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越宁不禁一怔,虚弱道:“老先生,我近日都有呕吐感,身乏体惫,喜从何来啊?”
苏盏怪异看她一眼,从前只道越宁是山里下来,不谙人情世故,却没想到常识竟也一概不知。
郎中笑道:“女将军有所不知,这反应正是害喜。”
“不懂。”越宁困惑道。这又喜,又害喜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郎中见她不似伪装,又见她年纪不大,想来真的不懂此事,便道:“您已有三月身孕了!呕吐力乏乃是正常之兆。”
“三月?”苏盏眉头一跳,自己这是误会将军他们了?是出征前就有了?
“当真?”越宁连日疲倦,这会儿听到这消息,竟有点忘记难受,喜上眉梢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难怪自己觉得这几月小腹不平,还道是发福呢…
早就听说女人怀胎十月会诞下子女,自己已有三月身孕,是否意味着七月之后,就会迎来自己和相公的孩子呢?真奇妙啊……只是我竟然不知道这小家伙是什么时候钻到我肚子里去的,一点准备也没有。这孩子,也不怕我冒失间伤了他。
“是真的,三个月大了。胎很稳,放心吧。”郎中知道是面前这个女将军夺回代越坡,保城中孱国子民安全,所以也希望她能得天庇佑。
苏盏眉头一皱,却见越宁喜滋滋地摸着肚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欲言又止,对郎中说:“为何她三个月了才见害喜?我军中从前也有妇人怀有身孕,大都是一两个月就见了异样,怎么她却不同呢?”
郎中笑笑,说:“将军有所不知,这人各有异,有的女子头几月没反应,反而六七个月份时才有所察觉,还有的十个月都不见害喜,要不是肚子渐渐变大,都不知自己是怀孕呢。这位女将军兴许前些日子忙碌,未有察觉罢了。”
苏盏还要问话,越宁却喜滋滋问道:“老先生,我初次有孕,不知应吃些什么,注意些什么?是否真要十月才生?”
郎中微微一笑,见她单纯,也乐意为之解惑,说:“这吃上自然是要吃好,我回头拟几个食谱,照着吃就好。不过也不要太补,血气太盛也伤胎儿。至于其他……当然是不要再像您初来那天一般,骑马、奔袭,都是危险之事。”
越宁一怔,“不能动?”
“当然能动,平日多走动,对胎儿也好。但是太剧烈就不行了。”郎中说。
只见越宁神色一敛,苏盏心疼地看她一眼,不知她作何感想。
越宁忽然想起来临离家时娘亲给自己的避子药,说若出征时没能控住心性,一定要服用此药。自己也没太当回事,因为自从出征后,便没有和相公做过那事。
刚才也只顾着高兴了,忘记娘亲说若是有孕,一来怕帮不到仇徒,还会令他分心;二来边关条件恶劣,不利养胎;三来无人从旁照顾,只怕要受许多苦。从前不知便罢了,可这些日子在军中,她太知道一个将领头脑清醒的重要性。
自己是否要回去?
郎中并不知道越宁的顾虑,在他的认知里,代越坡这方天地就是一切,既然城已经夺回来,就天下太平了,这些将士也能歇许久。
“先生,我先送您回去吧。她初知此讯,难免要缓缓。”苏盏礼貌地说。
郎中笑着点点头,跟苏盏出去了。
越宁独自坐在房中,忽然觉得有些冷,不禁看向四周,屋空且暗,没有泉君“阿姐阿姐”的在一旁捣乱,没有娘笑着推门进来说“宁儿,吃饭了”,没有阿爹痴狂地抱着琴踏进门炫耀琴技,也没有何宸哥带来山下的小玩意与自己解闷……
自己跟来出征真的对吗?
十万将士,又缺自己一个吗?
她不自觉地揉揉肚子,这里竟然有个小生命……
正恍惚,门忽然开了,她抬起头,只见苏盏拿着几张纸走进来,说:“我叫人去抓药,你想吃些什么,我叫她们买回来。”
越宁摇摇头,无话。
苏盏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越宁盯着门,难怪刚才苏校尉说自己胡闹,这会儿有孕,或许真不是好事?那,这消息该不该告诉相公呢……
没一会儿,苏盏又进来了,看越宁心不在焉,她将门仔细关好,不由停下身子,手顿在门栓上,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坦白些,便转身来至越宁身前,也不跟她客套,直落座在身侧,看着她,问:“你怎么想的。”
越宁恍惚道:“我只道开枝散叶是件好事,但临行前我娘叮嘱过我,出征时不能怀,恐影响相公心思。我虽不知怎么影响,但想来我娘不会骗我,所以我也不知怎么办了。校尉,你有办法叫这孩子晚些时候再来吗,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的。”
苏盏一怔,这越宁到底是个孩子啊……
心一软,她叹道:“我能有什么法子。现在回都城是不可能的了,你受不了路上颠簸,去打仗也不可能了,这代越坡虽然条件不比都城,但聊胜于无,我找些城中的妇人来照顾你,应该也能保你平安。”
苏盏之所以不说用军中之人,一来是她们不一定有经验,二来太子在军中兴许还有眼线,总要护着些。
一想到不能再去征战,越宁心里虽有失落,可想到小家伙还在自己肚子里,便也释怀了,说:“也好。反正十万兵也不差一个我。”
苏盏心一顿,想说越宁那用兵之才,军中能有几个和她比的?但恐她好胜心起,改口道:“嗯。湖镇军在这里也呆不了几日,过几天袭营关那边就派人来接手代越坡了,我会和他们打好招呼,你暂且在这住下吧。将军那边……”
“不要告诉他。”越宁脱口而出。
苏盏看她一眼,虽然自己一生未曾婚配,可也听闻孕中女子不比平常,无论身体还是心志,都十分脆弱,她也见过自己手底下一两个妇人在孕中郁郁而终的,都是不得夫君家人疼惜所致。
她知道仇徒不是那样的人,可她入伍十余年,向来把胜负看得比命还重要,此次出征事关重大,越宁说出这话,如何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只是这样对越宁来说是否不公……
“我不想让他为我分心。”越宁黯然道,“不过几个月而已,我自己在这里……”越宁忽然有些哽咽。
苏盏不忍道:“终究也是将军的孩子,你几月不出,难不成不与他联系了?还是知会一声,彼此心里有个照应。”
越宁皱起眉头,她始终不知道一个人会怎样影响另一个人。想来苏盏校尉说得也不无道理,告诉相公一个消息而已,自己又不闹着去打仗,在这里安胎,又怎会影响他?
“好吧,那过几日我再写封书信给他。”
苏盏点点头,看看她的脸色,说:“我叫人按郎中的食谱给你做饭去了,等会儿你多少吃些。我也照顾不了你几天了,我等下叫两个女兵先进来伺候着,我去给你亲自挑几个手脚利索的妇人来,这事交代别人我也不放心。”
“嗯。”越宁勉强地笑道:“麻烦苏校尉了。”
“你好生歇着吧。”苏盏说完,就出去叫了两个女兵来替自己。虽说有十个骑兵保护越宁,但他们毕竟是男子,许多事总是不方便的。
苏盏一离军营,就直奔街上来,看着道路两旁的妇人,心里一阵烦乱。自己多年以来没有背景,又这个岁数了,军职很难再进一步。可越宁年轻不说,还有贵人相助,此次正是成名的好时机,可偏偏……
怎么就这会儿有了身孕呢!苏盏忽然想到越宁问自己有没有法子叫孩子晚些来的问题,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惊恐地甩甩头,自己怎会有这般残忍的想法。得子不易,堕之有悖常伦。
想着,她大步往前去,要在城中找几个手脚勤快、面相和蔼的妇人。
不消两日的功夫,苏盏就找到三个乡里乡邻中有口皆碑的妇人。她们一听苏盏的来意,都非常乐意照顾那个保卫家城的女将军。她们家里人也都同意她们与越宁同住几个月,因为苏盏说会支付钱粮。
人找齐了,就引来给越宁认识。
越宁一见这三人,心里顿生亲切之意,因为她们慈眉善目,看自己时都像看自己的女儿,让她想起了自己温柔如水的母亲,便留下了。
这三妇人一个叫桂姨,负责越宁起居,一个叫云姨,负责越宁三餐,一个叫梅姨,负责越宁穿衣,说有分工,却也处处帮补。她们膝下都不止一子一女,对怀孕之事经验十足,事无巨细都想在越宁和苏盏前面。
苏盏看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有了着落。
没等两天,袭营关的人一到,她便和其他湖镇军校尉带兵回去了。
新来的城中守将是一个叫关平的男人,带了大概两个闾的兵力,听说了越宁的身份,也不敢怠慢,叫自己手下五个女兵前去帮着照拂。
越宁带的那十个骑兵心里却很苦,本来是来杀敌的,却连兵器都没亮出来就把城拿下了,也不在乎男女了,心里对越宁是服服帖帖,只想等接续守城的人一到,就跟越宁去别处威风去,谁想她竟然有喜了……
眼看着湖镇军的人全走光了,来了一群良莠不齐的袭营关士兵,个个酒囊饭袋,连个能练手过招的都没有,只能他们十个人自己练练。单看这派来的五个女兵,粗枝大叶,笨手笨脚,还终日抱怨,真要对着她们几个月,只怕以后都没心思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