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靠一位女子做大树来遮蔽荫凉这种话说出来有些伤自尊,就像立志要成为江湖大佬的热血少年初入江湖还没来得及成为大哥的心腹,反而先穿上了大嫂给织的小棉袄,好在余唯不是什么江湖大嫂,她是一个年纪不比徐自安大多少的美丽姑娘,只不过这个姑娘的肩头承载着满院愧叶。
徐自安默默站在湖畔柳条下,柳条轻轻拍打着他的脸畔,将前面那个愈走愈远的身影描绘的有些模糊,看着那个明明被清丽阳光包裹却仿佛还在黑夜中独行的身影,徐自安突然感觉有些孤单。
白航的麻烦他插不上手,朱小雨化身疯狗的伟大狂咬事业又无需他插手,何安下需要在客栈柜台前迎接那人来人往,他好像也只能在人来人往中独自前行。
和余唯一样。
“余唯,余唯。”
徐自安轻轻呢喃了这个名字几句,不知为何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摇去对方肩上的孤单,微微抬眉,少年看了眼前方被雨水打过的屋檐,将小黄伞垂在身畔,沿着湖畔柳条向回路走去,路过一处开着粉嫩梨花的果园,少年停下脚步,看着那院低矮篱笆遮不住的朵朵梨花,很自然想起了某位同梨花一样可爱而美丽的女孩。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对方?”
徐自安轻轻叹息一声,随即想到对方的身份,还有身份后可能会带来的未知,叹息渐渐变成怅然。
“还是不见………为好啊。”
……………
巷口丁香般的姑娘离开后,夏雨也随着对方离开,接下来数日里徐自安在夜灯下读古书在星光旁望旧书在客栈里勤补棋术,然后毫无意外的还是与天地真元互不相见,十八处识窍也很神奇的还是一处未开,不知道是不是天公厌恶他心中冥石的气息,所以迟迟不肯掀起遮住这些世间最美好事物的那半面琵芭,又或者说当初墨守为他散去的识海迷雾,只是少年臆想出来的一个美丽幻觉?
他应该修行了,就是天赋所困也要被金石打开,勤奋如此多年始终寻不到路径,这不正常。
徐自安也知这不正常,可他真的无能为力。
时间伴随朝阳明月缓缓流逝,棋评测开启了,没错,总算,终于,好不容易的开启了。
考核场地还在天南殿,就是试前大宴举行的地方,这座一直做为大离国宴盛典的大殿在被京都民众用目光期盼了无数回后,今日总算是真正向世人开启了它的大门。
因为经历一次试前大宴的拥堵,徐自安这次很聪明的选择起早,天刚蒙蒙亮,他便已经洗漱准备完毕,封刀被布条包裹的像是一根系在背上的扁担,旧书他想了好久,还是决定放在客栈里,只是藏的很深,比余镇藏银两的暗格还深,余唯向他承诺过清夜司会为他遮住一片树荫,但同冥石一样,能晚些被人们发现,还是尽量晚一些比较好。
棋评测上一定会发现很多事,他的身份一定会在棋评测上暴露,徐自安不敢保证自己经过棋评测后还能留多少底牌,只能选择把最危险的放在最后。
小黄伞当然垂在腰畔。
出了房间,下了楼梯,遇到同样起的很早的何安下,何安下见到他后愣了愣,拿出手中算盘摇了几下,下意识问道。
“您这是准备退房?”
“我要去考试。”
“我还以为您是要退房呢。”
徐自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如同搬家的行头,沉默片刻窘迫道。
“我觉得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
君翁客栈每日都会为客人们提供早点,可做早粥的大厨不会起这么早,俩位少年一边啃着不知那家摊位前的大白包子,一边穿过命有各种好听名称的官道深巷小胡同,达到天南大殿时,黎明竟还没消。
站在某处亭台前,徐自安揉了揉一晚没睡好的眼睛,看着前方一列列密密麻麻的马车和数不尽到底有多少数目的人头,还有散落在各处青石道间的零食与蔬瓜果皮,回头与同样诧异的何安下相顾一笑,心中暗暗感慨道。
“起这么早竟然还是晚了,果然任何时代任何场合里,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永远都是热情最大的人。”
或者说不是热情,而是好奇。
国师大人某日垂钓之余心血来潮,以棋评测为题给天下试子开了一个不着调的玩笑,他敢开世人的玩笑,世人却不敢跟他也开玩笑,不过倒是满足了京都城内那些民众八卦的欲望,数日来,围绕在街头巷尾小茶楼里的闲人们硬是靠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将一个棋评测推敲出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或疯狂或奇妙或大胆或严肃或同样不着调………
今日,就是验证世人想象力是否能猜对的重要日子,同样,也是国师大人告诉世人,你们的想象力永远跟不上本国师翅膀的精彩时分。
当然,肯定会有些人猜对一些。
比如说何安下。
徐自安很想趁这个时刻赶紧再请教一下何安下关于四劫残局里生死劫与连环劫的关系,可想了想即便自己知道这些棋盘上的学问,没有识念真元作为行棋支撑也没有什么用,于是只好放弃,如果何安下推算的正确,这届棋评测里关于识念的浑厚以及细腻将是最重要的一环,自己根本不知道识念到底是个什么稀奇事物,问的再多似乎也无任何意义。
难道真如余唯所说那般,弃权?
徐自安抬头看着远方越来越温度的一轮盛阳,有些失落的想到。
那天余唯穿雨巷而来同他相谈的事情不多,徐自安都记得很清楚,除了对小黄伞的喜欢和对徐自安无需担心后顾之忧的交代,还有一句就是劝说他直接弃权…………
这或许是因为余唯很清楚徐自安身体状况的一种冷静分析,但换个思路想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下的选择,余唯一定知道棋评测更多内幕,她给的介意肯定最为理性,冒着先帝条规与被朝廷贵人们猜疑的危险也要插手跃溪试,清夜司绝对不想成为一个笑话,在这种情况下余唯还劝徐自安弃权,只能代表即便是清夜司………也不怎么看好少年在棋评测上的表现。
也可能是清夜司早已经安排好另外一种让徐自安进入南溪书院的方法,所以并不担心他在棋评测上究竟会不会有成绩。
只是,这难免会成为一个笑话,毕竟第一次亮相就直接被弃权,难保不会被世人嘲笑。
好不容易捱到了京都城,一出场先成为满城笑话,这种感觉很不美丽。
如何将笑话变为神话,这是个很值得深究的命题。
徐自安觉得沈离是个神话,同神话一起同檐这么多年的自己,便是成不了什么神话,也不至于沦落到笑话的份上,那样,沈离会觉得很丢人。
他也会觉得很尴尬。
积存了一夜水露的青石板很快被各种步履鞋靴踩出泥泞,徐自安与何安下从人群中艰难挤出一条血路,在一张长桌前向负责棋评测秩序的礼部官员递交了赴试文贴,清夜司那个深似血迹的印章让负责审核的官员好一阵蹙眉,直到后面排队试子纷纷不满才厌恶着摆手让他进入。
徐自安注意到自己进入后,那位官员唤来一位同僚代顶职岗,自己则匆匆忙忙向天南殿深处走入,脸上神情严肃隐晦,似乎有许多警惕疑惑隐在其中。
他知道对方如此慌张警惕是因为自己文贴上的印章,试前大宴时,负责值守的将士看见他那张文贴也是同样表情,不过当时大宴主要注意力放在宁青鱼身上,那位军将又恰巧是徐泽大统领的下属,大青山中,许庶大统领严禁任何中路军将士与清夜司刻意刁难,那位军将事后也只是将此事报给了军部,并没有外泄。
所以直到此时,朝中的人也只知晓清夜司有逾规之举,却不清楚到底将手段放在了那里,又放在了那位少年身上。
徐自安没去想这些风雨欲来的事情,也没有思考应该做些什么未雨绸缪的准备,这些会牵扯朝政内纲的事不是他如今能解决,余唯已经告诉他清夜司会被他足够的庇护,他就相信对方,只要做好眼下的事就行。
眼下事是什么事儿?
棋评测………
很让人头疼的眼下事啊。
黎明前的黑夜已经散去,朝阳挣脱朝霞升起,光芒万丈,徐自安站在巍峨华丽的大殿前,看着眼前映着晨曦辉光的明亮玉阶,玉阶旁柱台精美无比,心神突然感觉一阵恍惚。
接下来,他要踏上这道长如登天的玉阶,走进棋评测大殿,然后………一头闯进前方未知的风雨中,寻找出沈离当年留下的真相!
这条路注定荆棘密布,注定举步为艰,注定与风雨同路,他可以选择退出,如沈离这些年所做的事一样寻觅到一处安静村落里安稳度过,然世上总有些事要寻,比如真相,也也总有事要做,比如是非。
他相信沈离。
这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