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不三亦是好酒之人,适才见着梁溪名酿,见猎心喜下显露出一手上乘内功,风卷残云般地将那坛五琼浆液喝得是一干二净。酒酣人畅之余,顿时便有了些顾盼自雄之意。却不曾想眼前这年轻人,不显山不露水,竟也是将坛中的酒一扫而空,心里也不免有了几丝好奇。
燕然则是在风浪中苦苦支撑了一两个时辰,早已是身心疲累,苦不堪言,兼之衣衫尽湿,寒气逼人,此刻见到烈酒,岂有不一饮而尽之理?这一坛酒自是喝得酣畅淋漓,只觉得一道热流沿喉间顺流而下,直入胸腹之间,浑身八万四千毛孔,无不舒舒坦坦。
毕不三咧嘴笑道:“小子,再陪老子喝一坛?”燕然耸耸肩,道:“有何不可?”毕不三伸手抓过一个小小酒坛,顺势抛给了燕然,其间不免运上了三分真气,皆因他老而弥坚,隐隐竟有了几分考量燕然功力的深意。
燕然见那酒坛声势惊人地呼啸而来,也不敢丝毫怠慢,忙默运起青木真元,掌心边缘倏地仿似镀上了一层青光。他瞅准酒坛来势,伸手往那坛壁上一搓而过,登时卸去了毕不三暗附其上的浩然真气,再沿着坛壁一滑而下,摊开手掌托住了坛底,将那酒坛稳稳接入怀中。
毕不三抚掌大笑,道:“小子好俊的功夫,嗬,竟然身怀青木真元,殊难可贵,可喜可贺,莫非与我出梅三观有何渊源么?”列不四霍地放下手中酒坛,伸袖抹去嘴角的酒渍后,插口说道:“毕老三,你却是有所不知了。这小子姓燕名然,乃是西凉燕大都督的幼子,何老二对他可是青睐有加,不光是荒废了三年光阴为他启元筑基,更是将祖师爷的长生刀都一并送了给他!”
毕不三惊疑不定,谓然叹道:“大师兄为人锱铢必较,最是一毛不拔,竟然会对这小子另眼相待?倒真正是世所罕见的奇闻异事了!”燕然挠挠头发,道:“小子别无所长,幸而相貌与酒量倒还看得入眼,投其所好,得制其命,或许何二叔恰恰就因此慧眼识珠呢?”
话音刚落,便听得谢愁飞“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酒水,摇头叹道:“人道是西凉燕五公子文采风流,品性武功都是一时翘楚。殊不知其心眼之阔,脸皮之厚,却也是不同凡响,可谓是震古烁今了。”
毕不三却是击节叫好,他原本也是一位蔑视世俗,我行我素的桀骜人物,与燕然豪迈不羁的性情难免臭味相投,此时越瞧越觉得顺眼之极,也不多言,伸手抓过一个酒坛,长笑道:“来来来,你我再来一坛,老子倒要瞧瞧,你的酒量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二人相视一笑,正待举坛痛饮,忽听得舱门口传来一阵“啪啪啪”的抚掌声,众人转头望去,但见一名身着华服、满面春风的青稚少年昂首而入,正是琉球列岛可志王子。
可志王子虽说犹显稚嫩,但天生一股爽朗豪侠之气,配着一张笑容可掬的圆圆胖脸,着实让人和蔼可亲。燕然等人忙起身招呼,可志王子伸掌虚按几下,洒然笑道:“风平浪静,海不波溢,几位先生豪兴不减,倒是躲进舵楼里拼起酒来,却是让小王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啊!”
可志王子拿过一个酒杯,却无一人上前斟酒。毕不三张狂,列不四倨傲,燕然是不屑为之,谢愁飞是视若无睹,可志王子只得尬笑两声,自顾自地斟满了一杯酒,举杯说道:“几位先生,薄酒一杯,不成敬意,请!”
列不四抚案叹道:“王子好风度,他日绝非池中之物。来来来,老子先干为敬!”燕然等人也是欣然举杯,轰然痛饮。霎时间,舵楼里气氛便热闹起来,觥筹交错,放歌纵酒。毕不三与燕然二人更是各自连喝三坛,技惊四座。那可志王子仍是小孩心性,转眼间便将刚才的小小不快置之脑后,也是同燕然等人一道开怀畅饮,很快便是酩酊大醉,熏熏然不知所以。
这一席酒直饮到夕阳西下,方才罢休。可志王子早已被几名婢女扶下了舱房休息,而谢愁飞不胜酒力,醉了又醒,醒了又醉,真正是举杯消愁愁更愁了。
列不四伏在桌上,兀自沉沉睡去。毕不三醉眼惺忪,舌头都似大了一圈,说话也是渐渐语无伦次,搂着燕然称兄道弟,很是说了些不着边际的醉话。燕然不厌其烦,拼着连灌了他几杯酒,彻底地将他醉倒在一旁。
燕然信步走到船头,但见远方晚霞似火,映红了一海碧水,波光粼粼,浪涛荡漾,妖艳得令人痴醉不已。更有那徐徐海风吹过,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惬意之极。
海平线上突然冒出了两个黑点,在落日的余晖中,便如两滴不经意间洒落在丹青画卷中的墨点,分外突兀,分外刺眼。那两个黑点在茫茫大海中逆风而行,速度却也不慢,不知不觉中,已是大如墨团,轮廓依稀可辨。
燕然心里“咯噔”一跳,忙极目远眺,赫然发现那两团墨点竟是两艘三桅福舰。舰首均悬挂着一面血红的落日旗帜,在海风中瑟瑟抖动。而残阳斜照,映得那片片白帆也是血红片片,船舷两侧的橹桨上下如飞,两艘舰船便如那幽冥魔域驶出的幽灵鬼船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汪烟客悄然走到他身旁,沉声说道:“燕公子,那是倭寇的战舰,正是东海之上最为穷凶极恶的贼寇!哼,看来我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燕然好奇心大起,道:“倭寇?”汪烟客点头回道:“东海之东,便是扶桑国,向来便是对我琉球虎视眈眈,欲行不轨。而倭寇正是出自扶桑国,由扶桑幕府勾结一些浪人武士、盗贼悍匪组成,也许其背后隐隐还有扶桑神道宗的影子。倭寇在海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亦是东海海域最为凶残最为暴戾的一伙海盗!”
燕然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倭寇如此狷狂,莫非大夏帝国也不管么?”汪烟客叹道:“倭寇奉行狼群战术,向来便是化整为零,来去如风,纵是调动大军清剿,亦是无济于事。”
燕然一拍船舷,高声怒道:“莫非就束手无策,没有法子了么?”汪烟客森然回道:“本将军向来恪守一条原则,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更何况这些穷凶极恶的倭寇根本就不是人!”燕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有风西来,波涛汹涌,片刻间,那两艘倭寇战舰已是越来越近,便是连舰上的倭寇面目业已是清晰可辨。临到近处,燕然才惊觉这两艘倭寇楼舰高大雄伟之极,绿眉毛号与之相较,便如瘦削少年遇上了壮硕大汉一般,差了不止一号。
燕然清晰瞧到,两艘倭寇楼舰的舰首上,已是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手持各式兵刃的汉子,人人神情凶神恶煞,望之便是觉得绝非良善之辈。只听得汪烟客失声叫道:“不好!倭寇们竟然使上了北海冥魂索,却是有些棘手了!”
燕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两艘倭寇楼舰相隔不过十数丈,其间竟是横牵着两条粗若儿臂、遍布棘刺的浑铁钢索!这两艘倭寇楼舰互为犄角,呈钳形凶猛扑来,那道钢索恰好将绿眉毛号囊括其中。
燕然一阵心悸,暗自寻思道,依照此时风向航速,倘若任由这道浑铁钢索抽打在绿眉毛号舰身上,岂不是船覆人亡之祸?
一念至此,忍不住开口说道:“汪将军,为何不调整航向,避过这道钢索?”汪烟客面沉如水,黯然回道:“此时顺水顺风,便是想躲避一旁,恐怕已是来之不及!”燕然急道:“那如何是好?”
汪烟客目视着那道愈来愈近的钢索,道:“燕公子,久闻你刀法神妙,可否一刀劈开这道钢索?”燕然愣了愣,坦然回道:“天意难测,容我尽力而为!”
汪烟客厉声回道:“时不我待,倘若你一刀劈不开这道钢索,顷刻之间便是舰毁人亡,燕公子,直管放手而为,一刀劈下,海阔天空!”
燕然登时热血沸腾,眼看着那道钢索越来越近,突然“唰”地拔出长刀,朗声说道:“好!大丈夫虽千万人吾往矣,何况只是区区一道枷锁?”他心意既决,顿时万念俱空,默然运转内息真元,倏忽之间,真气已是汹涌澎湃,怒潮般地注入手中的长生刀!
燕然霍然一声长啸,青木真气磅礴而出,浑身上下顿时青气缭绕,长刀之上青芒大作。他纵身跃上船舷,双眼紧盯住那两道呼啸而至的钢索,心无旁骛,目空一切,双足在那船舷上一蹬,人已似流星似地飞跃在半空中!
他骤然发出炸雷似地一声怒吼,长刀之上桀然暴涨出一道三丈余长的青芒,朝着那两道钢索,更无迟疑地一斩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