化,可是为了段长歌?”
乔初的开门见山,不知怎的让白寒烟嗤的笑出了声:“这一切如你所愿,常德父子心甘情愿被你驱使,杀人,用一个舞姬的命,来换段长歌的命,乔公子可是开心?”
乔初淡淡的微笑,略一弯身席地而坐,挑起眉头便将目光落在了白寒烟的身上,轻声道:“白姑娘可别太高估我了,常德父子杀人可不是为了我,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只是,还没有达到我想要的目的,又如何开心?”
“目的?”白寒烟眼稍一扬,墨生凝底,冷声道:“乔初,你还有什么目的,朝堂已然大乱,段长歌也随时会身首异处,你还想怎么做,莫不是,你觊觎的是那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
“龙椅,笑话!”乔初蓦地嗤笑一声,温润眼底眼中全是不屑:“我想要的话,就不会让林之蕃救你出诏狱,我直接杀了你,让段长歌彻底与永乐帝决裂,那六万铁骑直挥京师,弑君谋逆,在此动荡之际,我若趁虚而入,那样的胜算岂不是更大?”
白寒烟微缩瞳孔,眸底讳莫,乔初说的不错,纪挽月是奉了皇命将她关在诏狱里,皇上掐着她的命才有底牌与段长歌对恃,现下乔初从皇帝手中救出她,从另一层面来说,反而是帮了段长歌的忙。
白寒烟灵眸几番微转,却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觉得他温润的脸庞在她眼中犹如恶鬼一般狰狞:“乔初,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乔初微微一笑,语气十分低柔却吐出世间最恶毒的话:“我不过是贪心一些,要段长歌和永乐帝这两条命。”
白寒烟心里顿时咯噔一声,心跳骤急,眸色一沉,眯着眼看着他,感觉她的注视,乔初抬眸看对上了她的眼睛,墨玉黑眸里如同深海生波,隐隐泛冷,还带着冰冷的杀气。
良久,白寒烟忽而勾唇笑了起来:“乔公子真会说笑,此刻他二人皆在生死边缘,以你的手段推波助澜一番并不难,此刻要他二人的命才是轻而易举。”
乔初收回视线,低眉看着脚下的火堆,许久为添柴,火势减弱,他随手扔了些干柴,看着火势又起,他才笑着反问道:“白姑娘,你可知这世间有什么比死更痛苦?”
白寒烟闻言神色一变,面色瞬间苍白,看着他目光一时京有些惶然,却见乔初淡淡的抬手执起一根木棍,优雅的拨弄着火堆,轻声道:“诛心,这才是世间最痛苦的事,倘若他二人一个失了爱,一个失了江山,才是最大的心劫,如此百般折磨生不如死后,才了结他们的命,方才解我心头之恨!”
毫无温度的话音闯进耳廓,白寒烟的手顿在一处,即便有篝火烤着全身,丝丝沁骨寒意渗入她的四肢百骸,情不自禁缩缩身子,抚摸自己面颊,连手也冻得木然,触到面上毫无感觉,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诛心……“
白寒烟只觉这二字里包含着一个极大的阴谋,惊骇道:“乔初,你想利用我对付段长歌!”
“怎么,白姑娘之前难道想不到吗?你在此等我,不就是想到如何营救段长歌的办法了吗?”乔初唇边含着无双温柔笑,道:“不过这世间买卖向来公平,我可以答应你营救他,不过……你的计划不够狠。”
白寒烟将手掌握成拳,胸口剧烈起伏着,好久她极力压下心中怒气,闭上眼,沉声道:”乔初,当初我真是小看了你,你把我引到段长歌身边,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吧!”
“是啊!”乔初轻轻喟叹,低低的笑了起来:”不过,白姑娘你还真没让我失望,果然让段长歌爱你爱到骨子里,我认识他有十余年,还从未见他动如此真心。”
乔出眉眼微软,只是眼波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狠戾,却足以冰摄他人:“我要他尝尽被心爱之人,利用,背叛,玩弄真心,爱而不得,杀又不忍,这种滋味恐怕不比死更好受吧!”
“乔初!”白寒烟倏地站起身,双眼灼出一道厉芒,冷凝着他,几乎要把乔初扎出个窟窿来:“你好狠毒的手段!”
“狠毒?”乔初又低头笑了起来,脸上的笑意越漾越深,眉头尽舒,最后笑到腰身都颤了起来:“等你看到段长歌真正的结局时,你再说这两个字吧。”
乔初收了笑意,诡谲的眼底全是阴冷。风,吹起他额前缕缕凌乱的乌发,那双黑眸如苍狼,又似春涨幽潭深不见底,他的声音暗沉:“无论是他,还是永乐帝,我一个都不轻易放过!”
白寒烟感到不寒而栗,这个男人一定是疯了,是疯了!
“我不管你与他有何仇怨!即便拼上性命,我绝不会让你如此伤害他,你休想利用我来对付他,你我合作到此终止!往后时日我不会放过你!”白寒烟不愿同他多带一会儿,转身就走。
“除了我,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救得了他?真是笑话。”乔初眉眼淡淡,紧接着又轻飘飘说了一句:“今夜一过,便是第五日,只怕锦州匪军的动向,便会被段长歌旧部知晓了,到时候,你猜那时会发生什么?”
白寒烟前行的脚步一顿,乔初满意的看着她停下的脚步,笑着道:“此番大战一触即发,倘若真要动起手来,不如你我看看他们会谁会讨到便宜,说起来,这种场面我倒有些期待呢!”
“乔初,你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这世间就只有你一人能化解危机吗!”白寒烟反唇相讥。
“你想去找纪挽月。 ”乔初看透她的心思,直接说了出来:“利用锦衣卫替你达到目的,可你别忘了,纪挽月如此一做,这一品指挥使恐怕是做不成了,以后还要处处躲避朝廷的追捕,四处躲藏浪迹天涯,他凭什么对你如此相帮?”
白寒烟的背绷得很紧,紧到有些细微的颤抖,神色虽然如常,牙关却紧咬到格格作响,乔初却在瞬间似乎恍然大悟,抬掌一拍额头,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是纪挽月的未婚妻子,你若是就嫁给他,也许他会为你舍弃官爵救下段长歌,只是如此一来……段长歌便彻底失去了你,眼睁睁的看着你嫁作他人妇,我想心里他也不好受吧。”
看着白寒烟脸色越发苍白,他又接着道:“纪挽月可不是个善茬,他会真心救一个夺爱的情敌?万一你们旧情复燃,他又该怎么办?”
“那是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白寒烟一双袖子转身就走,不愿多听一句,可乔初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两步从屋内窜了出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字字珠玑道:“白寒烟,你同我合作,留在我身边,我可以帮你救出段长歌,我不爱你,你也不必觉得委屈,而且与其让段长歌痛苦愧疚一生,倒不如彻底绝情来得干脆,更何况你在我身边,以你的聪慧说不定可以知晓我的计划和意图,对于段长歌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你说呢……白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