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海歌谣的第一句,是“人行不归海”。
这所谓的“人行不归海”,便是指人可以行走在不归海上,就好像行走在大地一样,不会沉下去。从古至今,一直无人弄懂其中的奥妙。
不过,经历了这神奇的一夜,在子歌看来,人之所以不会沉下去,是因为脚下踩的是数之不尽的残魂。正是那些在海面下痛苦哀嚎的残魂,托起了海面上行走的人。
子歌抓住孟娘的手,再往前一步,便是踏上了不归海。
下一步,子歌已经置身于不归海上。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手空空如也,他回过头一看,自己的手依然保持着紧握的状态,但无论是身后,还是四周,已经是茫茫的不归海。
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面下,无数残魂高举着双手,挣扎着想要脱离那痛苦的煎熬。子歌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慌,刚想要往前跑去,心中猛然想起孟娘说过的话,“一定要抓紧姐姐的手”。
子歌闭上双眼,深呼吸,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去调整自己的气息。当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四周的场景没有变换,他依然好像置身在不归海的中央,但子歌已经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是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的手是紧握住的,所以他相信,孟娘一定还在牵着他的手。
子歌放松身体,呼吸越发的平稳,他在用心去感受,感受不归海的脉搏。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想要进入十大禁地却又不敢,更别说是排名第三的不归海了。
阴差阳错之下,他站在了不归海上,而不必担心性命之忧,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机缘。子歌自然是要好好把握。
子歌听见了。
起始,只是风吹过海面的声音,那是风声和潮声;接着,是海面下的声音,那是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和咒骂声;再然后,那些声音都远去了,他听见了自己平稳的心跳声和呼吸声,好像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感受到了天地的辽阔和个人的渺小……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有风,没有海,没有残魂,也没有了自己,他“看到”了两朵花,一朵如血般妖艳鲜红,一朵如雪般纯白圣洁。
在看到这两朵花的瞬间,子歌体内的武元力就像复苏的岩浆,抑制不住地沸腾跳动。子歌那站在不归海上的身体,一半火红灼热,一半冰蓝寒霜,泾渭分明。
他脚下的残魂纷纷远离,唯恐避之不及,而来不及离开的残魂,在一刹那间或化作灰烬,或冰凝结晶。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子歌体内不断游走,占领着子歌的身体。当这两股力量相遇的时候,谁也不肯退让,而是以子歌的身体为战场,展开战斗。两股力量水火不容,却又半斤八两,谁也不占上风,谁也不落下风。
然而,拉锯战很快就分出了结果,冰蓝寒霜逐渐侵蚀了火红灼热,占据了子歌约六成的身体。剩下的四成,火红灼热不再退让,冰蓝寒霜似乎也知道自己已尽全力,并没有乘胜追击。
但力量的不均衡却坑了子歌,他的身体被两股力量的战斗毁的是一塌糊涂。幸好子歌的心神已经被那两朵花给吸引,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或是什么不对劲。
要不然,凡人之躯的他就别想着疼昏过去了,而是直接被这两股力量给摧毁成渣,死得不能在死了。
这时,子歌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拉他。那两朵花开始变得模糊,风声潮声、哀嚎声、心跳声再一次席卷而来,仿佛时光倒流一样。下一刻,子歌已经离开不归海,重新站在大地之上。
身旁的孟娘依旧紧紧牵着他的手,手心的温暖让子歌如梦初醒。他的身体在他离开不归海的一刹那恢复如初,因此,子歌并没有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
“孟娘姐,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子歌问道,因为他看到海天相接的地方,已经开始露出微微的鱼肚白,而他只感觉时间才过去一小会儿。
“两个时辰。”孟娘笑了笑,“小歌,你看见了什么?”
“两朵花。”子歌没有隐瞒,他也不想编谎话去欺骗他的孟娘姐,“一朵像鲜血一样鲜红,一朵像雪花一样纯白。我从未见过那样的花,好美,美得像是要吸食我的魂魄一样。孟娘姐,你知道那是什么花吗?”
孟娘摸了摸子歌的头,望着即将到来的晨曦的光芒,脸上全是缅怀之色:“那是彼岸花。小歌,时间快到了,姐姐下次再和你解释。你要记住姐姐的话,每个月的第一天晚上,子时出门,姐姐会在外面等你,好吗?”
子歌没有迟疑,用力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孟娘姐。”
孟娘展颜一笑,取出头上的发簪,交给子歌:“这是姐姐送你的礼物,以后你就不必再担心会有眼睛偷窥你了,你也可以晚上出门了。不过,不可以告诉别人哦。”
“嗯,谢谢孟娘姐。”子歌接过发簪,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挠了挠头,腼腆道,“对了,孟娘姐,我拿着发簪的话,可以让其他人也能晚上出门吗?”
“嗯,我想想啊!”孟娘露出狡黠的笑容,“是不是因为你的那个女孩儿啊?好咯,姐姐允许你带她晚上出门,不过,只能是她哦。还有,要一直牵着她的手。”
“好!谢谢姐姐。”子歌欣喜道。
忽然,孟娘的手划过子歌的双眼,下一刻,子歌发现自己竟站在自己房子外的拐角,仿佛一切不过是他的梦境。
远眺东方,本应早已出现的鱼肚白却还是一片黑暗,四周静悄悄的,明月还是躲藏在云层后面,一切都没变化。但那令人发毛的感觉却消失了,手心有些冰凉,子歌低下头,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支发簪。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孟娘姐,你放心,我一定会遵守我们的约定的。”子歌自言自语,深沉的黑暗已经不再让他感到心慌,他转过身,回房,吹熄烛火,上床睡觉。
窗外,也不再出现什么眼睛了。
……
就在子歌做着美梦的时候——不归海,空间静寂,时间停滞,鱼肚白也停留在海天相接的地方。
时间并没有回流,它只是被固定了!
海面下的残魂不再哀嚎,不再挣扎,他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他们依旧经历着某种苦痛,但他们却死死地忍受着,不敢露出分毫异动。有某种事物,或者说某个人,比他们身上的苦痛还要可怕,以至于他们都蜷缩起来,不敢吭声。
孟娘站在不归海的边缘,脸上的笑容更盛,如果说她面对子歌的笑容是鲜花盛放,那现在就是仙女下凡。
“你……回来了。”
一个白发黑衣的男人突兀地出现,不对,用突兀这个词不对。他好像本来就一直站在那儿,从未离开。在他出现的时候,残魂连瑟瑟发抖都不敢了,他们迫使自己像是木头一样,连呼吸都停止了。
看到这个男人,孟娘忽然泪流满面,却笑得那么开心。
她走到男人身前,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庞,温柔的语气让世间的每一个男人都会动容:“你还好吗?”
“嗯。”男人没有动容,只是淡然地吐出一个字。其实连吐字都不算,顶多是个鼻音。
孟娘抱住男人,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胸膛。
男人没有拒绝孟娘的拥抱,他摩挲着她的长发:“对不起。”
听到男人的这三个字,她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听到这三个字了,孟娘泣不成声,许久,她止住眼泪,倚在男人的怀里,仰起头,望着男人分明的棱角。
“不要和我说这三个字,我是自愿的。不管还要再等多久,千万年,千万个时代,千万个纪元,我会一直等下去,就好像你等她一样。”
男人一时语塞,叹了口气,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泪:“你为什么这么傻?值得吗?”
孟娘感受到男人指尖的温柔,破涕为笑,道:“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这可是你说的,你不记得了吗?”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充满了轻佻,却不让人感到轻浮。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海面下的残魂已经不知道该表露出什么表情了,他们只有一个动作,齐刷刷地抬起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和鼻子。
“我是不是不该在这时候打扰你们?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一下,你如果继续存在的话,小心规则的反噬。”那是一个黑发白衣的男人,和白发黑衣的男人正好相反。
孟娘看到这个男人,脸上一红,展现出女儿家的娇羞,离开男人的怀抱,对着白衣男人微微施礼,道:“见过大……”
可还没什么动作,话也没说完,便被男人拥入怀中,道:“我的女人,无需对他行礼。”
声音淡然,语气霸道,让人不由得信服。孟娘听到男人的话,心中一甜,安静地享受男人胸膛的温暖。
“哇!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节奏啊!言情小说都没你狠,我代表天下的单身汪鄙视你。”白衣男人对着两人竖起中指,旋即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再不走,规则就要反噬了。”
孟娘一听,虽然很不舍,却也知道规则反噬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便离开男人的怀抱,像个小妻子样,替男人整理了衣服,道:“你先走吧。放心,小歌就交给我。”
“我不担心他,我只是想看看你。等他解开天隐村的谜底,我会带你走。我欠你的,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还。”男人吻了吻孟娘的额头,消失不见。
白衣男人欢快地吹了个口哨,也随之消失。
孟娘再一次流出两行清泪,这一次,是因为男人的承诺。
东方,金色的光芒驱逐了冗深的黑暗,新的一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