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极脸上戴的面具是只狐狸,眼梢部分绘有一朵桃花,看上去像极了传说中的男狐狸精,勾魂摄魄,最擅乱人心智。
我晃了晃手里的桃花,霎时又掉了一朵,小声道:“明明就是紧张我,还在狡辩。”四下人声鼎沸,我又把声音调到最低,犹如蚊子叫似的,以至于长极没听太真,凑近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紧张我。”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他没被我的直接惊到,反倒是我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也不知我是哪里来的勇气,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真是有够自作多情。
长极憋笑,赏了个眼神让我独自体会,随即戴上面具,步履飞快。我急忙追上,走在他内侧,和他并肩而行。握花灯的手紧了又紧,手心里沁出了汗,我频频偷眼去看他,他不与我说话,也不看我,我紧赶慢赶才撵上他的步伐。
我在想他会不会多意于之前我的那句话,觉得我高看了自己,他如今不搭理我,定然是在心里嘲讽我的自以为是。还是说,他当真也是紧张我的,不过不好言明。
这一念头只在脑海里打了个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若是紧张在意我,何苦藏匿。更何况,他自有需要在意的人。他能撇下他的温十三娘来寻我吗?
我想问他,对我到底有无一丝情意,可我又不能直接问出来。我绕了好大的圈子,变着法去套他的话,但见他无意回复,只能缄口不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依旧笑得开心。
我很讨厌这样多心眼的自己。
怎会活得这样累!
等我不想问时,他却这样说:“是啊,我紧张你。”
他突然止步,我也立住不动,胸口像是藏了个刚出炉的山芋,燥热异常,心慌意乱,却是滚烫滚烫的甜蜜。
他说他紧张我,哪种紧张?
我按捺不住疑问,小心翼翼求证他说的这句话,但不敢与他直视,只垂眸看着手里的花灯,嗫嚅道:“你是说,你紧张我吗?”
我盼望着想要的答复,平端端的生出一丝窃喜。他良久不言,空许了我一腔热忱。
我徐徐抬头,发现他也正看着我。我脸颊烧呼呼的,急忙别开眼,不敢再去看他。
桃花被风吹得颤来颤去,又掉了好几朵,我只好将它藏在斗篷下。两两无言。
天色渐晚,我跟长极说担心朵步找不到我会担忧,他毫不挽留的说要送我回去,我又迟疑不决起来。
“今夜最值得期待的,是子夜时分的烟火。彼时,万千束火树银花一瞬齐,五颜六色,绚烂耀眼,那该多好看。现在,我是万不能走的。”
说着,突然眼睛一亮,目指前方惊喜道:“那边人好多啊,一定有热闹可以看。。”
长极恍若未闻,但笑道:“你就不担心再迷路,彻底回不了家了。”
我呵呵干笑:“这不是有你吗,我不怕”
长极无语,又叹了叹气:“那走吧。”他牵回我脑后的兜帽,蔽住我的脸。
正要走时,他却放缓了步履,频频侧目。
我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匆匆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我望着他绕过人群,到了对面街的小摊。
等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火折子,还有一支蜡烛。
“你就去找这个了?”
他笑而不语,从我手里接过花灯,打开灯盖,将点燃的蜡烛放了进去,又递回我手里。
灯光照到脚边,地面瞬间亮堂堂的,散落的桃花看也能得清清楚楚。
我的眼神不太好,有轻微的夜盲,夜里走路,到了光线暗的地方,总是走得分外小心。
我红着脸说:“难得你这般贴心,怜香惜玉,知道我看不太清,特意替我点燃这盏灯。”
他弹了我个脑瓜崩,没好气道:“少臭美了你,这里哪有什么香玉,臭石头倒是有一个。我只是看你提个空灯笼很奇怪,跟夜鬼出行似的。”
一阵狂风大作,漫天的桃花,落了一地,拂了一身还满。心里拔凉拔凉的。
我讪讪勾唇,低着头,看着脚尖碎碎念着:“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啊,总是说这种伤人的话。”
他没听到。
我仰头看天,伸出手,桃花飘落在掌心,不多时又被风吹走,只剩阵阵寒意,寒意顺着指尖一点一点浸入肌理。
出神的时候,耳朵也不会罢工。“嘣”的一声,簇簇焰火在夜空中绽开,千百点火星花瓣旋即如雨飘落。
由衷感叹:“真好看。”
长极很高,我站在他面前就跟一小孩儿似的。抬着头看他时,恰好他也低着头看我。虽隔着面具,似乎也能感到他在对我笑,只是笑得不太友善。
他摘下面具拿在手里,望着空中,朗声道:“我也觉得好看。”
他的目光留给了空中美景,而我的目光却定在了他脸上。他未束完的发,散了一半披在颈后,教风吹起,绕了几根在鬓边。青丝白面,俊逸出尘,映在我眼睛里,是那么好看,我不由得痴了。
他察觉我在偷看他,缓缓开口,戏谑道:“我脸上有花?”
我撇嘴不答。
他倏而开口道:“我是不会把面具给你的。”
声音清朗动听,话里藏着促狭笑意。
空中放了多时烟火,绚烂依旧,可我再无心情。
我哑然失笑,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嗡嗡说了句口是心非的话: “我又没说我想要,你强行给我都不稀罕。”
长极哼哧,道了句:“你不稀罕?我还不想给呢。”
我没能将气沉住一刻,立马抬头:“若我说稀罕,你能给我吗?”
我做过很多大胆的事儿,说过很多大胆的话,可都没有达到像这样大胆的程度,简直厚颜无耻啊。
我全然没有想过我会这样说的,可我偏偏说了。我愕然不知所措,脸烫的发疼,心跳也快得不像样子。
长极错愕一瞬,流光将他的脸映得越发白皙。
“拿去吧。”
他将面具递过来时,我仍不敢确信,也不敢伸手去接。这面具于他的意义,就如我手上的桃花枝条是一样,只能给意中人。
给了面具便是给了期许,是万不可拿来开玩笑的。他应该也是知道的啊,可他为何会……给我呢。
“怎么不拿?刚才谁嚷嚷着要我把面具给她的,真给了,怎么又不敢要了?”
“谁说的,我就要。”我怕他反悔,一把将面具拿过来抱在怀里,见他没有拿回去的意思,还兴致勃勃的在脸上比划试戴。我得逞后的咯咯大笑,让长极哭笑不得。可开心只持续一瞬,我又在想,他为什么没有把面具给温耳呢,这面具意义非凡,他竟舍得给我?难道温耳嫌弃这面具丑不肯收?可也不丑啊,难道是还来不及送,又或者……是他属意要给我?
不,一定不是这样。
可我还是抱着期许。
我漫不经心的提醒:“我听别人说了有关南瞻簪花节的风俗,男子手中的面具就如女儿手中的桃花枝,都是要给心上人的。你这面具,为何……没有给温耳呢?”
我死死盯着面具,不敢去看他的脸,更怕听到我不想听到的答案。他替我撑灯,可良久不回我。
我沉不住气,再次问道:“那你,是特意要给我的咯?”
说真的,我虽脸皮厚,又自恋,但这话是我活了小半生中,说过最最不要脸皮、最最自恋的话。
我心跳的好快好快。
“不是!”
我错愕抬头。
“那你为何给我?”
他语气平淡:“我一向不信这风俗,这面具于我而言不过是个物件罢了,温耳也不曾向我讨过,她没要,我自然没给。如今你既然想要,那我便给你了。”
我满心欢喜,刹那落空,恹恹道:“原是这样啊。”
“那你以为是怎样?”他倏而弯下腰,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头,好笑道:“你这脑袋里,能不能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努力控制情绪,鼻尖酸胀的厉害,这风也真是够讨人厌的,居然吹得我眼睛疼,一度想哭。
我咬牙换回笑脸,不客气道:“我还想吃糖葫芦,你给我买一串吧。”
长极无奈地笑了笑,不置一词,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牵着我的手,朝买糖葫芦的地方走去。
算了算了,哪怕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依然还是很开心的,有面具拿,有烟花赏,还有糖葫芦吃,做人不能太贪心。
就在我开心得找不到北时,一道劲风从擦着我耳背而来,电光石火的瞬间,长极仓促将我推开。
我跌坐到地上,还来不及呼痛,一只箭头又飞驰向我射来,长极挡在我前面,那箭头便插在了他的左边肩膀。
街上行人惊恐万状,一哄而散,四处逃离而去。
“长极!!”我爬起来,尖声大叫。
我冲上去护在长极前面,怒目圆睁,怒斥这几个黑衣刺客道“偷袭狗,臭不要脸!”
黑衣人自岿然不动,磨刀霍霍向我来。
长极惨然失笑,一把又将我揽到身后。
他声音暗哑:“你瞅准时机自己先跑,不用管我。”
“我才不跑,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哼,小看我了不是。
俗话说得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岂是那种不讲义气,贪生怕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