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踩着四月末梢的尾巴去蒲城杀了人,接着跨过五月的大青山护一朵梨花入了京都,在这座都城和那处大道间寻寻觅觅了半个深春,随不同有趣的人儿经历着不同有趣的事度过了一段相同有趣的时光,蓦然回首,竟也看见了夏风夏雨的味道。
春雨绵绵思远道,讲究的是个氤氲清贵如油如絮,夏雨可不喜欢玩这些风雅情调,说来既来,阴云密布瞬间压城欲摧,说去则去,晴空万里还能有道彩虹,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去,看起来像个匆匆过客,不过却惹得许多来不及赶回家的人儿哀声怨道。
徐自安躲在巷口的某处掩雨廊下避着雨也无奈的望着雨,一边庆幸着自己今日出来时将小黄伞带了出来,一边有惆怅着小黄伞实在太破根本就遮不住雨,最后落个徒有伞儿却只能同众人一般无奈避雨的下场。
好在他此时还未来得及出了巷口,窄巷深径本就幽深,朱小雨又基于某些原因选了一处最为偏僻也最为幽静的小巷,于是他现在也只有一只同样在雨廊下避雨的猫儿能同病相怜,并没有其他人打扰。
这雨虽不瓢泼,但也颇有声势,雨落屋檐的声音密集清亮,又逢小巷安静,风吹雨落拍打老砖瓦片的声音就如同松涛,不时有雨点随巷口的凉风吹进雨廊下,打湿徐自安身上的青衣衫,显得很是嚣张。
雨势越下越大,说好的骤雨短暂如今整整下了半个时辰还是没见任何停歇之意,小巷地势较缓,雨水一时难以渗入青石板的地缝中,寻着浅洼缓缓流淌积存形成一道道雨流。
徐自安站的这处较高,水洼浅流经不到他这里,暂时无需担心青衫被嚣张雨点打湿,鞋子还要被饶人雨水沁透。
活动了下有些酸胀的腿,眼看这雨一时不会停歇,徐自安持着小黄伞躲在雨廊下看雨叹阴云。
他这方在小巷望雨兴叹,那方小巷外慌忙避雨的众人边跑边怨,怨这天公长的果然不美,斥那雨儿来的又突然。
归根到底,大家都只是忘了带把伞。
乌云乌云快走开,你可知道那人们可都不常带把伞。
乌云乌云快走开,你可知道那少年虽常带把伞可这破伞架不住来找麻烦。
或许是因为身为一把伞却遮不了阳挡不住雨有些伤了尊严,或许是因为寂寥小巷里那姑娘太像丁香般芬芳,又或许只是徐自安觉得雨天小巷里………应该有一位姑娘。
总之,徐自安扭过头来,看向小巷另一头。
雨巷那一头,真的有位姑娘。
……………
雨帘如瀑,视线被雨帘干扰变得很差,天色昏沉,遥遥望去只能看出个隐隐约约,但不知为何,那姑娘的身影却十分清晰映在徐自安眼中。
姑娘行走在雨巷中,没有撑一把好看的油纸伞,也没有结着丁香般的忧愁彷徨,清丽干净的眉眼中并不显凄清寒漠,更和惆怅沾不上任何关系,她身着一件宽大麻袍,麻袍粗粝,遮住身姿,却掩盖不了她的精致与优雅。
这种精致优雅不是指的举止容貌,而是一种来自骨子的骄傲与倔强。
她不疾不缓的走来,宽大麻袍向一侧微斜,带着女子的青丝也微微偏向一边,雨点从青丝间穿过,很神奇的没有一滴能打湿她的发捎。
因为有雨帘遮挡,徐自安没有看见对方宽袍下那俩只不时冒出色彩的小小莲荷。
他看清了对方微坡的走姿。
他不由在心中叹了声可惜,总觉得这种缺陷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样如丁香般不纤方物的优雅姑娘身上。
………………
下雨天是留客天,但能在雨天来访的人,一定也不是寻常客。
来的人,是余唯。
余唯踩过青石浅洼穿过雨巷水帘走到雨廊前,不施粉黛不抹脂粉的秀丽眼眸平静淡然,雨水串丝挂线,顺着廊檐瓦角如条条小河般向地面坠淌,溅起的水雾染不湿余唯脚下的那双小荷,坠落的水花也淋不透她身上的麻袍。
余唯站在雨廊外,微微侧首看着雨廊下的徐自安,细碎雨水将她的目光溅出片片雾气,有些朦胧难测,直到看见了小黄伞才渐渐明亮。
徐自安躲在雨廊内,微微仰首看着雨廊外的余唯,雨水将他的眉梢洗涤的更加清澈,直到看清了麻袍间某道熟悉的标记才微微蹙眉。
那是清夜司的标示。
那是沈离的东西。
俩个人各自看着想要看见的东西沉默不语,雨水哗哗拍打着不知谁家芭蕉,给纷扰雨巷添了些新的声音。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余唯从麻衣边角抽起一条麻绳,将微倾的青丝随意束在一起,轻轻说道。
“向朱雀说情的人,是我。”
徐自安神色微凛,犹豫片刻后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刚好奇初夏的第一场雨会下成什么样,骤然笼罩的乌云便告诉了答案,刚新鲜会和自己纠缠半生的女子是什么人,对方就穿过雨巷来到自己面前,前者或许是巧合,后者就是巧合下的刻意遇见。
对方既然特意来寻自己,那自己开不开口询问就无关紧要。
收回停留在麻衣上的目光,徐自安向一旁挪了挪,示意雨廊虽然狭促遮不了多少风雨,挤挤的话也能容下俩人。
这个举动出于善意,可徐自安屁股忘了对方的身份或实力,穿雨而过却没有一滴雨水能打湿麻袍发丝,这是可以将真元化实逆改空气絮流的叩府上境,甚至极有可能跨过了那道门槛,如此境界,有没有雨廊遮蔽只是个形式而已。
看着徐自安这个寻常善意的举动,余唯侧首想了片刻,竟然真的抬起脚向前踏了一步。
这一步很寻常,却给人一种特别生涩的味道,仿佛在这一步之间,她打破了某些刻在心底深处的界限或习惯。
不知为何,她散去了功法,为她遮蔽了雨水的那层无形隔阂同时散去,此时雨势渐缓,风未停,雨水随巷风而过,变成丝丝缕缕穿过雨廊落到她麻袍间,落到她脸畔眉梢上。
清夜司的天空少见阳光,不管是高耸的城墙还是满园的愧叶,都会把阳光分离成块块斑驳,她身为清夜司之主的义女,自小在司里长大,见的最多的不是桃红绿柳,而是满园单调肃杀的愧树,闻的最多的不是胭脂水粉,是牢狱中浓郁彻骨的血腥味,接触最多的……同样是最罪恶最隐秘的计谋或阴谋。
余唯同所有清夜司的人一般,对阳光下这个世界,一直有些排斥。
这种排斥不是悲观者的厌世,而是献世者在奉献了所有灵魂与虔诚后憬悟与失望。
她这一步,从某些意义上来讲,就是一种重新拾起的善意和希望。
至于为何会有希望,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看着那把伞,目光明亮而清明。
徐自安看出了她这一步很生涩,以为是因为腿疾的原因,并没往心里去,余光看到不断有雨丝落在对方身旁,少年连忙撑着小黄伞向对方移了移。
小黄伞破旧,给雨巷添了许多朦胧凄婉,伞间凌乱布条在雨中耷拉垂落,遍布伞间的破洞能看见对面墙灰,唯一幸运的是现在雨势较小,能精准穿过伞间破洞的雨丝更少,小黄伞终于在撑起光明黑夜阻挡道法之外,第一次发挥出一把伞的真正使命。
“我喜欢你的伞。”
徐自安撑伞的手微微向下移了几分,心想你虽帮我挡住了朱雀怒火,这把伞可不能作为谢礼送给你。
因为我已经把它送给别人了。
余唯看到了徐自安的动作,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很喜欢少年如此珍惜这把伞,毕竟这伞是沈离的,珍惜伞,就代表少年对沈离的感情很重,当然,如果余唯知道大青山下的可爱故事,知道了徐自安已经把伞给了别人………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
若是喜欢,那便是真喜欢。
不过,那可能是很久之后的故事了,现在她更喜欢的,只是这把伞。
余唯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我喜欢它,是因为它能遮蔽光明…………也能遮挡黑夜。”
(好消息,下个月不会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