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的话一句比一句说得难听,字字带刺,句句伤人,饶是那些人都把话说得这么不堪入耳了,允康居然还能坐得住。由始至终,她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再忍不了,没好气的推了她一把,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半点反应也没有?她们这样说你你也不气?”
允康讪讪说道:“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她们也没全说错。。”
我气得肝颤,恨声问她“你竟然还认同这些女人这般乱嚼你舌根?她们都侮辱你成了习惯,你也认忍得住!这几个坏女人,未免也太欺负人了。不行,我忍不了了,我非得去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看看,真当没人给你撑腰是吧。”
我转身就要出去,却被允康一把拽住:“别去了缺缺,你能替我出一次气,可你不能帮我出一辈子气。你能堵她们一时的嘴,也不能堵她们一辈子的嘴。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也不想因为我而让你到处树敌。你忘了,你的处境并不比我好到哪儿去。外面这些人,不是某个王公贵族的女儿就是哪个高官显赫的夫人,得罪了她们,便是得罪了她们身后的权势。这对你不好,对景王殿下在朝中培植势力更不利。”
我又气又恼,挣脱她的手,定定看着她道:“你一天到晚,未免想的太多了些。我就出去找这几个人理论几句,让她们口下留德,又不是真的要动手打人,这与我得不得罪人,影不影响长极培植势力又有何关系。”
允康怔怔摇头,仍坚持不肯让我出去。
我无法,只得等外面的女人说尽性了,嘲笑够了,自己离开。
盏露和我一样,都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要出去找这些人说道说道,可允康就是紧紧拽着不让去。
盏露十分委屈,皱眉道:“姑娘就这样任由别人取笑你?”
允康徐徐又将头低下,望着掉在落草坪上的红柿,小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明知悠悠众口最难堵,又何必做无谓的辩解。嘴在别人身上,她们要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反正她们说的这些,我已经不在意了,也就不值得再去生气。”
不在意什么?不在意她们的嘲讽,还是不在意她们口中提到的人?
盏露欲言又止,无奈噤声。
外面嗤笑了一会儿,又有人继续补充说道:“这事我也有所耳闻,随秦家上门纳彩的吉祥婆还是我贴身丫鬟的祖母,秦家纳彩当日,她也在场。秦家将聘雁才送上门,允康院里的小侍女就迫不及待的上来打听,问求的是不是她家五小姐,吉祥婆一说求娶的是她家二小姐安康,而不是五小姐允康,那侍女的脸都阴得发黑了,哭音颤颤的说她家姑娘盼了好久,如今白高兴一场。还不死心的追问,是不是前来下聘的媒人们弄错了。真可笑,前来求亲的正是秦小公爷本人,他要求谁为妻都能不知?哼,主仆都是一个德行,恬不知耻,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没数。”
允康垂眸,睫毛颤了颤,仍是一脸的无所谓。
我心里十分不痛快,一部分是因为外面这些女人的腌臜疯话,更多的是因为对允康的犯而不校,唾面自干的麻木而恼。
我微张着嘴,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思来想去觉得说什么都不妥,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话,不但不起作用,反而还让允康更难过。我和她其实很像,骨子里都藏着怯弱。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拉她出门去找那几个人打一架时,朵步冷不丁站出来一顿训斥:“允姑娘,好人不一定是值得心疼的,相反,有两种好人就很招人讨厌。一种是懦弱到连为自己说句狠话的勇气都没有的胆小鬼。永远主张息事宁人,自以为,这就是良好的教养,殊不知,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懂你的教养。明明自己难过的要死,还要强行扯出一个笑容给伤害你的人,明明憋屈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还要求自己去学着释怀。却从来不想,自己不能释怀的原因到底在哪儿,别人总是欺负你的原因又在哪儿,就没想过自己的忍让,也许不是什么好脾气,不过是拿来掩饰自己懦弱罢了。”
允康愕然,但仍选择沉默。
朵步继续道:“你不想听我也要说。”
我轻轻拉了拉朵步的袖子,摇头示意我打住,可朵步岂是这种话说一半就不说的人。
须臾倥偬,她又道:“还有一种老好人,就是不管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就一味把全部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不停的跟自己说,跟自己亲近的人说,是我不够好,是我太小心眼,自己生气,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宽容,不够大度。所以,不要跟别人斤斤计较,对不想听的话,只要努力不去在意就好了。对,话是没错,可你的不在意,这也得有个限度对吧。”
是啊,一句不在意,就能真的不在意了?
不把话挑明就让别人去反思,还总是忙着自己检讨。忍一次可以,两次可以,一百一千次后,人都得忍疯了吧。
我不明白,这世上活得最开心的,为什么都是那些伤害别人的人!而那些被定义为善良的,识大体的,一辈子都在自我反省当中的人,却总是要事事小心,处处谨慎,随时随地看别人脸色,看别人是否满意,甚至是故意讨好。人只活一次,为什么一定要为难自己,让自己不痛快,别人是血肉之躯,难道自己就是铜皮铁骨,不会痛不会恨?这世上,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才能被称的圣人,而你我,都是普通人,爱是必然,恨也是必然。
在我看来,真正善良的人,是既没有起过害人之心,也不会甘愿被人害的人,得自己该得的,对不该属于自己的也不去妄求。不做睚眦必报的小人,但也不是逆来顺受伪善。
朵步脾气孤傲,从不为难别人,可也不会让自己被人为难。敢爱敢恨,敢怒敢言,对这种一味忍让,只知道妥协的行为,她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就算换做是我,她也不屑听我的自辩之词,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允康紧了紧拳头,朵步挑眉一笑,冷冷道:“就算以前你因情势所迫而不得不处处忍让,听别人对你冷嘲热讽,但现在以你的身份来看,你并不比外面的任何人低一等,你为什么还要退缩?我不是要你去反击,也不是要你去报复曾经伤害过你的人,要你以牙还牙,更不是要你也用计谋设计谁。但至少。你也该拿出你该有的底气,你是傻子吗,连生气都不会?”
允康耷拉着头,终于怯生生的开口道:“不是我不生气,而我是不愿多生事端。忍忍就能过去的事,为何还要横生枝节。”
朵步怒极反笑:“你倒还看得通透嘛。你认为替自己讨要说辞,是多生事端横生枝节?算了,你这性子,活该你被别人欺负。”
此话一出,我、允康,还有盏露都愣了。
朵步她,还真是一针见血,半点情面不留啊。
外面的声音渐渐小去,默了一下,像是在做最后的总结,声音放得很大。
我竖起耳朵,听得分明。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要抱着幻想,贱婢所出之女,生来就是低贱,她自然也会心有不甘。她那娘亲周氏,用尽了手段爬上了主人的床,以为有了身孕就能摆脱奴籍,飞上枝头变凤凰。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又怎会不想着,攀上一门勋贵世家来摆脱自己的出身呢。”
“飞上枝头,可不一定能变凤凰,飞得越高跌得越狠。就说她母亲周氏,费尽心机入了欧阳家的族谱,那也是低贱的妾,不得宠不说,还落得个惨死下场。她难道不知,就算效仿她那令人不齿的娘,攀了秦家的高门,结局还是一样。天生命薄,就不要心比天高。”
这些话,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的一样,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外面的人听到里面有动静,应该是知道了墙后有人在偷听,甚至猜到了墙后的人是允康,还是尖酸刻薄的说了出来。
便是我银牙咬碎,允康不作为,我也没法替她做什么。就如她所言,我帮不了她一辈子。
允康缓缓将头抬起,我细看才注意到她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她虽对我笑着,可眼眶明显都红了。
我重重叹了口气:“允小五,我真希望,你也能硬气一次。”
她恹恹道:“是啊,是得硬气一次了。”
就在我以为她眨眼就要落泪时,她却闭着眼睛深吸口气,然后猛地探身下去捡起地上的几个柿子,迅速转身出去。
“允小五,你捡这个柿子要……?”
我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允康捡烂柿子要做什么时,她一个箭步已然冲出了拱门去,盏露同样没有察觉,随我一般茫然。
倒是朵步,一副尽在掌握的淡定神态。
“不用拦,让她去。”
我没在意朵步说什么,一心想着要提步追上允康,她就是要去找人打架,我也得去给她当帮手。就她那细胳膊细腿,别还没近人身,就被抡到在地。那群女人,谁不都是善茬。
我脚还没跨出门槛,便听一声杀猪似的惨叫传来。
“啊,这是什么!”
“哪里来的疯婆子!!你往我脸上扔什么东西?”
“贱人——”
啪啪,脆生生的两耳光下去,杀鸡一般的惨叫又一次响起。
“欧阳允康,你竟敢打我,你知道不知我是谁!”
允康一把将那人推倒在地,然后淡定的将手上的柿子汁水拿帕子随意擦擦,淡淡道:“知道。你是长舌妇,是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