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昂被你气的险些堕境,你酣畅骂完结果却升了境,沧海入启天,一步之间天人之隔,蒲城几年,你这是要将道德廉耻彻底当成酸腐廉价的街边泔水弃了呀。
“怪不得墨守当初如此疼你,你现在和当年的某人是越来越像了,尤其是那个不要脸的劲儿。”
墨染用朱小雨递来的方绢擦去唇间油色,想着某些发生在这座小院中的故事,怅然感慨道。
听到墨染这句看似讥讽促狭实则缅怀称赞的笑语,朱小雨自觉将讥讽促狭除去,留下称赞听进耳里,接过老者回递过来的方绢,犹豫了下,朱小雨还是没忍住心中好奇问道。
“沈离,当年到底都做了什么。”
如果说墨守是他在漫长寒夜里的一盏明灯,沈离就是他精神以及趣味道路上的一座高峰,朱小雨从来不掩饰对沈离的崇拜尊敬之意,自然也不会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忌讳,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沈离的真相,也找到许多蛛丝马迹,可知道的越多,朱小雨反而越疑惑,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曾无限接近那轮太阳,更无限接近黑暗尽头的男人为何会突然把光明与黑暗全部抛弃?
武帝曾经的挚友,王朝最坚定的拥护者,隐藏在清夜司最深处的一把尖刃,为何突然就叛了王朝,弃了清夜司,在一条注定举世皆敌的孤道寂路上愈行愈远?
这听起来很像是悲情故事里孤胆孤寂的悲壮英雄,阴谋论中的视天地为草芥的多略奸夫,但是……和沈离有什么关系。
沈离只是一个怕寂寞怕麻烦懒惰无耻狂妄好色一点也不讲究的庸俗中年男人。
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男人,怎么会主动把自己活成一个悲剧?怎么会刻意把自己活成一条夹缝下苟喘的丧家狗?
墨染突然沉默起来,深眸中闪过数抹意味不明的光泽,有黯淡有澎湃有唏嘘有疑惑,良久后才缓缓敛回目光,看着桌上被油光浸染的锡纸,摇头苦涩微嘲道。
“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
听完这句有太多意味深藏的话语,朱小雨突然想起一些封存在历史尽头的谣闻秘事,低头不语,神情恍惚有些阴暗不定。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往往比什么都做了更令人猜忌,手段可以拙劣可以卑鄙可以激进可以诡诈但只有做了,就代表了一个态度,大夏将倾时,一个态度可以说明很多事。
大离王朝昌盛千年,武帝执政更是将王朝推向一个新的繁荣高度,若没有强大如当年那位疯子一般举世无敌的至强者出现,再过一个千年,大夏将倾这种事也不会发生在大离王朝,那疯子很早之前已经离开,世界的格局短时间内不会更改,可冥夜还一直未至。
后庙里的天石启录,天机老人的圣术扶鸢,还有遥远雪原上的一些应天神物都隐隐预示着冥夜来临的日子正在一步步提前,万世来世间修者只知世间荒蛮有片永世被黑夜笼罩的冥海,却不知其他三处,如今不过区区数千年,幽渊就被接踵发现,甚至第三处禁地墓山也隐隐褪下神秘外纱,四大禁地以有三处显世,只余最后一处渡河不知隐在何处,不过想来不会让这个世界等待太久,四禁接连露出面容,难道冥夜真的即将入侵?
若冥夜入侵,修者应该如何应对?或投身黑夜奢望匍匐冥王脚下奢求宽恕,或拔剑举夜悍然不理冥王之威,或在夹缝里苟活彻底化身一株墙头草,不管什么样的态度,都是必须要选择的态度。
沈离当年什么态度都没有表示。
这不是罪,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最大的原罪。
那疯子遗物被发现时沈离没有表态,王朝需要清夜司的时候沈离也没有表态,当人们都以为沈离永远不会表态时沈离却入了一趟宫,雄銮殿毁去大半,武帝受伤,沈离从此在世间逃亡半生。
这到底算什么都没做,还是做了最重要的事情?
朱小雨不愿再深想,或者说不敢再深想,抬头看了眼门外被茂密愧叶遮蔽的吝啬阳光,有些失落的将桌上油光擦净,一边挪动着腰间肥肉一边微耷着脑袋向门外颓废走去。
“墨寒不会善罢甘休。”
看着朱小雨失落颓靡的身影,老者墨染眸中闪过一丝怜悯,有些无力的摇了摇手出声提醒道。
听到这句话后朱小雨停下脚步,突然将宽阔肩膀挺得笔直,如一把宽大锋墩的剑般立于门框前,本就稀薄的阳光被他一下子被遮挡的更加稀疏,连穿过肩头的剪影都仿佛被锋刃切成无数断。
“他不会善罢甘休,您老觉得我就会?”
墨染看着那些被斩断成无数截的阴影,依稀看见了当年那个倔犟固执的身影,止不住的宽慰大笑。
朱小雨听出笑声里的欣慰宽厚,迟钝了下缓缓回身,郑重向老者鞠了一躬,他这一躬不是感谢墨染对自己的提警,而是感激直到现在,对方也没有问那少年的下落。
那少年现在是清夜司,准确的说是他与余唯悬在王朝头顶的一把刀,刀柄或还略显拙劣,刀锋却逐渐明亮,已经开始让很多人脖颈发凉。
中年大夜瑜墨寒不愿清夜司成为向王朝拔剑的罪人与执剑者,所以才会在棋评测结束之后立刻来到小院向他们二人逼问那少年的下落,直到余唯搬出司主之名才不得已罢休。
不得已罢休,也可以理解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墨染始终只字不提,连问都未曾过问过一句,看似中庸其实已经表达出了某种很明确的态度。
这个态度当然是给他师傅墨守的。
现在风波将起,无需我来为你们推波助澜,因为我相信你们这些年轻人的能力,我老了,那就为你们保驾护航吧。
墨守不能白死。
沈离曾数次说清夜司很凉,凉到根本存不住人情味,好在老人们都很热,有些暖意还捂在心头。
转过身后,朱小雨继续耷拉着大脑袋向门外走去。
不过这一次不再是雪漫飘零里的萎靡沮丧,而是对暴雪连寒满不在乎的无所谓。
同样,也无所畏。
大夜瑜就很了不起?老子还在剑阁里留过名字哩。
……………
整座京城都在要脸,向各种人戏笑着要各种脸,向来自持且自矜的京都百姓待发现脸面这种玩意是买不到更要不来后,徐自安和何安下这俩个名字迅速代替了要脸所能带来的全部兴趣与乐趣。
忽如一声惊雷乍开深冬的寒潮,又如一阵锣鼓敲开了大戏的开场,不管是惊雷乍鸣还是锣鼓喧天,都是天朝所有吃瓜群众门最喜爱也最乐意听到的曲调。
你看那匹备受冷嘲冷笑冷落的骨瘦黑马突然间就挣脱出了围栏,跃过了横杆,奔驰到了赛道上,一路飞驰电掣的超过了所有良驹宝马,最后奔赴到一望无际的旷野中,然后………不见了踪影?
算上今日已经七天,那俩位从天而降的少年仿佛又归天而去般在消失在所有人面前,连个风声都没有传出棋评测的最后成绩已经告示天下,杨颖被张经年一脚踹出了个第一,宁青鱼被朱小雨一句要脸打回了第三,第二并排好几位,应该排名第四的何安下没有从虚境中出来。
或者已经出来了,只是人们还不知道而已。
这里的人们指的是所有人,包括国师大人。
一时间,寻找徐自安和何安下成了京都子民茶前饭后最重要的话题,当初对棋评测的热衷与猜测如今换成了对俩位少年的追捧和好奇,世俗凡人都喜欢离奇故事里的传奇神话,恰好,这俩位少年同时占据。
一位是破四劫残局,胜千山神子的巅峰棋者,一位是瞬息通玄,横天斩知承的传奇少年,怎么看都值得在史书中落下属于自己的浓厚一笔。
风光无限,一跃成名,赞誉与美名加身,未来与前途似锦,那位少年能抵得住这种意气风发?更别提一下子出来了俩位。
寻寻觅觅寻不到那少年踪迹,探探索索探不出那马儿留下的脚印,朝廷为棋评测举报的颁名大典因凑不齐人数只能将日期一拖再拖,倒是有意无意间把君翁客栈泄露了出去。
明眼人都很很清楚,那有什么有意无意,只是京都官衙因实在找不到他俩的下落只好通过这种方式来求助于广大黎明百姓,为何会找不到?肯定与清夜司少不了瓜葛,清夜司找人的本事世间一绝,藏人的本事同样天下无双。
猜测归猜测,该找的人还得去找,该应付的公事还得去应付,为了方便世人寻找,衙门差役特意在都城的大街小巷贴上了画像告示,只差没有在墨线描绘的画像旁用朱砂注上通缉悬赏等几个大字……
能将偌大一个朝廷逼到这种方式来寻人的,俩位少年不敢说旷古,绝对是烁今。
君翁客栈已经被迫关门了数日,客栈小二与后厨吓得几日没敢回客栈更没敢回家,生怕被人碰见继续无休止的询问,即便这样还是阻止前来围观的群众和前来参观的游客,其中不乏有一些刻意交好的外郡试子与衙门派来盯梢的暗卫,但从来没有一位朝廷真正的大人物。
人们清楚因为什么,朱小雨是清夜司的遮月监,他的出场很直接透出徐自安清夜司的身份,国师大人的态度一直不明,宫里的大人物迟迟没有发出声音,那些久经官海的朝廷官员只能按捺着耐心等待云开雾散的一天,太早站队容易容易死的快,太晚站队乌纱帽不好保,好在这次国师大人没有继续戏逗他们的耐心,朝廷已经决定,五日后,颁名大典举行,若那俩位少年还未出面,就划去他俩的名字当弃权处理。
弃权,意味着整个跃溪试都不会有名次。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这是一道死命题。
不出现,就永远不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