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徒的马被射杀了,亲卫也纷纷弃马追随,将他护在中间。但层层防护也耐不住几万士兵的自杀式攻击,终于仇徒杀人杀到手脚失去知觉,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身边的人纷纷倒下,几十个亲卫退到右翼时只余下六人。
西凉人本来就比孱国人身强力壮,虽然他们和孱国军队差了一万多的兵力,却硬生生用蛮力补足了,甚至还要反超,因为他们这不要命的气势,孱国士兵几乎是丧胆了。
仇徒在哪里,西凉人就往哪里杀,士兵们隐隐开始躲着仇徒。
仇徒察觉到这一点,手上杀人的动作慢了一下,审视着自己现在的情况。他看见右翼一个叫做迟桦的将领正带领军队突入重围要往自己这里来,忙对身边的亲卫说:“随我来。”
他们连杀几人后,迟桦也带着几个亲卫突进到他的身后,“元帅,到我们这里来!”
仇徒冲几个亲卫点点头,他们一并汇入迟桦的队伍。
迟桦的人迅速上前将仇徒挡在身后,与西凉人厮杀起来。这一来,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迟桦翻身下马抱拳道:“元帅,这些西凉人疯了,咱们必须回城去。”
仇徒皱起眉头,看了看迟桦的马,又看向迟桦身后的士兵,那眼神仿佛他才是敌人一般,他想,若不是迟桦忠心,这些士兵不得不听令,恐怕早已也像其他队伍一样敷衍了事地能避则避了吧?
“把你的马借给我。”仇徒说。
迟桦一怔,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将缰绳交给了仇徒,问:“元帅要末将的马,是要突围回城吗?”
仇徒却没答话,而是看向身边的亲卫,“随我吗?”
这些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看见仇徒的眼神,虽然不知计划,但也认识这视死如归的眼神,纷纷垂首抱拳,拜道:“誓死追随将军!”
仇徒莞尔扬起嘴角,点点头,然后对迟桦说:“这些都是我孱国忠心之辈,还望迟将军一会儿护他们周全。”
“将军?”亲卫们纷纷投去疑惑的目光。
迟桦也不解,正想问仇徒要做什么,就见仇徒翻身上马,手缠缰绳,说:“西凉人不是疯了,他们是有所图谋。今日之事,若要善了,必得叫起事之人心安才好。”说着,他扬起嘴角,仿佛看穿一切,道:“是本帅大意,害尔等落入险境。”
“将军!”亲卫们太了解仇徒了,不由得上前一步。
“他们不是要本帅的命吗?”仇徒勾起嘴角,从怀中取出一个黄色的锦袋丢给迟桦,说:“迟桦,你誓死忠心,本帅将三军托付与你。带兵回城吧!驾!”
“将军!”
仇徒竟然孤身从侧翼策马而出,亲卫们着急的跑了两步,忙停下要借人的马匹,迟桦还傻傻地捧着锦袋,见此变故,立即叫人拦住几个亲卫,却没拦住抢马的童行,只见他追着仇徒的身影就去了。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边西凉士兵就用西凉话大喊几声“孱国元帅逃跑了”。
祭司一见情况,连忙下令全队追击。今日他们损失了大可汗,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更多了!孱国元帅,他势在必得!一定要握住与孱国谈判的砝码!
几万士兵如疯如魔地追着那驰马飞奔的仇徒,只见战场上出现了前所未见的一幕——一人一马所过之处,孱国士兵纷纷退避三舍,仿佛那是敌军,而真正作为敌军的西凉军队却追着追着形成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的“整齐”局面,宛如追随主帅的脚步一般。
城墙上的屈敖不由一笑,“有趣。我倒是小瞧这个仇将军了。”
雷邦却皱眉不语。他万万没想到仇徒会自己孤身犯险引开敌人。
这时候,迟桦连忙回过神,叫人押着仇徒的六个亲卫往城内撤。雷邦见仇徒已跑,西凉人又没有进攻的意思,便打开城门放士兵们进来。
祭司看见孱国人逃命也无动于衷,他本无心与孱国人交恶过甚,毕竟最后还是要坐下来好好谈谈粮食的问题。而眼下他抓仇徒也有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借口——大可汗之死。他想,只要活捉了仇徒,就能要挟太子,来换取粮食。
只是他哪里知道,在大可汗的眉心被箭穿过时,仇徒在屈敖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因为西凉人能不能在战乱时要了仇徒的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两国想要停战,那就必须要给西凉人一个说法。而这个说法,只能是仇徒的命。
一个元帅换敌方一个大可汗,孱国是赚的,几年之内,西凉都出不了大乱子了,到时候太子只要随便出个面把这功劳占了,就能得到百姓的爱戴。而这个赔命的元帅还是太子继位的一大阻力,这下,哪怕没有蒙勒的支持,太子也能高枕无忧了。
不过西凉的士兵们却没那么多心思,他们只知道首领们下令,今日必要抓住前面那个男人,用他的鲜血来祭奠他们尊敬的大可汗。
只是仇徒的马术却精湛异常,马背上长大的西凉人都觉得要追上那个人隐隐有些吃力,一时间有些羞愧。
“怎么办,追不上啊!”
“杀了吧!反正抓回去也是要杀的。”
“可是首领们说尽量活捉啊。”
“你也说了尽量。带个尸体回去总好过带句话回去。”
弓弩骑兵们纷纷对视一眼,取出了弓箭。
“咻——”
“咻——”
正在逃回城中的孱国士兵听到密密麻麻空气波动的声音不由回头去看,只见远处的天空下起了箭雨,而那雨点的方向是他们的主帅。
“将军!”亲卫们不甘被人押解,纷纷挣扎着,迟桦只好叫人打晕了他们。
而他的目光却还停留在一波波箭雨上。
仇徒察觉到身后的异常,连忙加快马速,腾出一只手格挡着箭矢的攻击,却还是被一支羽箭射中后肩,痛得他险些松开缰绳。他抿起嘴巴,敛住心神忍住疼痛,继续飞驰。
许多射偏的箭矢将荒原上扎成了箭冢,马儿速度太快,一个不慎,失足踏在箭矢之上,钻心的疼痛令马儿高抬前蹄,发疯似的将仇徒甩了下去。仇徒连忙以剑点地,几个翻身,找到一个空出站稳身形。而马儿失去了仇徒的格挡,瞬间被万剑穿身,钉死在地上。
西凉追兵原先看见仇徒弃马,意识到机会来了,停了射箭,要活捉仇徒。
仇徒不敢停留,连忙徒步奔袭,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前面是一个下坡,地上有许多裂隙,他看到有些裂隙的口子极大,可以藏身,便回头看了看追兵,故意往左跑去,下了长坡,确认敌人这会儿看不见自己,他便在一个深不见底的裂隙前留下血迹,然后朝右侧跑去,一面跑,一面清理自己在雪上留下的脚印和血迹。
到了一处狭窄的裂隙前,他便纵身下入幽黑的裂隙中。但他忘记了左肩上的箭,落下的一瞬间,那箭矢在狭小的缝隙中被强行折断,箭头直钻入骨,痛得他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相公!”
大雪中身子冰凉,半昏半睡的越宁梦见仇徒万箭穿心,钻心一痛,撕心裂肺地大呼一声,小腹宛如针扎一般,浑身抽搐地疼痛,手脚挣扎却无处安放。
“长安。”虞信上前看她,发觉她额间滚烫,手却冷得出奇。
“孩子…”越宁艰难地抓着虞信的手。
虞信心疼道:“你别急,我带你去塔格山寨,加尕布,他一定能救你!”说着,便将越宁横抱起来,吃力地在雪地上走。
这里离塔格山寨并不近,之前骑马还要小十日的功夫,如今步行,还是这般冰天雪地,虞信越走心越凉。刚才他寻找柴火时脑海里就时不时闪出对仇徒不利的画面,刚才越宁破空一声惊呼,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夫妻连心,父子连心,莫非将军他……
他摇摇头,不敢多想。眼下,他只能做好将军交代自己的事——保护夫人和孩子。
“长安,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越宁唇色惨白,睫毛上被霜雪覆盖,颤巍巍地抖动着,时不时呢喃:“相公…”
虞信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天黑了又亮,雪停了又下,抱着越宁的双臂在酸痛,两条腿踩在深过半膝的雪地里,早已失去了知觉,一步步艰难地前进着。
他不敢睡,两只眼睛下乌青的吓人。
忽然,越宁身子颤抖起来,他忙鼓励道:“长安,你坚持住…”
“我不行了。”越宁痛苦地闭着眼睛,眼角滚下泪来。
她这一哭,虞信的两只眼睛也酸红了。
“长安,你想想将军,想想孩子,你要坚持住啊。”虞信说着,自己都觉得无力,肩头轻轻颤抖起来,眼泪无声滑落。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越宁声音颤抖着,哽咽着:“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话音渐弱,越宁的头颅一偏,手臂倾落。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