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来,仇徒去了长平王那里商讨事情,越宁一个人在屋里看兵书,忽然想起来在山上时娘一直叮嘱自己什么避子的事,那昨夜与相公同房,是不是做错了?
正思想着,忽然外头传来喊声,再仔细一听,是叫自己,便连忙从椅子上下来,穿上鞋走了出去。
“大夫人。”
一个下人在门口挡住她。
“方才是你在外面?”越宁瞧他,只觉得陌生。
下人解释道:“您这厢没有通报的人,小的只敢在屋外叫您。”
越宁又想起秋燕她们还在军营里,便道;“哦,不怪你,有什么事?”
下人忙道:“是老夫人,她请您过去叙话,说是谈大公子出征的事情。”
“哦,那赶快,别让娘等急了。”越宁说着就跟下人一道去了老夫人平氏那里。
平氏坐在椅子上,瞧见越宁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便又继续手里的针线活。
“娘,给相公做衣服吗?”越宁毫不生分地近前来,拉过小板凳坐在平氏膝边看她做针线。
平氏睨眼瞧她,“从前还胡乱行个礼,这去了一趟军营,倒是连礼都省了。”
越宁一怔,忙起来笑着补了一个礼,“娘。”然后笑嘻嘻地坐下,“可以吧?”
平氏瞧不上她,没出声,继续做活。
“娘,这是给相公做的吗?”越宁丝毫不觉得尴尬,盯着衣服问。
“这本该你做的。”平氏白她一眼。
“我看了,相公的衣服多得穿不完,我怕做出来也是浪费,就没做。”
平氏眉头突突乱跳,只觉得越宁这是话里有话。但她自己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儿,平氏说:“出征前会举行祭天大典,为出征将士祈福,届时所有皇宫贵胄官宦人家,但凡有头脸的,都会去。你可选好穿的衣裳了?”
越宁一怔,“有什么讲究吗?”
平氏瞧不上她,抬手向后示意一下,静初嬷嬷就从后面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匣子,走到越宁前微微俯身,打开匣子,方便让蹲坐的越宁瞧见。
越宁伸着脖子往里看,只见一身女子甲胄,她诧异地看向平氏。印象里这个娘也是不支持自己去参军的,至于原因似乎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怕自己有辱家声。现在何故给自己送来甲胄?
“娘你不是不希望…”
平氏一扬手,静初关上匣子站在平氏旁边,平氏悠悠地说:“我就是再不肯,你们也这么做了。我只能尽力让这坏事变成好事。”
越宁不解地歪着脑袋看她,“什么坏事好事?怎么变?”
平氏将手里的冬衣翻了个过,继续添扣子,说:“将军夫人入伍可是孱国头一遭。要想不成为别人的笑柄,就要快人一步,先把声势壮起来。至于后面你在战场上怎么样…”平氏拖了音,瞥越宁一眼,弱质芊芊,虽然听下人说她会舞剑,却也只当她是那种舞枪弄剑的歌舞伎水平,不值一提。
眼下轻笑一声,不屑道:“那就另当别论了。”若是死了,正好为儿子再续一房好人家。
越宁也不知道自己听明白没有,这个娘究竟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她弄不清楚,只好干笑几声,说:“越宁一定尽力为仇家争光。”
“凭你?”平氏掩嘴笑着看向静初嬷嬷,静初也难掩嘲笑之色。
这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这个娘明显是瞧不起自己,越宁不禁皱起眉头,站起身,“娘,你好像累了,越宁先走了。”
“站住!”
越宁急走几步便被身后的平氏叫住,不由得停了步伐,立在原地。
平氏放下东西,走向她,冷冷道:“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跪下!”
越宁不敢忤逆,径直跪在地上,却倔着脾气问:“越宁不敢顶撞母亲,只是越宁不知错在哪里。还请娘指点。”
“不知错在哪里?”平氏走到她面前,拖长了音,忽地,她弯腰盯住越宁的双眸,犀利道:“你嫁进来便是错!”
越宁心一惊,下意识避开视线,没敢说话。以她的家世,是断然配不上仇徒的。
平氏眯起眼睛,瞧着越宁慌乱的眼神,更是不加掩饰自己对她的嫌弃,说:“你一届山野村姑,凭什么嫁给子虚?除了一张脸,你便是连都城的歌妓都不如!她们好歹逢人行礼说话都还装得有个模样,可你呢?”
越宁被这般劈头盖脸的质问激动了心,却想起戚氏教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隐忍下来。
平氏又瞧她一会儿,以为她被自己吓怕了,满意地直起身子,对静初说:“送大夫人回去吧,她还要钻研礼法呢。”
越宁起身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平氏,见她又拿起冬衣要缀扣子,便抬脚离开了。
静初将她送到门口,把匣子交给她,说:“老夫人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她做一切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大公子。所以,大夫人出门在外的时候,还请记得自己的身份,多替大公子和仇家想想。”
越宁抱着匣子看她,她说完便浅浅倾身施礼,不等越宁开口就回去复命了。她是老夫人的陪嫁,从老夫人小时就跟着,那架子、气度,都不是寻常下人可比的。
越宁低头看一眼匣子,心里回味着静初嬷嬷的话,思想间,抱着匣子的手指不禁用力,将匣子紧紧锢在自己身前,感觉它有如千斤。
整个都城,甚至整个孱国都在为祭天大典忙碌着,人员、粮草、兵器,都在朝这个方向流动,因为大典过后军队就要出发。这不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举国上下都透着几分沉重。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越宁就是特殊的一个。她不知道多期盼祭天快点开始,军队好早点出发,自己就可以早日上阵杀敌,饱尝浴血奋战的酣畅淋漓之感,一验书中真伪。
越正义打听了祭天的日子,特地提前一夜带着戚氏和泉君下山,要赶来送越宁最后一程。他们已经决定,要出山,和泉君一起去西夏国,不然他们实在放心不下十五岁的泉君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全都城的人都涌动到都城三十里外的天坛去,还有些别州别城的父老乡亲都在这一日赶来,和越正义他们一样,是来送参军的孩子最后一程。其实他们根本没机会和孩子再说话,甚至见面都很难,毕竟十万大军,找一人面孔实在如大海捞针,何况寻常百姓根本没资格靠近天坛,只能在远处一同跪天而已。
越宁虽然才参军,可是她参加祭天大典是以将军夫人的身份来的,所以她和其他官宦女眷站在一处。
最前面是皇帝,然后是皇子和文武丞相,后是出征将领,仇徒便是在这一排里,位置稍稍比旁人靠前一点,一身甲胄,威风凛凛。再往后是其他大臣,紧接着就是女眷们,妃嫔在前,其他官宦女眷按照品阶站,因为越宁是元帅之妻,所以位置不过是在妃嫔后,和平氏一道站着。
她今日一身红衣银甲的服身甲胄,青丝以红绳高束,薄施粉黛,英气咄咄,在一众女眷中不可不畏耀眼。
大典迟迟未开,女眷后便有人嚼起舌根,对越宁评头论足起来。
“神气什么,花拳绣腿罢了。穿成这样,真是怕人不知道她加入行伍一般。”
“就是,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当,非要去男人窝里找什么刺激。”
“人家是山里下来的,自小跟些牲畜野兽打交道,那神思自然是我等书香门第所不及的。”
“哈哈哈…”
越宁离她们还远,可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这样说她,不然只怕她这几日的气就要撒到那些人头上了。此刻站在平氏身边,见她皮笑肉不笑地同别家女眷嘘寒问暖,突然心里的委屈和气焰就消退了,她也说不上来,似乎懂得了什么。
一切都是为了仇家。娘或许是在教我,只是方式我不能理解吧。
“拜!”拜…拜………
忽然一声呼叫由远及近再传向远方,席卷了整个天坛。越宁被平氏一拉,连忙同众人一齐下跪,大呼,“上天庇佑,孱国必胜。”
“再拜!”拜……拜……
反复四次,起身,望向天坛,肃穆感油然而生。
“大拜!”
这是第五拜,要五体投地的大拜,上至君王,下至贱民,凡在场的,都必须行此礼,以示虔诚。
一切作罢,元帅随皇帝一齐登上天坛,一番鼓舞士气之后,展帅旗,兽血祭之,随着血液挥洒,四周忽然鼓声大作,士兵热血澎湃,大呼“孱国必胜”!
何宸站在士兵行列中望着军旗,虽然不想参军,可这一刻随着鼓点,又见那军旗旁的人,他似乎燃起了一股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斗志。
越正义和戚氏在百姓中听着天坛的鼓声、呼声,仿佛被拉回了许多年前,戚氏不禁缩在了越正义怀中。
泉君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目光炯炯,热血沸腾,对日后去西夏国的情形更加憧憬,不知道自己此生有没有挂帅出征的机会?
而此时,万众瞩目的仇徒只是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越宁。穿越人群的对视,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会心一笑。今日之后,便真的是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