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确实说不上有多显赫,一切荣光皆依靠着陶贵妃而来,陶絮儿的父亲平庸无才,官场多年,不过还是个五品的通政司参议,不算什么大官。她能这样跋扈,不过是狐假虎威,借着陶贵妃的身份自持尊贵罢了。
尝听闻陶絮儿的父亲宠妾灭妻,弄得她母亲性情大变,阴晴不定。在陶絮儿小时候,她母亲便常变着法虐待她和她弟弟陶若以此出气。她还有个同父异母庶出的哥哥,十分得她父亲欢心,从小到大要什么给什么,溺爱得很。相比之下,她和陶若在陶家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庶出。
她如此这般嚣张跋扈,其实不单单是针对允康,所有庶出皆为她所痛恨。虽极力隐瞒,可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呢,只不过看在陶贵妃的面上,懒得与她计较罢了。
于归再次勾唇哂笑,完全不顾在场的人是不是有宴臣,鄙夷轻蔑道:“若不是仗着有贵妃撑腰,就凭你的出身和地位,又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这些正经出身的勋爵贵女玩在一起。允康是庶出不假,可就算是庶出,也得看是什么庶出。她祖父不用我多说,大家也知道,是当年驰骋北域疆场,扫除突厥的神武大将军,更是南瞻十六卫之首;而她祖母则是楚国公主,皇室正脉。较起真来,允康可没比你矮一头,你又有何底气说这些大话。”
陶絮儿脸色突变,阵青阵白,一下子站起身来,指着允康怒不可遏道:“她怎么能同我比,她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的姑母是陶贵妃,我母亲出身名门,而她呢,贱婢所出的贱种。”
话音落,气势汹汹的就要掌掴允康,宴臣厉声阻止:“絮姐姐,你还没闹够?”
陶絮儿闻言顿了顿,手上动作一僵。我看着允康,此刻她的脸有种异样的刚毅,浑身透着一股冷,盯着陶絮儿目不转睛的看,似要将她看穿一样,完全不像平日里温顺的允小五。
陶絮儿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恼羞成怒,狠狠瞪回她一眼,阴阳怪气道:“我说的不对吗?平日里看着你一副装腔作势,自以为多清高的样子我就恶心。一个低贱的庶出,处处要同我们比,事事不甘落后,不要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善待于你。”
宴臣频频皱眉,盛云姜看着气氛不对,赶紧扯了扯陶絮儿的袖子,示意她不要惹事,陶絮儿毫无忌惮,越发轻蔑地凝着允康。
允康依旧面无表情的地瞧着她,忽又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看热闹的人群,丝毫没有惧色,反倒低声笑起来:“是我处处与人相比,还是陶姐姐要比?你看不上比你出身低的,可比你身份地位高的,又何尝看得起你?你针对我,不过是因为你自己活的不痛快,在我身上找平衡罢了。你以为每次在人前奚落我,就能让别人高看你一眼?哼,异想天开,你不过是在哗众取宠。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殊不知在别人眼中你犹如跳梁小丑一般。”
一语毕,满堂鸦雀无声。我和于归拍手称快,哈哈大笑,始终沉默的安康听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着允康。允康镇定自若的看着气节败坏的陶絮儿,眼底浮起一丝嘲弄。
笑罢后,我开始心疼允康,她的逆鳞是她的母亲,谁都说不得,可如今却被人这样诋毁,她怎能不恨。
陶絮儿也被她说到痛处,气得浑身发抖,眼神充满杀气,怒不可言的剜着允康,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宴臣偏头看向允康,柔声道了句:“你莫要与絮姐姐一般见识,她今日身体不太舒服。”
允康嘴角上扬,冷冷笑笑,并未说话。
于归撇嘴:“今日身体不舒服?她哪日舒服过,我看是脑子和嘴不舒服吧。”
陶絮儿怒极反笑,拿起桌上的茶水就要泼允康,亏得我眼明手快,抬手重重的向着她的手臂一拍,抖落她手中茶碗,茶水全部洒在她胸前,位置醒目又尴尬。
“你!!”
陶絮儿愤愤看着我,却又忍气吞声,不敢发作。
盛云姜素来与她交好,见状立刻拿着帕子为她擦拭,反被她一把推开,恨声道:“少在这里装好人。”盛云姜一愣,悔恨自己不该多此一举,对陶絮儿很是失望,再不管她。
宴臣脸色不太好,若有似无的冲陶絮儿翻了个白眼,回头看允康时,面色稍比从前要温和些,不再那么冷傲。
于归掩嘴偷笑,凑到我身边看似要说悄悄话,却故意说得很大声:“你看她胸前湿成哪样,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她在坐月子呢。”
我还未反应过来,只愣愣点点头。
霎时间室内哄笑一片,几个脸皮薄的已经羞得面红耳赤。陶絮儿更是又羞又恼,可动手的是我,她不能还回来,说话的是于归,她又惹不起。左右权衡,最终咬了咬牙,带上婢女回家换衣服去了,至于后面的拜花神祭祀她也无暇顾及。
观海楼的后院,是一片桃林,每一棵都枝干粗壮,花叶繁盛。这花神娘娘,是南瞻神话传说里的人物,由一株桃花修炼成仙。她容貌绝丽,温柔善良,掌管着女子的姻缘,决定一个女子的长相与品行,是南瞻最受尊崇的神明之一。
簪花节这天,女子在桃树下参拜花神后,要在发髻上别一支与桃花相关的发簪,若无发簪,也可以戴一朵真桃花。女子在桃树前点上一支刻有自己名字的红烛,然后虔诚祷告,将自己心中期许默默说给花神听,若是蜡烛燃烧一夜而不灭,就说明这个女子姻缘顺遂,可得良人。
我手里拿着蜡烛,安静地雕着名字,一本正经的跟于归说着闲话:“以前我很羡慕神仙,觉得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可以掌控别人的命运。可现在,我反而觉得神仙不易,虽寿命恒古悠长,不病不伤,可千年万载都过着一样的日子,也是有够凄凉的。一千年当做一日来过,凡人过得再不快活,也只有短短几十年光阴罢了,如此这么熬着,一眨眼睛就过完了,可神却要熬上无数个十年。”
她不以为然,嗤笑道:“当神不容易,那当人就容易了?你有空操心神的日子枯燥,还不如下点功夫,好好雕一下你的红烛,你看看你的名字,刻得真丑!写的什么鬼画符,神都看不懂。”
我瘪瘪嘴,再不多言。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神台上的花神,兀又感伤不已。
若不是人,不是神,只做花鸟鱼虫,飞禽走兽该有多好。不会动情,不会愁苦,顶多也就会为了争争地盘,三餐温饱而忧心,才不会像做人这般麻烦。
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悲天悯人的呢,我懒得去想,横竖由他去了。
我跟在几人身后,一板一眼的学着礼拜的手势,点燃蜡烛。朵步从带来的竹篮子里取出事先备好的焚香,递到我手中让我自己点燃。
我接过,小心翼翼的点燃放到桃花树下,方才闭上眼,于归凑了过来拐了拐我的胳膊,小声道:“祈愿时,你得在自己脑海里想着你的意中人模样,这样花神娘娘才知道你意中人是谁,便能为你们安排姻缘。”
我不解道:“那若是没有意中人怎么办,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想象一个人出来吧。还有啊,万一在祈愿过程中,不小心想起别人,比如卖菜的阿伯,卖糖葫芦的小贩,又或者是你要好的朋友,再或者是你的仇人,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也得将就下去?”
于归嘴角抽搐,翻了个白眼:“所以才要专心,不能神游太虚!。”
“那如果有人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一闭眼,总想起那些东西形形色色,有的没的事儿,那该怎么办?”
“你管这么多干嘛,你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你现在就闭眼,好好许愿,若是惹恼了花神娘娘,弄丢了良人,到时候你哭去吧。”
于归龇牙咧嘴的威胁完了我,转过头祈愿时,立刻一副温柔敦厚,虔诚无比模样。
宴臣瞥我一眼,甚是嫌弃。
允康始终恭默守静,听着两人对话回头看来,柔柔浅笑,继而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祈愿。
安康难得沉心静气,霜眸轻合,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看上去娟好静秀。我由衷感叹,我若是花神娘娘,只怕也会眷顾这样的美人。
看着大家都这样严肃对待,我也认真起来。
方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浮起长极的脸,脸上顿时烧红起来…
拜了神灵,祈了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在观海楼里用了膳,等到建康城里华灯初上,在此夜最为热闹也最让人期待的时刻出门。
南瞻的簪花节也是女儿节,不仅被王公大臣和皇家重视,寻常百姓也是为此忙的火热。南瞻虽素来制度严明,平常时间里可在街上滞留时辰短暂,待四更天后便再不得外出,可逢了这佳节却是个例外,通宵达旦,无人阻挠。
南瞻繁华,长街往来之人络绎不绝,特别是到了晚上,夜幕灯火通明,那些春心荡漾的少年男少女,开始穿着漂亮的衣裳,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走在大街上。男子若是找到心动的人,便将脸上的面具脱下来送给女子作为定情信物,如果女子也有意,就将自己手中桃花枝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