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威山的路不好走,所以这新娘越宁并没有一出门就上轿子,而是穿着平日的鞋子,跟着轿子一起走下山去。
其实仇徒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提出要让他们先到山下住些时日来准备,等婚事办完再上山也不迟。可越宁不愿意,说别人都从家里出来,自己也得从家里出来。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新娘遮眼下泰威”。原来根据婚俗,新娘的面貌在这一天只能有新郎看,所以越宁这一路都是蒙着盖头下山的。
到了山脚,轿夫气喘吁吁地靠在轿子上。
有人搬来板凳给越宁,叫她歇息。
越宁要把位子让给戚氏,戚氏却让她坐着,然后给她换鞋,送她上轿子。
媒人叫娘家人止步,越宁不舍地拉着戚氏的手,泉君吵着要一起去。越正义拉着他,“之前都说好的,不许闹。”
“阿姐,你记得回来看我啊!”泉君叮嘱道。
“我知道了,你好好照顾爹娘。”盖头下的越宁又流下泪来。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过家。
但这股难过劲随着轿子起来,晃了几下,不一会儿,她就全忘了。
这八抬的大轿宽敞得很,她自己在里面看上看下,时不时还掀开帘子偷看,只见外面的路人似乎都在看她。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花轿路过山脚下的一间铁匠铺,有双眼睛也望着她,但她没有瞧见。也不记得何宸住在这里,毕竟上次来,都是八年前的事了。
到了城门口,围观的人更多了,越宁好奇地张望着,许多人都在指着她笑。一个媒人发现了,忙伸手拉住她的轿帘,挨着轿子低声道:“我的姑奶奶,这脸不能露,不要再看了。”
越宁悻悻地咽口唾沫,老实坐好。缓了缓,她心想:这老妈妈竟然叫我姑奶奶,难道她是我的远方侄孙?一会儿找到机会,定要问问她。这头一次出来,也没有亲人,有她陪着也放心些。可能是娘找来照顾我的。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都城,越宁坐在轿子里都能听见外面的人的议论声,只是太嘈杂了,越宁又不敢掀开帘子,只好附耳在轿子上,竖起耳朵听着。
“仇大公子真痴情啊,真的娶了那个山姑。”
“听说是皇上赐婚。”
“可不是,仇大公子去收复了郢丘,还把白王的尸骨迎回来,立了大功的。”
“是吗,郢丘不是很难打吗?”
“唉,不要小瞧一个男人的痴情。”
有女人道:“哼,你们这群***在这里,可见你们薄情。”
“诶,那也得要你们女人都跟那画像上一样美才行啊。哈哈。”
“……”
越宁收回耳朵,摇摇头,说:“好吵,好吵。”
清静一会儿,迎亲的队伍也到了仇府的街门前。
“放!!!”一声声的回音,轿子稳稳地落了地。
越宁身子一晃,问:“到地方了吗?”
媒人吓得走上前,“姑奶奶,您可别再说话了。”
“哦…你是我侄孙吗?”
媒人脸色一黑,“别说话了!”然后一刻也不愿多留地上前去,笑着对仇徒作揖,“仇公子,到您了。”
仇徒看着花轿,心里有些激动。七年了,终于要兑现诺言了。
媒人掀开帘子,越宁感觉有风进来,不禁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等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温暖的指尖碰到自己,不等自己反应,一只手就完全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越宁。”
越宁心中一颤,听出这是仇徒的声音,只是他从前从未这样叫过自己,无论怎么说,他都叫“越姑娘”,便也不强求他了。没想到今天他喊出来,倒是让自己慌了神。下次还是叫他喊越姑娘吧,搞得我心慌慌的。
越宁一手扶住自己的胸口,一手被仇徒牵着,从轿子上走下来。
眼睛盯着仇徒拉着自己的手,不禁想起何宸牵自己的时候,心道:何宸哥拉我时也不见这么面烫心跳啊,我怎么了,完了,我呼吸不上了,我要死了…娘,爹…泉君…救救我。
“我想回家。”越宁靠在仇徒身侧,紧张地说。
仇徒回头看她一眼,盖头挡着,也不知道越宁的神色,便握紧她的手,和她贴近几分,“别怕,有我在。”
仿佛仇徒的话是灵丹妙药,越宁发现自己竟然好多了。
她连忙又贴近几分仇徒,心里踏实了。
迈过仇府的门槛,越宁道:“这门槛好高啊。”
仇徒看看门槛,没有说话,带着她进去了。
宾客纷纷道贺,仇徒一一应对,然后进了正堂,仇氏夫妇正在上坐着。
媒人这就开始喊了,叫宾客纷纷落座。
“一拜天地!”
四字一喊,越宁想起之前娘教她的,忙跟着仇徒面朝天地,飞快鞠了一躬,惹得宾客大笑。
“慢一点…”仇徒在旁边低声道。
媒人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新娘,撇撇嘴,被平氏瞪了一眼,忙又笑起来,高喊:“二拜高堂!!”
越宁慢慢地转过身,等得仇徒眼皮直跳,等她转过来,仇徒低声道:“太慢了。”
越宁低声“哦”道,跟着仇徒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仇徒松开她的手,她心里一慌,忙又拉住,周遭又是一串笑声。
平氏捂着额头,没眼看下去。
仇徒对她说:“别怕,我就在这儿呢。”然后松开手,看了媒人一眼。
媒人忙再喊一声“夫妻对拜”。
仇徒越宁面对面站着,拜了下来。
“礼成!!送入洞房!”媒人似乎迫不及待地想把越宁弄下去,话音刚落就拉住越宁的胳膊,要带她走,仿佛她多待一刻,自己的招牌就褪色一点。
“仇徒。”越宁慌张道。
仇徒拍拍她,“等我。”
越宁无奈地被人送进婚房,媒人们似乎都被她气得够呛,也不愿多留,都到外面去了。
越宁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里没人。
她瞧瞧掀开盖头,四下乱瞟,确定无人之后,她舒了口气,然后又难过起来,“唉,成亲太不好玩了。娘,爹,泉君,我想回家…”
仇徒心系着越宁,可是宾客们一直不散,他眼见着天色黑下来,只能期盼越宁不要太害怕。
他哪里知道,越宁这种敢一个人在野兽出没的泰威山横着走的人,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就镇定了。然后因为太无聊,就开门出去了。
任谁都不知道,这新娘跑了。
越宁一直不敢摘盖头,在院子里乱走,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突然看见一个湖,便来了兴致,脱了鞋,把红裙一扎,下了湖。
仇府的人早就跑去前面热闹了,自是没人管她,她一个人抓了好多鱼,放在捡来的木桶里,说:“这里鱼可真多啊,还笨的很,我闭着眼都能抓,哈哈,一会儿给仇徒烤鱼吃。”
而这厢仇徒在宾客中谢罪过后,终于脱身,迫不及待地到东厢房找越宁。媒人们眼尖,瞧见仇徒要去东厢,忙带着几个本该在婚房照看新娘的丫头先行一步。
“大哥~想去找嫂嫂?”仇愆忽然出来拦截。
仇徒不欲和他纠缠,便说:“明日再聚。”说罢便要走。
仇愆拉住他,“大哥,小弟千里迢迢赶回来,今天咱们可是一句正经话都没顾得上说啊。”
“吃饭的时候没说吗?”仇徒直言。
“诶,大哥,那都是当着外人说的客套话,怎么能一样。你弟弟我可是从太白山来啊!我那师父还非要掐算着脚程放我下山,我今天赶到的时候,你俩都拜完堂了。唉,此生憾事啊。”
“少在这儿演戏。拜堂时,我分明见你在低下带头笑来着。”仇徒戳穿道。
仇愆糊弄地笑笑,然后说:“大哥你这都成亲了,该办我的事了吧。”
“你有心上人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仇徒好奇道。
“那也得有机会说啊。”
“上次你回来,也没见你透露什么口风。莫不是这几个月遇见的?”仇徒思虑着。
仇愆笑笑,“我逗你呢。这不是让你帮我留意点嘛。爹娘看得我也不放心啊。”
“不知谁总在爹娘面前说,全凭爹娘做主。”仇徒看着东厢。
“大哥可是心不在焉啊。”仇愆勾着他的肩膀。
仇徒看他一眼,“你大婚之日,我拦下你,你就知道了。”
“七年你都等了,还在乎这一会儿?”
“我…”
仇徒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夫人不见了~”
仇徒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立即跑过去,见着人,拦下问:“发生何事?”
“大、大公子…”下人慌张地躲着眼神。
仇愆跟上来,瞧那人被仇徒吓个半死,便笑道:“莫慌,好好回话。”
下人忙对仇愆施礼,然后道:“刚才我们看见大公子回来,就进屋知会大夫人,结果,结果发现大夫人不在房中…”
“什么?”仇徒提起下人的衣领,“你们这么多人,还能把大夫人看丢了不成?”
仇愆眉头一跳,拍拍仇徒的手:“大哥莫急,嫂嫂肯定还在府中,我们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