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狠心的人,为何对自己这么狠。”皇后擦着眼泪。
皇上又咧开嘴,笑了,看向长平王,仿佛在看一件珍世绝宝,道:“义帆啊,那个答案,父皇可以告诉你了。”
闻言,皇后又不停地抹起眼泪。
长平王望着他,期待着,却又害怕着。
“你是父皇的儿子,也是最爱的儿子。”皇上笑着,浑浊的眼睛却流出泪水,“可父皇太爱你母后了,也太恨她毫不顾惜朕的爱,将自己的爱、朕对她的爱,全给了你。你有你母后疼你,父皇却只有自己……咳咳咳……”
“父皇!”
“皇上!”
长平王和皇后都急切地看着他。
他却摆摆手,剧烈地咳了一会儿,又说:“你别怪父皇,父皇是嫉妒你。”
长平王哭着摇着头。
皇上却别具深意地看了皇后一眼。看来,他赢了不止遗诏这一场,还有这义帆心里的苦。
皇后不忍心地叹了口气。因为她也有份害儿子。她一直知道皇上是喜爱义帆的,却没有告诉过他。义帆年幼时,还没出宫建府,多少个日夜皇上都在宫门外站着,偷看他练剑、背书,他生病时,皇上总是叫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用顶好的药,夜半常常潜入,在床边照拂。
离宫后,义帆总以为许多关照都是自己送去的,可其实她知道,许多东西都是皇上假借自己名义给的关怀。她还知道义帆府里有许多皇上信任的人打点帮扶。就连义帆一身的本事,都是皇上安排最好的师傅假装“慧眼如炬”出现在他生命里的。
可她偏偏为了一口气,把真相忍了四十年都没有说出来。
“死前有你们陪着,真好。”皇上疲惫地靠着,眼皮有些沉重地张合着,“咱们一家三口……”
“父皇,不要睡啊。”长平王紧紧地抓着皇上的手,仿佛那等了四十年的温度一眨眼就会消失似的。
“皇上…”
“一家三口……”皇上微微地扬起嘴角,想起十五六岁的少年时光,大红烛,红纱帐,红盖头。
有个人在耳边说:“东旭哥哥,我们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
“嫣儿。”皇上伸出手,却不是向皇后,而是眼前白光中的人,却不等触到,便垂下手臂,再不受这躯壳的束缚。
皇后痛心地闭上眸子,一滴眼泪从睫毛滑落。
“父皇!”长平王痛彻心扉地大叫道。
侍监急忙跪下大拜,然后匆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的,将这哀号传到丧钟前,丧钟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都城上空,天空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哗哗下起大雨。
钟声一响,广和王立即兵分三路,一路将百官抓到一处宫殿之中囚禁,一路死守宫门,另一路则气势汹汹地往皇上寝宫杀去,那里是他最大的对手长平王所在之处,也是遗诏所在之处。只要杀了长平王,杀了仇赁,烧了遗诏,逼百官承认他,他便依然是那个名正言顺的王。
当初在祭坛上给他出主意,叫他对仇徒斩草除根的那个门客李勋已经被他提升为禁军统领,此刻正率领着一千五百禁军跟在广和王身后,催促着他:“太子,你若再犹犹豫豫,等长平王回过神,您可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广和王站在大雨中望着远处他梦寐许久的巍峨的宫殿,迟疑道:“清王称帝,本王余生的日子也不会差,这一去,可就是造反杀头的大罪,回不了头的啊。”
李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太子!您糊涂啊!你以为长平王会让清王活着来到都城吗?”
广和王一怔,想起死去的太子妃,不禁打了个寒蝉,对长平王无声无息就将自己打得一败涂地的手段不寒而栗。他握了握腰间的佩剑,狠下心,长剑挥出,喝道:“冲啊!”
叛军一股脑地冲向寝宫,将偌大的宫殿围个水泄不通。
李勋率先一步冲到宫殿门口,一脚破门,杀了进去。
皇后身子一震,从皇上的尸体上仰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低着头走进来又故作镇定用剑指着他们的广和王。
“皇儿。”皇后目不斜视地盯着广和王,手底下却拉了一下仍沉浸在悲痛之中的长平王。
长平王压抑着胸腔中的愤怒,狠狠地吸了口气,感受了一把皇上掌心里残留的淡淡的温度,这才不舍地松开,缓缓站起身子,回眸看去,扫过一众甲胄加身的禁军,将目光定在广和王身上,向他走去,毫不避讳他亮出的剑锋,问道:“父皇尸骨未寒,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对你将近五十年的疼爱庇护吗?”
“疼爱?”广和王嘴角抽搐一下,目光扫过皇上的面容,那灰色的脸上安详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一直都不需要自己,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枚用来制衡其他人的棋子。
广和王漠然地看向长平王,道:“他是一个帝王,根本没有爱。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稀罕那种东西。哦,对,因为你从来没得到过,就觉得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哈哈,还真是可笑。”
说罢,广和王敛住笑意,扫过自己身后的军队,又看看孤儿寡母的皇后和长平王,得意道:“长平,你今日若跪下求本王,本王会给你一个痛快,否则,”他戏谑地看向床榻上端庄地仰着头的老皇后。他早就想杀了这个老女人,若不是她,自己的母妃也不会郁郁而终。
长平王向前迈上一步,挡住广和王的视线,质问道:“你最近还疯的不够吗?遗诏已经宣了,你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广和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却不待他表现,身后的李勋就提剑而出,喝道:“少废话,受死吧!”
长平王一个闪身避开犀利的一剑,冲广和王喝道:“广和!”
这是劝他,也是警告他。
广和王有些犹豫,李勋却不给他时间,又是一剑冲长平王刺去,还对旁边人叫道:“站着干什么!杀了长平王!”
长平王见状,一把夺了广和王的佩剑,与李勋纠缠起来。
皇后见状,紧张道:“义宇,你真要抗旨不尊,手足相残吗!”
广和王看向皇后,她望着长平王的那紧张模样,眼底的关爱担忧令他想起自己的母妃,他不禁道:“难道本王不争,他就会放过本王吗!您放过本王的母妃了吗!”
皇后皱起眉头,无话可说。她揪着胸前的衣领,急切地盯着在刀光剑影中挣扎的长平王。
忽地,一剑划破长平王的衣衫,皇后情不自禁大叫一声“皇儿”,广和王厌恶地夺了一个士兵的兵刃冲向皇后,长平王见状立即回护,以剑拦住广和王的身影。
就在这一挡之间,长平王漏出许多破绽,顿时十几个白刃朝他刺来,皇后下意识扑了过去,唰唰几声剑刃穿膛的声音令众人的动作都不禁停滞了几秒,屋中只余下凄凉的雨声。
“母后!”
话音未落,皇后口中淌出一阵殷红之色,身子颤了两颤,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只是回头望了一眼那爱了一生的儿子和他耳后模模糊糊的一张枯槁的脸,便整个身子向下坠去,士兵们连忙兵器脱手,只皇后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被兵刃支成一个奇怪的姿势。
“母后!”长平王宛如疯了一般冲过去看皇后,却被李勋凌厉刺来的一剑逼得不得不变幻方向格挡而去。
广和王本来只是想用皇后要挟长平王束手就擒罢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对皇后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他一出生便是长子,皇后那时还不是皇后,只是王妃而已,因为膝下无子,所以对他视如己出,百般呵护。虽然后来因为三弟的出生,她和自己的母妃之间有些猜忌与矛盾,却也没有对自己太疏离,但凡有点名头的日子,她的礼物都是第一个送来的,比自己亲生母妃还上心。有时礼物还是她亲手做的,与长平王的一般无二。
他的母妃平庸、善妒,有时还对自己大打出手,而王妃却知书达理,见识有度,爱子如命。有时他嫉妒长平王,虽然他拥有太子之位,可他宁愿和长平王换一换,叫长平做这个太子,而把皇后这样的母亲让与自己。
他呆呆地看着血泊中的皇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连为她悲号的资格都没有。
“刘义宇!”
长平王格挡开李勋,愤恨地长啸一声,刺向广和王。
众兵立即护在广和王面前,朝长平王攻击去。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喊道:“长平王的军队杀进来了!杀进来了!”
广和王忽地回过神来,这不是感伤的时候,他立即伸出手指道:“李勋,杀了他!”
李勋和众兵一起攻向长平王,长平王也不纠缠,借空找地,想往外逃去。
众人看出了他的意图,欲将出口堵住,却不料长平王一剑砍断殿中一座九枝烛台,火苗蹭一下点燃了帷幔,吓得士兵不自觉推开一路,他立即趁机而出,朝殿外奔去。
广和王立即追出来大喊:“抓住他!”
殿外的禁军立即围来,向长平王冲去。
就在两个士兵将要抓住长平王之时,忽地两支羽箭破空而至,直穿二人咽喉,将士兵们吓得一滞,纷纷朝来箭的方向看去。
广和王目光一滞,“那是……”
“仇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