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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不被眷顾的人

就像无法逆转的那些已经过去了的时间一样,正在进行的时间也是无法停滞的。对于在寒冷的雪白冬天里,留下自己一人独自面对正遭受着腹背夹击的顾氏集团,北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牢牢抓住自己的命运,他失魂落魄又双眼无神的坐着,然后偶尔习惯性的把手机拿出来看一下。在他看到有四个未读短信时,他按下确认的按钮,发现全是坐在身后的北辰给他加油助威的信息。因为怕被身边的股东们察觉出异样,一直坐卧不安的北辰默默而又出神的望着手机。突然耳边传来高跟鞋从楼上下来的声音,北辰和北溟看到毫无预警就来到股东大会现场的文素利,他们稍稍的感到了慌张。

自从顾凯麟进入ICU后,文素利对北辰和北溟的态度变得简直就像是天壤之别。在任何公开场合,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顾念集团面子不得不与北辰炒作亲密母子人设的那个文素利了。同时她还把亲生儿子北溟当作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来祀奉,这让兄弟二人都倍感压力。北溟的本意是不想再度失去父亲和母亲,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参与到股东对自己的宣判。但真正挑起母子间战争的却是文素利,文素利的目的越来越明确,头脑也越来越理智,不论是谁阻挡她成为下一任会长人选,她都要把他们一一铲除干净。

尽管文素利一直死命的纠缠着顾氏集团的会长继承人位置不放,但她始终没有办法让自己对北溟说出放弃竞争乖乖束手就擒的话语,就连面对着北溟的脚步也瞬间像注入了石膏一样一直无法移动。比起看着自己渐渐痛苦的神情,还是让文素利走才是更明智的选择吧,毕竟北溟的那颗心并不是颗虚幻的心,当母亲站在自己身边呼吸着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伤心难过。对于知道迫切的爱着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体会得不能再深刻的北辰用凄凉的眼神紧紧凝望着哥哥北溟,兄弟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虽然无声但却还是共同分享着同样惴惴不安的心情。

“第二次临时股东大会,即对顾凯麟会长罢免会长职务的议案而临时召开的股东大会现在开始,下面先请场外的各位进来落座。”

铿锵有力的公开审判字字诛心, 但北溟并没有像北辰那样东张西望,因为大会议室万道光芒凝聚着的那个位置是北溟必须要走到的地方,所以他的身体只能一味向前。这一点就连并不深谙商界之道的北辰也因紧紧压迫在胸口上的担心焦虑而感到呼吸困难起来。看着北溟和文素利在众目睽睽的正中央率先停住脚步,那一刻北辰空旷的胸口突然刮起一阵强烈的暴风雪。

在所有人面前规整的摆放着三只同样大小的投票箱。

络绎不绝的股东沿着刚刚北溟和文素利留下的足迹,开始从容不紊的走了过去。作为李泰洙会长全权委托人的李俊熙和作为尹相弦此次选票代理人的姜连勋 的脚步也与其他无数股东的脚步混在一起,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了。看着两只透明投票箱中逐渐增多且雪白得有些晃眼的纸条,再看着大会议室的四周。每个人的来去,每个人的悲喜都在行色匆匆中变得寂静无声。那是种带着比陌生还要浓浓的疏离感,仿佛顾凯麟随时都会死去的痛苦在流逝的时间中一点一滴的被减轻了重量似的。想到这里悲伤从北辰的胸口涌上喉咙,涩涩的痛楚不断的从嘴巴里溢出来。但北辰不能怂,他就算真的想为冰冷的人情而哭,也要考虑到哥哥北溟看到自己哭泣的脸孔会不会更加惊慌失措,所以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完全理清自己的感情。

“真的很抱歉,让你看到了这么冰冷的一幕。” 似乎因为感到抱歉的关系,北溟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北辰百感交集的神色如此说着。

“马上就要宣布开票结果了,哥还撑得住吗?”北辰清楚的知道北溟的心中始终无法消除文素利曾经美好的影子,那一刻他觉得哥哥的坚强真是令人可怜。

“最终的宣判就要到了,如果害怕自己无法面对那样残酷的局面,趁现在你可以走出这间办公室,毕竟你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到必须承担这一切的年纪。”北溟的双眼充满了血丝,那一刻对于曾经的文素利的思念与对顾凯麟的抱歉在同一时间折磨着北溟。北辰稍稍慌张起来,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怕混淆了北溟本就沉闷的思绪。

“哥,如果接下来的路太辛苦,实在走不下去的话,请你一定要回到我的身边。我无论何时都会在这里守护你的。”

北辰现在对于任何事情、任何东西,都无法再附有任何必须的意义。但他决定就按照父亲所希望以及哥哥北溟所需要的那样——静静的陪在北溟身边。他想这就是他在20出头的年纪能为父亲哥哥以及身后的顾氏集团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好…”

这是来自哥哥北溟衷心且肯定的回答,对于这一刻北辰期盼已久。

雪白的选票在额黄色的暖光中狂奔,就在执行董事即将走近如雪原般积满雪片的地方时,北溟的眼中卷起了波涛汹涌般的海浪,就连同样坐在最前排的文素利的眼睛也突然闪烁起来。

“我现在开始宣布第一轮开票结果。” 文素利朝着垂着脑袋沉浸在思绪中的顾北溟微微点了点头,尽管心口的反应很激烈,但北溟还是露出淡淡的笑容。

“第二轮开票结果即将揭晓。”执行董事的声音是一贯的淡然,就连脸上的表情也依然格外平静。

文素利望着他眼中有种夜风般的沉默,就连微微上扬的唇角也慢慢透出冷漠残酷的意味。文亨俊忽然瞄准北辰,他的笑容带着一种令任何人看了都会中了蛊咒般的眩晕感。看那架势简直像是等着对手乞求讨饶的巫师。因为看懂了文素利文亨俊姐弟志在必得的表情,冰冷从北辰的心口渐渐冻凝住他的全身。

一直怔怔的注视着前方的北溟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在脑海里复杂的缠绕起来,虽然他没有看到文素利现实且冷酷的表情,但有些东西是即便不用肉眼也能揣测到的。

“我宣布顾氏集团顾凯麟会长罢免案的最终判定结果!无效!”

“不。”

面对执行董事在回答完毕后的冰冷表情,文素利简短而突兀的嚷道。

当北溟从执行董事的嘴里听到无效这两个字时,在那一瞬间,他不自觉的松掉了手上所紧紧捏着的手机。文素利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不顾一切的从座位上飞也似的跳了起来,然后快步走到暖光下仔细的端详执行董事的脸。

“你刚刚说最终判定的结果是?”在呼唤执行董事的声音里,埋藏着深深的绝望。

执行董事对于文素利惊慌失措的追问感到摸不着头绪,他一字一板的说道:“无效的意思就是集团内部对于顾凯麟会长的罢免并不成立。”

惊讶之余,忘了要说些什么的文素利,莫名其妙的露出一脸像是虚脱般的笑容。

有好长一段时间北溟都一直坐在座位上,他一边注视着大会议室里行色匆匆的股东们,一边像是回想到什么似的深深暗恼起来。

窗外原本一直很微弱的风雪,突然被一阵强烈的暴风吹起。就像是想要把北辰心中的伤痛扫清似的,调换了前行的方向。

文素利赶紧离开股东大会现场,走廊里她都带着旁若无人的着急和某人通着电话。 但事到如今,大局已定,文素利不论说了什么又能有什么用呢?

虽然身边有北辰的陪伴,但从心底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黯然感觉,以及对母亲文素利的遗憾,让他什么也没有做,当最后离场的姜连勋想向前打招呼的时候,顾北溟却魂不守舍的向窗边走了出去。 在手下将灯关上后,因为他想把自己留在黑暗之中,看着有好一阵子就那样站在黑暗之中的哥哥,北辰决定独自离开。

在大会议室门口响起的一片掌声中,充满闹剧般荒诞色彩的股东大会才算是正式谢幕。在海量艺人照片中间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巨幅顾凯麟会长海报的走廊里,工作人员正忙碌的到处活动着,就连一些重要股东身边也聚集了许多赞助厂商与记者。随着走出门外的俊熙,对于股东们充满冷嘲热讽的回答,他的脑海里稍稍闪过就在不久前几乎安城所有的民众一致强烈声讨CGH集团时的情形,俊熙尴尬的笑了笑,跟着路标的指引方向,俊熙找到公演现场,但就和他所估计的一样,工作人员告诉他在公演前任何艺人都是不能会客的,而当俊熙打算掉头就走时,身后的门顿时被打开,股东们带着从容不迫的喜悦从里面再度走了出来。

“反对票50%,赞同票47%...” 股东们对于临时股东大会的筹办感到荒唐,就继续意犹未尽的讽刺着说道。“还有3%弃权的,由此未能达成议案条件…“ 即便胜负已定,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件事是正常的,所有的一切都乱得一团糟,所以即便是身陷闹剧旋涡中一度无法周旋的股东们也依然觉得整件事情实在是莫名其妙。”我郑重宣布顾凯麟会长罢免案被否决,至此散会。”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大家突然放声大笑。

跟在从大会议室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后慢慢涌出来的北溟,直到现在都还一直没有讲过半句话。讲完电话后文素利一直站在工作人员的前面等待着北溟。等待的同时她强行压抑住从心底深处烧起来难以忍耐的愤怒。

这时守在不远角落里的北辰一直呆呆的望着目光愈渐深邃的北溟,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文素利的存在,虽然回去的路无限遥远,但他还是快步走到北溟的身后。

以北溟和北辰两兄弟的胜利告终,这在做足了全套戏码的文素利眼中是难以预测又难以接受的结果。所以相比始终保持一副矜贵优雅笑容的北溟,文素利显得非常愤怒是很正常的。她马上快步冲到北溟面前,北溟抿紧嘴唇,他继续大步向前走去。文素利漠然的拦住北溟的去路,仔细端详着北溟略显陌生的脸孔,她像是再也忍不下去似的终于开了口。“别以为你今天赢了就得意自满,也别觉得你的小聪明能与站在我身后的绝对势力相抗衡,你们今天是赢了我,但一次成功充其量只能算作是侥幸,你要是开心可就大意了。毕竟你我都很清楚这只是战争正式开始的前奏而已。”

北溟心口一阵闷痛,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凝重的暗光:“总之谢谢您,如果不是您给我提供了一个分辨的机会,直到现在我都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敌人。“虽然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文素利的思绪随着北溟的停顿稍稍顿了一下,但她立刻露出难以忍耐的痛苦神情,北溟很清楚文素利在担心些什么,尽管北溟的胸口更是感受到被锐利的东西割开般的疼痛,但为了消灭母亲不该有的野心,他更是不得不这样做。”谁又是真正值得被守护的亲人。”

北溟笑着说话的脸孔似乎让文素利感到不自在,她的表情迅速变得活跃起来。并用最狠心的话截断了两兄弟的全部思绪。而就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姜连勋被一通紧急电话叫走。

“别太自以为是了,我们很快会再续母子情缘的。还有你北辰,我的二儿子,回去转告你那龌龊卑劣的妈妈,或许一两个月,最多也多不过一年,一旦顾凯麟会长荣登极乐,你们就要从顾氏的主卧搬到臭气熏天的垃圾场里去了,别怪妈妈没有提醒你。那么下次见面我们再叙旧吧,到底是多久之后,谁又能知道呢?!”从头听到尾的文素利对北溟与北辰冷嘲热讽的说道,临别之际又兴高采烈的笑给两个兄弟看。北溟完全没有看文素利一眼,就在站在暗处的北辰也一刻也不曾把眼睛从哥哥北溟的脸庞上移开过。但看着他低沉又悲伤的眼神,就像是想要把不知何时会再见面的话一五一十的记清楚似的。

“医院那边来消息了,会长已经醒过来了,而且经过医生的检查评估,会长的身体恢复的非常好,可以安排手术时间了。”姜连勋的开心大大的写在脸上,就像是在表演给众人看似的。

顾北溟不自觉的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另一边姜连勋安抚着激动的北辰。

就在文素利打算甩开顾氏兄弟大摇大摆的离开的那一刻,耳边传来姜连勋和北辰兴奋的声音,看着他们手舞足蹈的兴奋样子。文素利的呼吸仿佛立刻就要停止一般,整个胸口闷痛得嗡嗡作响。就连眼前也一片漆黑起来,现在的她完全想不起她刚刚对顾北溟顾北辰说了些什么。她的耳朵边只剩下姜连勋那兴奋不语的声音不断的在脑海中盘旋。她的心底仿佛再度破了一个大洞,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沙漏般的消失,同时又感到自己整个人越来越空虚了。没错她又回到了原点。到底还需要经过多少时间,她才能忘记过去,拿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难道从一开始那就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吗? 文素利感到无奈,她带着一副像是“这样不行”的神情望着姜连勋和顾氏兄弟,双眼突然瞪大起来。

“你说什么,会长,怎么会…”这一次吃惊的人不仅是姜连勋和北溟北辰。李俊熙以及全部停留在那里并没有走远的人们都转过身望着文素利的脸孔发愣。察觉自己说话不妥的文素利黯淡的收敛起自己视线,她边说着她要先走了,边带着非常公式化的僵硬表情毫不相让的暗示股东们给自己让路。

走到外面的文素利把刚刚还紧紧抓住的文亨俊的手奋力甩开。文亨俊打开车门后又转过身,刚刚还一副不温不怒的文素利,像是忍无可忍似的对文亨俊大吼大叫起来:“不是说所有的股东包括海外股东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吗?明明是顾北辰在海外股东那里吃了败仗,为何最后他们都墙头草一样的倒向顾北溟一边。”

“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文亨俊同样感到非常无奈,因为他压根儿没想到自己的收买到最后会全打了水漂。但他的心底也存了一个疑影,在绝对压倒性的势力面前,单凭两个少年去折腾,是绝对不能达到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的。

“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顾北溟社长做了万全的筹划,而对于这个人的存在不光是一直站在明处的我们,就连顾北溟社长也是毫不知情的。”文亨俊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但是文素利的反应却很激烈。且现在文亨俊不论说什么都更加无法安抚住文素利躁动的心情。不仅如此文素利还会听成都是文亨俊为自己能力的不足在做多余的辩解。但在遗憾心情的笼罩下,文素利还是紧紧的注视着文亨俊。

“你不觉得从一个年近半百的人口中得到这样的结论实在是太荒唐可笑了吗?”

文素利立刻堵住了文亨俊的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个世界上有能力且有胆量与绝对势力暗中涡旋,并且还能找准时机一举让我们输得一败涂地的人整个安城就只有两个。一个是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宋默生会长,另一个就是苟延残喘的顾凯麟会长。“话音未落,依然心绪难平的文素利继续用一副听不下去的表情截断了文亨俊的思绪:”这样的事情如果真的能发生,那么从明天开始,太阳一定会从西边升起来。”

文亨俊好一阵子一直一语不发的看着前方的路况。文素利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既然知道自己输得莫名其妙,那么她就不能坐以待毙,冥冥之中,她总是觉得顾凯麟应该了解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但似乎又总觉得哪里不太搭对。

文亨俊非常粗暴的开着车,从外看去就像是被什么追赶了一样疯狂的奔驰着。好不容易到了火车经过的轨道前,他才缓缓的将车停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的文亨俊,用颤抖的手点着烟。当他把烟深深的吸进去后,文素利突然朝他丢了一个没头没脑的回答。“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说连苍天都站在十恶不赦的顾凯麟会长一边。”

文素利淡漠的说着,她不自觉的吐出一口气。

“…顾凯麟…会长…”

文亨俊刻意用力的说着顾凯麟三个字。

“可恶的老东西,你到底打算玩弄我到什么时候?”文素利明明有什么要说,却又老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文亨俊。

文亨俊不忍见文素利倍感压力生活的样子,他始终故意回避着文素利的视线。

“如果顾凯麟会长顺利的走出手术室,那么以他的手笔是不可能放过我们的。” 文素利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就连一双漆黑的眼睛里也冒出不知所措的神情。说完这句话之后,寂静再次降临在再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的两个人中间。

傍晚,金黄的圆月镶嵌在深邃得异常艳丽的幽蓝色天幕上。

跟随着残缺的记忆,俊熙来到童年时与妈妈英兰一起共度幸福时光的临江别墅,走进又暗又凄凉的室内,俊熙顿觉大脑空空荡荡,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慢慢把灯打开,在四周重新亮起的那瞬间,俊熙的眼睛突然闪烁起来,他隐约看到窗边好像站着一个人。

是妈妈!俊熙的四肢顿时无措的僵硬起来,头有些晕,手心捏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就连心跳也渐渐紊乱起来。但俊熙还是假装自己很镇定的样子走近窗边,就在他的胸口彻底变成空白的那一瞬间,妈妈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窗外一道星芒般的白光忽然洒下,俊熙孤零零的站在皎洁的光柱里,他的全身僵硬得像冰块一样,就连嘴唇也越来越苍白。在俊熙的心底还是深深的留存着妈妈英兰的身影,甚至几乎到了令他错觉妈妈就在他眼前的地步。俊熙再度把灯关上,因为他想把妈妈留在黑暗之中,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只有坚定的站在黑暗之中,才能感受到妈妈的倩影。

安城的冬风一向很凶狠,就像是被隔绝在独立的空间中不断的向毫无人迹的荒芜之境吹去似的。北辰和郑世兢两个人摇摇欲坠的坐在手术室对面的连排座位上,他们都沉默的垂着脑袋各自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无法自拔。顾北溟已经迎着凶狠的风在手术室前面的空地上站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一直焦急的等待着手术室的红灯赶紧变成绿灯。但无论怎么等就是没有变色的迹象,就好像红绿灯出了故障似的。

等待手术成功的时间真是太忙碌了,可以说是忙到手忙脚乱的地步。随着时间沙漏般的流逝,北辰再也压抑不住从心底深处烧起来难以忍耐的惊慌与不安,他像是逃走一般,然后再不顾一切的冲向依然没有变换信号的红绿灯。看着这样的北辰,一直坐在暗处守候着丈夫顾凯麟的郑世兢,眼角开始悄悄蔓延起泪水。

“到底还需经过多少时间,爸爸才能转危为安,周遭的所有亲人们爱能再次心情愉快起来。”从心底传来了自己低沉又悲伤的声音,北辰的胸口又再度被堵住,不过为了不让过度担忧父亲的郑世兢再因觉察到自己的难过而情绪崩溃。于是北辰硬是忍住即将爆发的泪水。但他依然无法面对妈妈郑世兢的视线,面对心底不断散漫的慌张自知不会隐藏情绪的北辰只能装作没看到。但郑世兢却是一直心痛的望着那样慌张的北辰。

从北辰与北溟愈渐茫然失措的眼神里,她能想象到此刻的顾凯麟是怎样正一个人茫然的站在生死一线上的,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整个人像是垮下来一般。她的双眼早已溢满了凝结一片的泪珠。然后泪水乘着穿堂的冷风,无助的从她已然消瘦一大圈的脸颊流了下来。

黑暗降临到大地,就连北极星都似乎被黑暗的夜空遮掩住了。

北溟大概不会再度离开他现在所站定的,距离手术室大门最近的地方,因为他不想再度历经迷路般的彷徨和痛苦。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因共同守护着随时都有可能再度失去生命的顾凯麟而彷徨不安起来。就连默默守护着顾氏所有人的姜连勋脸上的表情也截然不同了。

看着徘徊不定,疲惫不堪的北溟瘫软似的一屁股跌坐在自己身旁,郑世兢的心里既有波涛汹涌般的期待,又有万分恐惧般的害怕。惊吓之余,浸湿在眼泪里的声音正不断的发抖。

因为此时此刻能够安慰郑世兢的孤寂与痛苦的只有北辰一个人,所以他怔怔的望着郑世兢然后把手递给了她。当郑世兢的手抓住北辰的同时,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北辰的心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仅一刹那,北辰重新体验到在外表看去虽然富丽堂皇但却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偷偷生活是多么的痛苦,甚至说即便是在亲生儿子面前也要偷偷的躲到文素利和顾凯麟身后一语不发,所以这些年她是靠着怎样的心情活过来的,毫不在乎名分的自己被摆置在人力难以改变的命运洪流中,身体给了顾凯麟,心却留给了北辰,文素利又无时无刻的憎恨着代替自己享受着令无数人羡慕得说不出口的富裕生活的郑世兢,并且她还要平静的面对继子顾北溟吹毛求疵般的狠狠苛责。郑世兢可是用伴随着怀疑成长的爱情、无法抑制住纷乱的亲情,还有望眼欲穿的孤独与顾凯麟会长兑换了看似完美无缺的生活的人。如果这一次命运对她再残忍一些,那么一切真的都结束了,到那时面对更加无可奈何的困境,郑世兢会不会为自己一时的自私而感到后悔呢。这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北辰心里只想着妈妈,他只能温暖而静静的抱住郑世兢,郑世兢慢慢的将身体迎着北辰的臂弯向下走,连同刚刚在北辰肩膀上方的从郑世兢眼角滚动出来泪水,也如落进泥土中的雪花般无声的掉落下来。

除了现成的好几个开工和收尾作业转交给姜连勋以外,因为顾北溟实在无法顺利工作,他将自己的本职工作也一并移交给了姜连勋。但考虑到大家焦躁的心情,姜连勋一直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讲着电话。

“北辰啊…”郑世兢用近乎于哀痛欲绝的声喊着北辰的名字,她的语气就像正在泄气的皮球。

“妈妈您一定要紧紧抓住我的手,千万别放手。”北辰的眼睛始终笼罩在滚滚的浓雾里, 在听到郑世兢近似疯狂的低喊后,他的眼中泛起一片小小的泪珠。看着郑世兢毫不止息的流泪。这一次顾北辰再也无法停住不断流出的泪水。

惴惴不安的杵在门口的北溟隐约听到那句话连同母子二人相拥低泣的一瞬间,他僵硬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他粗暴的站在门前,然后再有气无力的坐回到郑世兢、顾北辰的身边。然后大家呆呆的望着如灵魂般轻轻飘荡的那抹绯红。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恳切的祈祷手术的成功。

昏暗的光线下,淡淡的雾气包围在背脊如同化石般僵硬的顾北溟身上,他闭上眼睛,额角一阵抽痛,就连脑袋也痛得仿佛就要裂开了一般,看着北溟虚弱疲惫的样子。郑世兢的眼中除了无助和慌张还有孤独与空虚,因为亏欠,郑世兢变得更加空虚,她无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但除了孤独与害怕,她什么都抓不到。

顾北辰怔怔的望着手术灯黯然失神,他与顾北溟同样疲倦已极的身体已经迫使他不想说出任何话。就在这时医生打开了手术室的门,并带着一脸温和的表情站在手术室门前。最先站到医生身边的是北辰。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顾北溟的声音渐渐高涨起来。但在寒冷的冬天很快便消散得的一干二净。站在北溟身后的郑世兢看了看一脸阴郁的顾北溟,又看了看表情即刻暗下来的医生,她立刻被一股虚无飘渺的不安笼罩住,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着。

“我原本担心脑子里的淤血没有完全消退,手术过程中会存在很高的风险。“ 郑世兢的心里乱哄哄的,她加紧速度从北溟身后挪动到医生面前,但脚步却像在梦境中行走一般不实在。

”不过手术本身是很成功的。“郑世兢用担心的神情看了看靠过来的北溟,姜连勋稍稍凝视了医生一下,然后回头望着北辰无法控制的心智从眼睛里静静溢出来。

”等醒过来之后,再观察一下恢复情况吧。”北溟辛苦的听着医生把话说完,他的表情里混杂着喜悦与纷乱。

“谢谢。”北溟像是被钉子钉在原地一样,他一直望着医生并紧紧握着医生的手。原本北辰想大点声,但在遭受过惨不忍睹的重大打击后,旧有的记忆不能一下子消除,所以北溟和北辰一时之间都还不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姜连勋代替勉强露出笑颜的顾氏少爷们冲着医生离开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看着表情如释重负的北溟。

郑世兢的眼里茫然又惆怅的流出了泪水,北辰的眼角也微微泛着泪光。想到一直笼罩在自己头上仿佛随时都会被人抢走人生的不安感随着喜讯的降临顿时烟消云散。母子二人的眼神都令人心痛的晃动起来。

早已打点好公司事务的姜连勋在医生汇报完顾会长身体状况后,便将公司经济迅速复苏的好消息一并带给了北溟。那一刻一直浮现在脸颊上的黑暗影子就像刚刚下在胸口中的阴郁雨水一样瞬间蒸发。

看着所有人脸上不同程度的显露出一览无遗的兴奋,姜连勋的脸上也泛起奇妙的笑容。

“太好了,会长…会长终于安全了。”觉得终于挺过难关的郑世兢好不容易才开口,她开心得连站都站不稳,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北溟和姜连勋在郑世兢与北辰眼神交会的那一刻全都摒住呼吸似地静静的看着他们俩。

“并不是真心实意爱护你的男人有什么好心疼的,别哭了。”

北辰难过又心急的走向妈妈,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看着母子二人喜极而泣的拥抱。北溟的眼神里不断的泛出刺眼的亮光。隐隐感觉到在四个人之间蔓延着不自然的气氛,刚刚不自觉的露出若有若无笑容的姜连勋连忙边收敛起笑容边站到顾北溟的身边。

刚经过一场忽然止息的暴风雨,另一场带着更加狂暴的风雨便接踵而来。

从CGH出来后,俊熙一语不发的搭着管家的车回往临近别墅,看着在一旁渐行渐远的公车,俊熙突然想去一个地方。就在俊熙犹豫的同时,同线路的又一辆公车已经稳稳的来到了俊熙的车前。

前门打开了,搭上公车的俊熙选择在最后面的座位坐下。望着被午后的阳光映照得仿若虚幻的邻座,俊熙的笑容里带着淡淡涩然,就好像那个位置上正坐着什么人似的,但等脑中恍惚的眩晕散去后那里又一个人都看不到。

走进前院,推开大门,但恰巧门是开的。然而,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俊熙心中升起一种全然不陌生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一般。

“叮咚…”门铃声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持续不断的响彻起来。

“您好,欢迎光临…”俊熙递达的地方是弥漫着与妈妈英兰温馨回忆的小店,是充满了英兰遗憾的轻声细语的窗边。此刻,英兰正出神的侍弄着花瓶里姹紫嫣红的满天星。看着反射着落日余晖而闪烁不停的花片,英兰的表情立刻暗了下来。这个时候,门那边闪过了一道人影,英兰条件反射般的回首准备打招呼,结果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是李俊熙。

英兰完全无法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所以她用一副不可能的眼神凝视着望着自己的俊熙,现在她只能以遗憾且苦涩的眼神恳切的凝望着他。看着英兰带着遗憾的眼神,俊熙的心里一片混乱,眼眶慢慢开始变红。他辛苦的压抑着随时都想冲向英兰的冲动,这时连呼吸都痛苦的颤抖起来。

是俊熙,我的儿子!英兰紧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儿子了,现在就连简单的寒暄都显得苍白吃力。听到俊熙纷乱不堪又痛苦无比的呼吸声,本就毫无抵抗能力的英兰变得更加孱弱无力。不知不觉间,她的眼里已流下了如雨滴般的泪珠。

俊熙心中有无数的矛盾在挣扎着,但他终究掩饰不住思念与急躁的神情。英兰感受到他的表情看起来既是慌张又是阴沉。控制不了越来越烦闷心绪的英兰用手掩住了脸。

看着英兰的手不停的颤抖,并不能把所有回忆都磨灭掉的俊熙尽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您…您好…” 一句话也说不出的互相望着对方一会儿,俊熙先开了口,但却始终露出一副有口难言的表情。

面对妈妈英兰左右摇晃近乎哀痛欲绝的眼神,俊熙竟然不知道该把视线投放到哪里。英兰的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疯狂的敲击着似的,眼前也白蒙蒙一片。看着故意躲避自己眼神的俊熙,思念的心情像潮水般涌上英兰的眼眶。

“俊…俊熙…”英兰开朗的笑容里透露了无限悲伤。

在看到俊熙朝着自己送上一抹错愕的表情后,英兰稍稍犹豫了片刻,随即转身又因为难以心安而再度转过身。

终于听到英兰久违的声音,俊熙像是快要即刻昏厥过去似的,就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俊熙迫切的想要离开小店但却无法控制他那颗与他冷酷的行动截然相反的心,那是不论自己在多么痛苦无奈的情形下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依然不能轻易割舍掉的对英兰的眷恋之情。

两人又好一阵子一句话也没说,就只是注视着对方。

俊熙紧紧咬住已然很痛的嘴唇。现在他的喉咙也火辣辣的痛了起来。

“阿…阿姨…”俊熙依然无法轻松的呼唤英兰一声妈妈。但这一次藏在俊熙逐渐湿润的双眼中的悲伤,一点也没有遗漏的传达给了英兰。与亲人生离十五年,思念远比遁去的光阴更漫长。看着脸上表情一直复杂的俊熙,英兰的呼吸不断的变得急促起来,因为她必须把涌上喉咙的感情再次压抑回她的心底深处。

“过得…“泪水在英兰的眼中不停的打转,但她却只用怀念的目光温柔的注视着俊熙。”还…还好吗?…” 俊熙深深的感受到英兰真挚的感情,看着仿佛随时要爆裂般失声痛哭的妈妈,俊熙的眼光再度闪烁起来。

俊熙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笑容,但很快便又迅速消失。“不好。” 俊熙又再度止住了呼吸。虽然没有说多少话,但他还是感觉呼吸仿佛即刻停止一般。

英兰一语不发的摇了摇头,迎着俊熙像是恐惧般不停晃动的眼神,英兰慢慢的走向俊熙。她一语不发而又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俊熙布满泪痕的脸颊。 他和她之间只有薄薄一片树叶般的距离,从英兰猛然睁大的眼睛里俊熙能感受到她强烈的心跳,看着英兰如夜风中的树叶般凌乱摇晃的眼神,俊熙的呼吸有些滚烫,他再次从英兰这样的举动忆起了再也无法回到的从前。

比刚刚更加强烈的光芒射进了小店,阳光实在太耀眼了,让英兰有些睁不开眼睛,英兰低垂的眼泪在寂静的月色中奔驰,她轻轻的碰了碰俊熙越来越绯红的脸颊,就像想要将心痛的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似的恳切,然后又泪眼蓬松的碰了碰俊熙藏着腹肌的挺拔身躯,就仿佛是在小心翼翼的碰触许许多多无法洗清的伤口。俊熙的目光随着英兰的手势在移动。英兰用惆怅又茫然的眼神注视着面色凝重的俊熙,在焦急又痛苦的心情驱使下,她用颤抖的手轻轻的把俊熙的碎发拂到耳后。

如荒诞梦境般的安静里,阳光一点一滴的从俊熙局促不安的脸上消散。

就在俊熙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时,英兰喉咙如罪人般沙哑,她语无伦次的说道“对不起,在你最渴望爱的时候我不能陪伴在你身边,对不起….”如触电般,英兰表情里透露着的依依不舍一览无遗,看着脸色开始起了变化的俊熙,英兰的手不禁轻轻颤抖。看着脸上凝结成一片痛苦的英兰,俊熙整颗心被绝望蔓延着。

再也撑不下去的俊熙,整个身体全都虚脱无力,除了那些无法顺利说出口的话就只剩下比思念更加慎重的紧迫感。他用焦急的目光一寸一寸的紧紧凝视着英兰。

“都长这么高了…” 英兰像是失魂落魄的人一样只是一直望着俊熙,试图安慰他,英兰把话锋一转。“我的儿子变得好帅啊。”英兰勉强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

俊熙的心里再度嗡嗡作响起来。他紧紧环住屏声息气的的哭泣着的英兰,那一刻潜藏在心中十五年的悲痛,全部化成涌上眼眶的泪水。想到俊熙在成长过程中既忧郁又孤独,英兰心底的愧疚越来越执着。俊熙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流着心酸的泪水,没有妈妈的日子里,俊熙没有一刻是能感受到快乐的。

“妈妈…”俊熙发出像哽咽般哭泣的声音呼唤道。

“恩。”看着俊熙那张被泪水弄糊的脸,英兰深深的叹了口气,她再次向仔细看着自己脸颊的俊熙伸出了手,但这一次不管怎么擦,俊熙的眼泪都没能止住。

“妈妈…”俊熙对心急的望着自己的妈妈,发出 申? 吟 似的吃力呼唤。

当再一次喊出妈妈这个词时,压抑已久的情感和无法控制的思念变成俊熙充满眼眶的泪水,英兰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有生之年居然能够再度听见俊熙的呼唤。这一次俊熙不断的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叫着妈妈。看到俊熙眼里一直滚动的泪水,英兰心中的委屈终于化为巨大的泪珠掉落在地板上,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的星光,就像无数伤痕累累的灵魂般在充满透明感的房间里随意的游走着。

“对不起,我没能再多等你一会儿,本来我想马上去看你的,可是我….我没能去找你,对不起…对不起。” 英兰恍恍惚惚又跌跌撞撞的抱住正在哭泣的俊熙。她迈开的脚步异常沉重就像是在回顾一路忙碌奔驰过来的岁月。俊熙紧紧抓住妈妈,始终没有放手,那么急切就好像生怕妈妈再一次从生命中消失一样。从妈妈越来越痛苦的剧烈晃动着的身体,俊熙心里的委屈在痛苦的翻滚。俊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歇斯底里的痛哭过,因为没有人能够安慰自己,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将苦涩晕染在心底。不过现在不同了,终于有人可以替自己擦干眼泪了。

直到破晓的阳光仿佛在搔自己背上的痒,俊熙也没能挡住眼泪一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忍受了十五年的煎熬一下子全都倾泻出来,甚至把妈妈的肩膀都哭得湿透了。英兰一直轻拍着俊熙抽动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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