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里之外,藏狼族皇城,阿隆玛。
藏狼宫。
一众披着铠甲的将士们跪地而坐,两侧是宫廷侍女和身着长袍的文官,中间的黑色椅子上正坐着一个男人,他的胡子修剪得恰到好处,贴合着他的棱角,穿着一身黑色战甲,脸上有三四道伤痕,四周像是有地狱围栏,没人敢靠近。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少年,相貌像极了他,束着高高的发髻,一身黑色铠甲看起来却拥有文人墨客般的气质。但与众人都不同的是,他的身上没有那种野性的疯狂,反而多了一丝独上高楼的冰冷。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黑夜,仿佛望不见他的眼神。他的背后背着长弓,腰间挂着弯刀,刀身白得发冷,似乎从未见过血。
“阿隆玛!”***起身,抖了抖肩甲,从侍女手上接过一杯酒,走出宫外,向着天空大喊。
“阿隆玛!”身后的一众将士们跟随着他的脚步走出门外,向着天敬酒,只剩那个眼里像是黑夜的少年,他静静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举动。男人看到他,像是早已习惯一样装作没看到。
“今天,对我藏狼族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去年的今天,我们脱离了烦人的大唐的束缚,终于成为了我们自己!这一年,我族人艰苦奋斗,才有了今天!”男人一把摔碎了酒杯,将士们也纷纷将酒杯摔在地上。
“今天,也是我藏狼族公子叶文拓的成人之际,我本以为他能接替我的位置,带领藏狼族继续前行,可是肩上背负着如此重任,他却只想安逸度过一生,真是白教他一身武艺!”男人突然变了语气,恨铁不成钢地说。
少年用刀剑般的眼神盯着男人,男人缓缓走到少年身边,突然拔刀横在少年脖颈。将士们大惊失色,想要上前阻拦。
“孽种!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男人大吼。
少年丝毫没有动作,只是看了看男人手里的刀,哪怕他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
“罢了,罢了。”
男人叹了口气,把刀移了下来,突然开始咳嗽,侍女们赶紧上前服侍,少年依旧盯着男人没有说话。
“叶公子。”一名将领叹了口气,对他使了个眼神。
“阿图尔斯,别管他!”男人吼着,开始剧烈咳嗽。
“拜托你照顾我父亲了。”名叫叶文拓的少年鞠了个躬,转身离开。
“唉。”阿图尔斯拍拍男人的背,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
“来瞧一瞧,看一看啦,新出炉的馕饼啊!”
“上好茶楼,长安城第一茶!客官,里面请!”
“卖布嘞卖布嘞!千金不换布!”
江长安插着口袋闲逛在街市上,这片地带是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段,白天尚且如此,摩肩接踵,一到晚上更是万人空巷,尤其是公良负天常常隔三差五借着巡游来此游乐,皇帝的荣光使得这条街市四海八荒都是鼎鼎有名的存在。
有人拍了拍他,江长安转身反扭来人的手腕。
“啊疼疼疼疼!”萧荣咧着嘴。
“你来干什么?”江长安松开了手,皱了皱眉。
“我不能来吗?”萧荣反问。
“你跟踪我?”江长安被他搞得说不出话,只好板着脸质问他。
“你有证据吗?我只是碰巧路过。”萧荣笑嘻嘻地推着他往前走。
“干嘛?”江长安问。
“来都来了,就好好逛逛吧。”萧荣兴奋地说。
“那司里的训练……”
“哎呀,江公子,我真的服了您了,现在是自由时间,你不要一天到晚老想着观察这个观察那个对皇帝有没有歹心,哪来这么多坏人啊,我跟你说,真正的恶魔,永远不是在脸上,而是在心里。”萧荣绕到与江长安并肩的位置走。
江长安动了动神。
“怎么,我说得不对啊?所以啊,你再怎么观察也观察不完的。”萧荣哼着小曲。
“我当初就不该收你。”江长安知道萧荣说的是对的,但是没办法,他这辈子就会板脸和放狠话,这回他又板着脸往前走。
“诶,你这里怎么卖得特别贵啊?”
“小姑娘,嫌贵你别买啊,我求你了吗?”
不远处有阵骚动,江长安和萧荣走上前拨开人群。
“怎么了?”江长安问,萧荣亮出皇帝的御牌。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这里卖的布太贵了。”面前的女孩子抬起头看了看两人,就在这一刻,江长安觉得自己的心动了动。
“你这里卖多少?”他刻意提高了声音问摊主。
“也,也没多少啊。”摊主自从看见皇帝的御牌那一刻开始,声音就不由自主轻了下去,这一切早就被两人看在眼里。
“要是不想进衙门的话,就正常做买卖。”江长安冷冷地说了声,和萧荣迈步离开了。
“诶!”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人回头,是刚刚的女孩子。
“怎么了?”江长安走上前,萧荣在背后偷笑。
“谢谢你替我解围。”女孩开心地笑了。
“嗯,没什么。”江长安转身要走。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身后传来声音。
江长安停了停,继续迈步离开。
“我叫林淑若!谢谢你们!”女孩跑开了。
“江公子,怎么样啊?”萧荣走上前对江长安戳戳点点。
“什么怎么样。”江长安冷着脸依旧不给他好脸色。
“你别告诉我你连林淑若都不知道啊,她的林氏家族,可是长安城第一大家族!”萧荣给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冰山科普基本知识。
“今天晚饭你做。”江长安甩下一句话走开了。
“你等着。”萧荣恶狠狠的骂了声,跟了上去。
“爹,娘,我想回家……”
“大人,求您了,饶了我们吧,我们都只是种地的,与这些事无关啊…..”
“别杀他,别杀他!”
叶文拓睁开了眼睛,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漆黑,他下了床,套上一件藏狼族的长袍推开门。漠北的夜晚是寒风的舞台,叶文拓打了个寒战,觉得有些经不住,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从袖衣口袋里拿出一壶列图。这是藏狼族特产的烈酒,入喉似火,能烫得人在冬天脱下衣服在雪地上撒欢,曾经上好的纯列图就是拿来进贡给中央皇权皇帝的物资,自从公良负天取消了藏狼族的附属国之后,藏狼族变得人手一瓶列图。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曾经是奢侈品和身份象征的列图,也变成了寻常百姓家中的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物。
他熟练地打开盖子,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细细小饮,而是仰头喝下一大口,也没有呛得咳嗽,似乎早已习惯这样伤身的喝法一样,又径直饮下半壶,靠着横栏吹着草原上的风。
凭栏处,飞过一只孤鸟,叫了几声又消失在远方。叶文拓喝下剩下的半壶,这才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擦擦嘴边红色的液体,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我是个罪人么。”
叶文拓在地上躺了下来,青草摩挲着他的头发,因为列图的关系,他一点不觉得冷,只是望着什么也看不到的天咬着草根。
“真不知道,我们藏狼族的未来是好是坏。”他自言自语,把手枕在脑后。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这些藏狼群寇赶尽杀绝!”
“五年了啊。”叶文拓看着手里的纸包,静静看着天空。
“那个少年,他还好么?他应该,很恨我们,不,很恨我吧。”他闭上眼睛,苦笑道。
风大了,起风了,叶文拓站起身,转身向宫内走去。
“我们发动战争,是为了结束战争!我们开始,是为了藏狼族的未来!这一次,我们不仅要做我们自己,我们还要摧毁胤隆,占领长安城,让藏狼族名留青史!”
“这样,真是大错特错啊,父亲。”
他冷笑了一声,推开了门。
“大人,少爷的身子骨似乎越来越差了。”手下弯腰担忧地报告给男人。
“又吐血?”男人皱了皱眉。
“正是,族里最好的大夫来看了第七次,仍然没有任何发现。照常理来说,少爷身为习武之人,又深得您的藏狼之气,身体应极为强健,可......”手下没有说下去,微微叹了口气。
***起身,甩开长袍,一旁的将士们纷纷跪倒于地。
半晌沉默,一声重重叹息回旋在天空,阴雨重重,漠北的雨不同于江南,它像猎刃,像疾风,像野狼,打在人身上,仿佛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皮开肉绽。江南的雨是那般绰绰女子,像古筝,像长笛,像屏风,像家猫,触碰到人,仿佛温柔经过,留下一地意境和灵感。
***在漠北的雨中,头发渐湿,他拔刀而起,在草原上起舞,若仔细听,甚至能听见他口中哼的藏狼民谣,他的脚步闻风而动,忽而高高跃起,在空中连斩数刀;忽而弯腰降低,向着前方突刺;忽而横身格挡,后手顺势反击,掌中带风,拳里尽雨,他的歌声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大,可男人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只是愈发狂舞,像是挣脱牢笼的困兽,像是地狱归来的恶鬼,像是君临天下的天神,他吼叫着一刀刀斩向虚无的空,他嘶叫着一次次扑向绵密的梦,仿佛要毁灭一切。
“唉......”阿图尔斯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与满朝百官一同维持着跪立的姿势,静静叹了口气。
“将军,不要紧吗?”一边的一位将士问。
“谁让他,是我们的狼呢。”阿图尔斯低下了头。
远处,叶文拓靠着树望着这一切,又吐了一大口鲜血,他跪倒在地上,顺势躺了下来。
“少爷,该回去了。”身后的仆人并没有发现这一切,只是觉得应该带他回家了。
“你们回去吧。”叶文拓躺在地上,看了看手里的红色。
“可......”
“没事,我父亲那里我会说。”叶文拓的声音愈发冰冷。
“文拓,文拓?”
“该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了,小懒虫。”
“文拓,该睡觉了。”
“是啊,是该好好睡一觉了。”叶文拓闭上眼睛。
“多希望,就此别醒来了。”
他躺着喝了一大瓶列图,吐出的血和瓶中的液体混合成鲜美的深红色,倒映在他漆黑又冰冷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