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歌站了起来,赖梦恬走过他的身边,子歌抓住她的手。
“梦恬,墨哥哥已经欠了你两条命,你还要墨哥哥再欠你第三条命吗?是生是死,墨哥哥和你一起面对,好吗?”
赖梦恬强忍着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转过身,右手抚摸着子歌的脸庞:“墨哥哥,你从来都不欠梦恬,这是梦恬自己的选择。墨哥哥,好好活下去,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墨哥哥。”
赖梦恬轻轻挣脱子歌的手,走到摆渡人身边,盈盈一拜,没有言语。子歌攥紧拳头,深深的无力感充斥了他的心房。他想要保护赖梦恬,却没有保护她的力量。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赖梦恬为了他,继续深陷在这片鬼域之海。
子歌忽然极度渴望力量,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真相,仅仅是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彼岸的花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淡了,腥臭的海风卷土重来。子歌松开手,嵌进肉里的指甲染上一层血色,他做了一个连墨灵都意想不到的行为。
子歌跪了下来,单膝下跪:“请前辈一定要善待梦恬,待晚辈登临帝位,便会归来,带走梦恬。我以墨家名义起誓,倘若梦恬少了一根头发,晚辈誓与前辈不死不休。”
这是子歌第一次对着除父母和渊师傅以外的人下跪,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摆渡人没有说话,只是那张秀气的脸隐没在白袍之中,两团幽幽的鬼火重新出现。
摆渡人走回舟首,拿起木浆,凤戒沿着一道弧线回到子歌手中,摆渡舟慢慢远离了彼岸。赖梦恬站在摆渡人的身后,不言不语。子歌坐在舟首,萤绿色的烛光照亮他的背影。
两人明明离得很近,却又好像离得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摆渡舟停了下来,血黄色的海水打在岸边,孟娘就站在那儿。子歌走下摆渡舟,回过头的时候,眼中已是茫茫的大雾。子歌嘴角有些苦涩,双腿像灌满了陨铁,颓然地走到孟娘的身边。
孟娘拉起子歌的手,就像姐姐一样,轻轻地抱住子歌。子歌终于没有忍住,眼泪汹涌,哭得像个孩子。
良久,子歌止住哭声,擦去眼泪,对着孟娘行姐弟之礼:“姐姐大恩,小歌永世不忘。”
孟娘扶起子歌,将簪子重新交给子歌,道:“你既然认了我做姐姐,那你就是我的弟弟。我们姐弟,不谈恩不恩的。小歌平安回来,实力恢复,想必是得到了彼岸花。如此,姐姐便放心了。”
孟娘停顿片刻,柔声道:“小歌,你若是还想见到那个女孩儿,下个月再来,姐姐或许有办法。”
子歌沉默许久,道:“不必了,姐姐。我打算离开这里了。”
这是子歌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实力已经恢复,继续留在天隐村也没什么必要了。天隐村特殊的地理位置注定了子歌在这里只会是消磨光阴,他需要走出去,回到那个更广阔的天地,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剑老曾经说过,生死之间,方有大造化。
天地禁锢破碎,盛世重临,不用多想也知道,外界必然是天才辈出,只有和真正的强者交手,子歌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攀登武道巅峰。
再者,天隐村东、西、北三面都是禁地,别看子歌已经进入过不归海,但是要想从不归海回到外界,子歌自知还没这个本事。唯一的选择,就是妖兽山脉。
以师境九阶的境界,想要穿过妖兽山脉,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但相比另外三大十死无生的禁地,痴人说梦也好过天方夜谭吧!而穿过妖兽山脉是需要时间的,子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每当一想到赖梦恬为了自己身陷囹圄,子歌就恨不得马上成为武帝。所以,时间对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只有尽早登临帝位,才能早一刻救赖梦恬脱离不归海。
子歌在回来的路上就做好了打算,半个月后,他将离开天隐村。哪怕妖兽山脉危险重重,哪怕一去不返,他都不愿意再耽搁浪费时间。
踏出第一步,才会有第二、第三步,和后面的路。
孟娘看着子歌,就像在看要出远门的弟弟,道:“姐姐知道你心中焦急,可姐姐还是要告诉你一句话,欲速则不达。此去路途凶险,姐姐帮不了你什么,姐姐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或许能让你躲过一劫。”
“请姐姐明示。”
“若遇生死危机,拿出你师傅送你的面具,它能保你一命。”
子歌眼神一凛,那个面具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孟娘又是如何知晓的?他正要开口询问,孟娘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对他摇了摇头,握住子歌拿着簪子的手。
孟娘的手很温暖,子歌忽然释怀了,她是自己的姐姐,不管自家姐姐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都好,姐姐永远不会害自己的弟弟,不是吗?
对于所有的真情,子歌都很珍惜,所以他没有追问,而是再一次对着孟娘行姐弟之礼。
这一回,孟娘没有扶起他。良久,子歌感觉到一缕晨光落在自己的背上,驱散了黑夜的孤寂与寒意。子歌站起来,紧紧攥着手里的发簪,眺望着远方升起的红日。
这个时候,正好是黑夜最黑暗的时候,也是霞光破开黑夜的时候,月色和阳光同时映照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让人看不真切的色彩。
子歌没有马上回天隐村,这一趟的不归海之旅,不仅仅只是提升了实力、开阔了眼界,还让他的心境出现了变化。极武大陆对于心境一说,只有四个字,虚无缥缈。
你要说它不重要吧,似乎也不大妥当。因为心境不稳的武者,容易受到外界的诱惑,如果强行攀登武道巅峰,很容易被心魔抓住机会趁虚而入。到那时候,变成只知杀戮的屠夫有之,变成神神叨叨的疯子有之,变成自虐自残的疯子也有之……
但要是说心境重要吧,也名过其实。因为心境是最难以捉摸的东西,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有人觉得这是返朴归真,也有人觉得这是肉眼凡胎。看山非山,看水非水,又有人觉得这是小题大做,或是故弄玄虚。
山水三重,心境如是哉?
从亘古时代到末武纪元,从大帝圣人到贩夫走卒,无人能够说清楚心境的作用。心血由心而生,心魔由心而生,心境亦是由心而生,这些似乎和武道境界没有半个晶币的关系,但又好像都息息相关。
没人能够证明心境强大的武者就能称皇成帝,古籍记载的大帝强者,也有靠坑蒙拐骗偷登临帝位的,你能说他们的心境很强大吗?
但偏偏也有凭借着一颗顽强不屈的心而天赋资质皆属下乘登临帝位的强者,他们的心如顽石,心境更是强大到天地难葬的地步。
心是什么?面对初升的朝阳,在茫茫的不归海面前,子歌盘膝而坐,第一次问自己。
在墨家还没灭门的时候,他生活得无忧无虑,虽然一个人生活在墨渊之上,但他有严父慈母,还有那些温暖的族人,那时候,子歌天真的认为,这一生是幸福的。
墨家惨遭灭门之后,他的心里只剩下复仇,即使在渊师傅的帮助下,学会控制自己的仇恨,但他从此以后,只为报仇而活着,只为报仇而努力变得强大。
遇到傅皓忠兄妹,遇到余少白,子歌重新感受到除家人以外的感情,但他依然只为复仇而活;自无意中撞破神组织的阴谋后,阴差阳错之下,子歌发现自己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他第一次生出报仇以外的心思,那便是探寻棋局背后的真相。
直到那个时候,报仇仍然占据着他的心,他坚定而执着的认为,自己就是为了报仇而活着。他从来没有想过,倘若报了仇,他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赖梦恬,那个害羞又善良的女孩儿。
她救了他三次,第一次,女孩儿付出了生命;第二次,女孩儿付出了三魂七魄;第三次,女孩儿付出了她的残魂。她说,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从来都没有后悔。子
歌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守护。
复仇,是悲剧发生后的选择;而守护,是阻止悲剧的发生!
“如果我能够拥有力量,爹爹娘亲还有族人们就不会死去!如果我拥有力量,梦恬也不会为我而死!如果我拥有力量,战帝前辈和四叔就不用为此付出生命!如果我拥有力量,我就不会是一枚棋子,而是弈棋的人!”
“墨子歌,你要拥有力量,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真相,是为了去守护那些你必须要守护的人!渊师傅、阿忠、悦容、少白、梦恬、馨儿、孟娘姐、天隐村的大家,还有我以后遇到的每一个值得我珍惜的人,都要由我自己来守护!”
“我不知道心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心告诉我,我墨子歌的武道,是为了守护而存在!”
“守护所有我爱的人!守护所有爱我的人!守护所有值得守护的东西!”
方才还是旭日初升,眼下已经是夕阳西下。金色的晚霞落在子歌身上,嘴角勾起的弧度是少年人特有的生机蓬勃,干净的眸子透出舍我其谁的光芒,颇有一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洒脱与壮志。
子歌站了起来,这一刻,他的境界势如破竹地从师境九阶破入师境十阶。一切好像水到渠成一样,没有半丝停滞。
古书记载,曾有大智慧者静坐菩提,一朝得道,由凡入圣。这便是心境突破带来的好处。子歌和那个大智慧者比起来,还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墨灵从子歌眉心钻出来,脸色复杂地看着子歌,良久才道:“能在武师境就走出属于自己的武道,万古以来,你是第三人。枯坐十日,明心见性,武心千凿,方得始终。墨灵,拜见主人。”
小胖子恭恭敬敬地行跪拜大礼,俯首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