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寂,廖家客厅带着沉闷的落地古钟,午夜钟声在十二点敲响。
寒子汐早就已经睡着了,她遵守了与金远炽之间的约定,和金远炽去见乐心驰的事,一点儿都没有让廖哲铭知道。
但是廖志凯,却没有把金远炽来过廖家的事隐瞒廖哲铭,他和廖哲铭说了,或许是因为廖志凯心理,也一直对金远炽不放心的关系吧。
虽然他不知道金远炽对罗舞京的感情,不过现在属于草木皆兵的时期,廖志凯深怕寒子汐受到一点点外界的侵扰,所以这种话,不得不对廖哲铭提起。
廖哲铭手执画笔,接着身后照物灯的光源,细细的绘画着面前的那副油画。
画面上,寒子汐苹果一样圆圆可爱的小脸儿,透着粉嫩,在廖哲铭的笔下,栩栩如生的浮现,带着灵动的气息,那般的写实,充满了廖哲铭对女儿的浓浓爱意与心细。
他要留存这些美好的时刻,也算是自己还可以画的时候,多为心爱的女儿留下一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让她知道,这个原本并不称职的夫妻,其实有多爱她。
过去的几年,廖哲铭不曾知道寒子汐是自己的女儿,他还因为乐心驰嫁给寒敬远而内心郁结难散,因为她给那个男人生下孩子,心中的结久久无法解开。
这一切都以为廖哲铭对乐心驰的那份挚爱,爱得深、爱得切,才会有那么多的执着和伤害,他不知道寒子汐其实是他的孩子。
女儿的出生,他没有见到,第一声哭泣,自己没有听到,第一个笑容,会是怎样的可爱可以形容?寒子汐叫出的一声“爹地”,不是因为他,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时,扶着她、教授她学习那些的人,也不是她这个亲生父亲。
身为父亲的责任,廖哲铭从来就没有尽到过,他的心中留有遗憾,就算再怎样对寒子汐进行补偿,也依然弥补不了心底的那份被掰掉的空缺。
“子汐,爹地能为你做的,能给你留下的,就只有这些,我是爱你的,希望你能够懂。”
廖哲铭的眼底,充满了浓浓的柔情,他的内心是有着愧疚的,视线慢慢游移,看向睡在床上的小身影,唇角不经意间泛起温柔的浅笑。
“呵~我真是瞎操心,子汐怎么可能不懂呢,我的女儿是最善解人意的小棉袄,温暖着父母的心,那么懂事听话,只是爹地对不起你,没能尽到自己身为父亲的责任,连累了你妈咪受这么多的苦,给你留下了不愉快的童年阴影。”
想起乐心驰与寒敬远的离婚,寒子汐夹在其中过着如同颠沛流离般的生活,还曾经因此受伤生病入院两次。
失去了乐心驰,留在廖家这个大染缸,造成这一切的人,全是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忘不掉发生过的事是一定的,一想起,就让廖哲铭的心揉碎了一般的疼!
眼前不知不觉,渐渐浮上一层水雾,廖哲铭深吸口气,他的眼前,又出现了之前在廖志凯的书房,与他谈及寒子汐时的场景……
“爸,让我带着子汐离开吧。”
廖哲铭话音一落,廖志凯手中的茶杯差点掉在桌上,微微一抖,茶水晃动!
“你……要去哪里?还回到锦荣路别墅去吗?”
虽然罗舞京的事情还是未知数,但是好不容易把儿子和孙女找回廖家,廖志凯费了那么大的神儿,还逼走了乐心驰,现在廖哲铭说要离开,他怎么可能心中不因此一瞬间停止跳动。
回锦荣路别墅的事情,廖哲铭从来就没有想过。
那个地方,充满了他与乐心驰之间太多的回忆,就算回去,也是要与乐心驰一起,却不是现在,不想触景伤情。
“子汐很快就会上小学了,所以想趁这个时候,带子汐出去走一走,就……先去一趟J市吧,我有朋友在那里,是以前的同学,公司的事情,我会尽快做好安排的。”
廖哲铭这个时候提起J市,并不是无心的说出口,而是有意而为。
他真的很想知道,在廖志凯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对赵永林母亲的一点点回忆,起码在提起J市的时候,他会不会有些什么反应。
但是廖志凯的反应,让廖哲铭感到有些失望,廖哲铭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过一次,那个视线,那种眼神,依然停留在廖哲铭所说的事情上。
廖志凯当真对赵永林的母亲没有任何记忆,那份记忆不存在,自然就是没有感情,不然的话,对待他的母亲彦慧心,怎么会是另外一份执着。
如果廖志凯的心中并没有赵永林母亲的存在,那么赵永林呢?这个他根本就不知道的儿子,一旦被廖志凯知道,他会不会接受?
廖志凯的心绪有些混乱。
虽说赵永林提起过,他不打算认祖归宗,只是人活这一辈子,最终是以那样的方式作为结局,想起来的确有些可怜。
“爸,我说的事,您考虑一下,最好明天就给我答案。”
廖哲铭转移了话题,不想让自己再去纠结赵永林母子的事情,并且也在尽量用商量的口气,在和廖志凯说话。
经历了这么多事,廖哲铭多少也想开许多,就算和廖志凯总是冰冷相见,针锋相对,最终结果又能改变什么?
廖志凯带着纠结不愿的神色,抬头看着起身准备离开的廖哲铭。
“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吗?很着急离开这里吗?”
廖志凯的声音,有些暗哑,带着一丝沧桑。
看着廖志凯的模样,廖哲铭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儿。
毕竟是父子,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承认,廖哲铭也同样充满纠结,他点了点头。
“嗯,很着急,但是,您不要多想,现在的我,再没有那么多对爸爸的不满情绪,或者可以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也没什么意思,我觉得无所谓了,只希望日后的路,爸爸不要再干预,我会回来的,这一点您放心。”
他会回来的,廖哲铭早就在心里做好了打算,送走的只不过是寒子汐,而他,不管结局怎样,总会要回来有所交代的,同时也因为医院里的罗舞京。
这种话,似乎是在给廖志凯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么多年,廖哲铭还是第一次说出如此平静又肯定的答复,不禁让廖志凯有些迷糊,他甚至不太相信,现在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
“就……依你吧,只要回来就好,爸爸我……年纪大了,想让自己的子女都在身边,就是看看也好,这是我的自私,也因为这份自私,所以才会……失去那么多,信任,还有亲情。”
廖志凯的话,使得廖哲铭心猛地一沉!眸光一顿,看着廖志凯的神色,也已经变了模样。
这种话代表什么意思?廖志凯在后悔吗?廖哲铭心中有些苦笑。
他一定是后悔的,只不过一直不肯承认而已,因为不愿意承认内心的感受,所以才会更加变本加厉,让事情一错再错。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错误的事情,就越不愿去揪出自己的错,坦诚它,面对它,想想自己,廖哲铭又何尝不是如此。
微微点了点头,咽下喉咙里翻滚的情绪,算是作为一种无声的回答,廖哲铭离开了书房。
事情才发生在几个小时前,但是恍惚间,似乎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廖哲铭猛地回过神,此时的他,依然坐在画架前,手执画笔,绘出女儿的容貌与可爱。
深深的叹了口气,廖哲铭拿起擦笔纸,仔细的擦干画笔上的油画颜料,收拾干净,关掉照物灯,看了眼月光映衬下的女儿,廖哲铭轻轻踱步走出房间。
走着廖家长长的走廊里,廖哲铭也不知道自己出去是要去哪里?他只是想到外面走一走,吸上一支烟,让大脑混乱的思绪稍稍平整一些,于是来到了廖家的花园。
倚靠着小亭子的圆柱而立,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月盘,今天是十六,月亮又圆又亮,在冬季孤夜,显得有些凄凉。
一缕白色青烟吐出,袅袅上升,在头顶盘旋环绕,最终慢慢幻灭,就好比人的一生,争来抢去,纷纷闹闹,还不是要走上幻灭,什么都带不走。
“何必呢,让自己这么苦这么累?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廖哲铭苦笑着自问,他就是一直那么想不开,才会因此走了这么多的弯路,失去了最爱的人,不能给女儿一个健全的家庭,让他身上的悲剧,在下一代的身上继续衍生。
父子之间没有融洽的关系,错误,是从何时开始的?又是由谁一点一点添燃滋生,让那个火苗一点一点蹿升,终变得无法熄灭呢?
“如果可以找到为什么,能够早些想通,的确不会像今天这样,不过还是如果而已,过去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追究起来,也抓不回的。”
声音传来,凄凄哀哀,犹如在低沉叹息,廖哲铭一怔,循着声音望过去,几米之遥的树丛旁,金宁澜裹着厚绒披肩,正站在那里看着他,眼神里,再没有过去的那种相对如兵,而是更多了一份落寞与柔情。
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金宁澜的眼神里,装载的的的确确是柔情,是廖哲铭从未见过的情感表露,透着几许哀伤。
“你……怎么会……”
廖哲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金宁澜却笑了,但是笑容里,依然满含哀怨,双眸中,似乎也浮起一层晶亮的水雾之气,完全不同与以往的金宁澜。
“可以你在这里吹吹冷风,抒发一下自己心中的苦闷情绪,就不许我来这里吗?这个夜晚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廖家的这座大花园,也有我金宁澜的份儿,有着我的美好,我的回忆,有我为你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付出的全部憧憬与青春,收获回来的,却是疼痛和苦忆。”
说着如此的话,金宁澜脸上苦笑愈浓,她的眼泪,也终于顺着脸庞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