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百花残,五更人渐愁!
金陵无限恨,长江滚滚流!
。。。
一只纤细的玉手,正拿着一页草纸放入火炉,昨夜的诗,随那粗糙的草纸,燃了几下火苗,便成了灰烬!
她头戴斗笠,笠沿压得很低,看不到她的脸,只露出那细嫩白晰的尖下巴,让人不禁遥想~必定是位才貌无双的美人。
“老人家!这点银两先拿着。。。可千万别告知他人我们去向!”一位男子的声音低而沉。
“震山!都打点好了!”这位女子声音柔而脆。
“都打点好了!”震山甚是恭敬而呵护,拿上冰冷佩剑,帮她披上蓑衣,两人走出了寒山茅舍。
“骑马往北走!前面那高山,就是来龙山,再过差不多十里,就是回龙镇!”茅舍老人家声音苍老又中气不足,生怕两人走错路,还在他们身后提醒着。
“驾!驾!。。。”
马蹄踏破白雪,两人逐渐消失白茫茫荒野山川之中。。。
“唉!这都几天就要过年了!他们还在外躲避漂泊!这世道怎么了?难道真应了古人的老话: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循环轮回,人虽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人好象还是那些人,这转来转去的,怎么还是老样子。。。”
老人看着两人飞奔远去的背影隐没在飞雪漫舞之中,叹气摇了摇头,转身在屋檐下拿了一只扫把,将那弯沿漫天白雪之中的马蹄新印,顺着慢慢扫平。。。
回龙镇,柳家宅院。
志高,志成穿上长袍马褂,脚穿棉靴!甚是气派!骨子里的气质撑这衣裳,真是风流倜傥!
柳老太想带着两人去吃糯米饭,两人见屋檐下冰凌倒悬,屋外天寒地冻,怕外婆出来受凉,便推辞自己去带过来与外婆吃。
柳老太见得两位外孙如此懂事,这心里正是享福,让两兄弟独自过去。
志高,志成刚出得后院门,却刚好被王三无意看见。
“什么时候来的两位富家子弟?我怎么不知道?”王三正心中纳闷。
他再偷偷观看,似有几分面善,又象是在哪见过。
“莫非就是那两小子!换了一身皮差点没认出来!”他心里狐疑的慢慢走过影壁,走出正门,一股冰冻的寒风削过他的耳朵。
王三打了一个哆嗦,说了句:“妈的!太冷了!”心里后悔揽这事做,又舍不得自己吃亏干点重活。
“这死樟树,什么时候不断,偏偏这时断下一枝来!还这么重!”王三看着那樟树枝的树梢有一半都埋在雪地了,用脚踢了踢,只是微微动了下。
显然,这王三是舍不得自己伸手去托这樟树枝!
“唉哟!你还舍得一个人来托这樟树枝呀!”一个女人嘲讽的声音传来,“拿把柴刀砍几下不就好托了!你这整天这鬼精鬼精的,不会是柴刀都要别人帮你拿来吧!呵呵。。。”
王三听到这般话也没有不好意思,回头一看,便笑道:
“这鬼天气!你不怕冻死,还游魂一样跑来这贪捡点烂菜!”
中国的儒家社会,总有太多如此的同类人,见面总是揭他人的短,扬自己的好!让别人难堪,心里苦,以此以慰自己可怜自卑的心理。如果你可怜他们,帮助他们,那就错了。
你道这妇女是谁,这妇女正是志高,志成母亲秀枝小时偷偷给过她鸡腿吃的同龄人。也正是柳家上一辈长工的女儿。
但她并不感激秀枝给她鸡腿吃的好,而正是如此,才从中开始嫉恨秀枝。
她知道,柳家会丢出些菜叶,残羹剩饭出来,她经常也是来捡这些的。这久而久之,开门的王三自然是知道的。
“死也是先冻死你!懒得个鬼朝天!怎么,今天有什么好事?”妇女话锋一转,正合王三话题。
这样的扯是非的市井小民,儒家社会中比比皆是!他们关心的哪是嘴巴里的好事,其实都是希望得到别人的丑事!
“你还真别说!柳家来了两个后生!”
“什么样的后生?做什么的?”那妇女一听的此事,便亲吻般把脸凑近了王三。
“我还没搞清楚!来的时候还破破烂烂,他妈的今天一看就穿得公子哥了!”
“你这人怎么搞的!这都搞不清楚!”妇女颇有兴趣,但听到开始穿得破破烂烂的,那凶恶的脸额头上便挤出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有这样的事?”她自语着,志高,志成两人衣着脏污在那柳秀枝贞节牌坊下正好被她看见的一幕,又如闪电般的出现在她的脑中。
“莫非这两个后生就是前段时间来到回龙镇的那两个!”
“什么那两个?”王三有点责怨妇女说话说一半,不让他知道详情。
也难怪,这王三偷懒,回龙镇前段时间组织乡绅富家的家丁,长工去守夜巡逻,他就各种理由避开没去,前些日子就没碰到过志高,志成。
“王三!在这瞎嘀咕什么!一根树枝托半天,里面忙死了!”两个丫鬟端着木盆站在门口没好气的叫唤。
“弄清楚后告诉我!”那妇女低声跟王三说了句,便恶狠狠的瞪了那两丫鬟一眼,沿着雪薄的路边走了。
“那个妇女是做什么的?我怎么经常看见?”一丫鬟疑问。
“听说是老夫人那代一个长工的女儿。”另一丫鬟回道。
“看起来面相恶毒!不象好人!”
“我听得大少夫人说过,之前那长工是嘴巴长,造谣是非!尽把东家事添油加醋往外传,看到东家就做好人,私下里就不做事!后来就让他走了!”
“这人怎么这样!”
“这都过去的事,我们最好不要提了!”
“知道!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
王三略微把那樟树枝挪到了一边,他刚才看见那两丫鬟手里都端着一木盆,脑子里满想的是去盛蒸熟的糯米饭端着去倒入石舀,好途中多吃两口。这托樟树枝又冷又累的事,是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做。
“王三!你这做什么事?不托过去点,这不挡着路?不给人方便,岂不遭人骂!”二少夫人刚好出来寻她两个女儿,正好看见王三做糊弄鬼的事。
“是!是!二少奶奶!”王三一下变得笑脸折皱了皮肤,手脚一下麻利起来。
“唉哟喂!”使尽用力拉,感觉那樟树枝很重很沉一般。
二少夫人实在看不过眼,转身就走了。
“妈的!没想到被二少奶奶看见了!”王三心里怨恨,“幸得你生不出儿子,要不你还得了!”
他又稍微的把树枝托到了路边,算是交了差事,就一刻都不能等般飞快的跑进了院子。
“两位公子自己不吃,提着糯米饭去哪里?”
“这可是腊肉糯米饭,好吃着呢?”
两位丫鬟看见志高,志成一表人才,眼睛都看得一眨一眨的。
“我们吃过了!”志高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
两兄弟长这么大实在是没吃过腊肉糯米饭,那是一眨眼功夫就一连吃了两碗。
“我们拿给。。。”志成刚开口,良武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是我要这两兄弟先吃的!我们家那四个小子吃腻了,懒在床上还没起来,今年就不在正房吃了,我就让他们帮着送去正房给老太太吃点!”
良武是生怕志高,志成两兄弟还不适应说漏嘴,这万一叫出个外婆来,这听进外人耳里,哪能保管下人的嘴巴不传出去,自己就起了个大早,虽然昨晚叮嘱过,也怕两兄弟说漏嘴。
“那我们送去吧!这是我们做的事!”
“那好吧!就告诉老太太我们在打麻糍!”良武怕人怀疑,就不免强了。
“打麻糍!我也去!”志成听到打麻糍有些兴奋。
“你们也打过?”孝武问道。
“在那村子帮了那些人不少忙!”志高摇头回道,他心理知道,母亲叫他两兄弟去帮那些彭家人做事,都是为了自己以后在他们的地盘上不受那么多限制。
良武听得些出来,拍拍志高的肩膀,“受苦了!等下过去,少说话。万一要说,就说是我在外生意上朋友的儿子!记住了!”
三人从厨房走过正门,往前排倒座房走去。正好被刚进正门的王三看到,二少爷良武走在前,志高,志成走在后跟着,进了前排最近一房间。
但他只隐约听到了后半句:什么生意上朋友的儿子!记住了!
“哼!什么是在外生意上朋友的儿子?我看八成是在外小妾的私生子吧!”
王三以他自己地位的理解,来推测志高,志成的身份。
他的判断是看背影那两小子可与良武有些像。但他不知,这有钱人有个三妻四妾不很正常吗?良武现在就是没儿子,要是真有儿子,还不早就光明正大的带回家了!这不同身段人的处境认知,这道坎是难以垮过的。
“你们坐下,我们来!”
长工们知道,每年,良武都会自来打几口麻糍的,只有大少爷良文,是从来动手的。
良文完美的继承延续了中国儒家两千年来的读书人穿长衫者的身份,别说打麻糍这体力事,哪怕是地上掉了一根稻草,也是决然不会弯腰去捡的,一定要吩咐下人去做的。以此维护儒家自身的身份与体制优势!
王三在长工们面前,时常以良文为楷模,无比的羡慕而又嫉恨,做人做事也时时模仿良文。
其实,他自己可能也不清楚,做为一个没读书的儒家社会人,他模仿的不是良文,又学的如此别扭,其实模仿的是儒家!
“二少爷!我来!我来!”王三讨好般的抢着去接良武手中的木锤!
“那你来吧!”良武读书,也好武!是看不起王三这类人的。
在他的眼里,王三就如同《资治通鉴》中那无德无才耍小智的小人。要不是大哥良文留着他,以良武的性格,早不要他了。所以,王三既抢着来做事,就爽快的成全他了。
长工们看到是笑而不语,他们心里清楚,只要东家不在,他能偷懒就偷懒。现在是良武在,才抢着来以为他多卖力做事。
“武哥!”二少奶奶在门外远远叫良武。
长工们看到二少奶奶那白晰的皮肤,高贵的美貌,都手足无措般想看又偏头不敢看。
“何事?”两人走离外院,来到前院,良武才问妻子。
“我刚看见王三做事糊弄,还跟之前长工女儿那长舌妇瞎嘀咕什么?”
“这人是这样!”良武知道。
“良武!跟你说正事,这平时倒没什么,现在志高,志成来了!我担心。。。这人的嘴巴最难防!”
良武听妻子这一说,心中一惊,示意小声:“这是我疏忽了!我得要他离开我家!”
“两口子在这嘀咕什么?”良文从东厢房走出来,刚好看到良武两口正说话。
“大哥!”二少奶奶施了一个礼,便离开了,她是不想看到与往常一样,良武在外不在家时,自己穿着旗装马褂束缚紧些时,良文看她胸前还有大腿那贪婪的眼神,好像是要看到她那马褂扣子看撕裂的感觉!这事她总不能跟良武说,怕影响兄弟感情生仇恨!
“大哥!有事要跟你商量!”
“有何事!”
“王三那小子嘴巴不严,我担心志高,志成被他添油加醋说出去!故想要他回家去得了!”良武直说了。
孝文一听,心里想:我想办法让志高,志成早点离开我们柳家!你倒好,还想着法子保护留他们下来!王三虽做事不行,但对自己还是挺忠诚的,有什么小道消息都会禀告他,甚至有些自己不好做的见不得人的事,自己不好说的话,可以让他去做。这不正好,要让志高,志成早点走,这王三倒是可以有用处的。
想到这,便面无声色的对良武说道:“良武!你想多了!我等下教训王三几句得了!他敢乱说,我就扣他工钱!”
两人正说着话,外院前倒座房那传来了起哄声。
“怎么回事?”良文问。
“我刚带志高,志成在前排房打麻糍!”良武心实,又给了良文口实。
“良武!不是大哥说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让志高,志成跟那些下人在一起?我看你就是想让我们两个好外甥早点走!万一那些下人出去乱说,你看看,我说你什么好!”良文对着良武一阵头头在理的数落。
“快去看看!”良武也是自知理亏,只得忍着。
这起哄声自然是长工们的!那王三接过孝武的木锤,本想表现一番,哪知他看到志高,志成年纪轻轻,身体力尚未出足,心思不正的又想耍弄这两个年轻人一番。
“我下锤快点,这糯米又粘,到了后面看你力接不上出丑相!嘿嘿。。。”王三心里这般坏心思想,手中抡着木锤就落得快了起来!
哪知志高,志成是苦人家孩子出身,这干农活锄头不离手,肩上扁担不离肩!就是从十五六岁起,帮那彭家坡彭姓大姓人家打麻糍,也被那大家族人欺负赶着落锤!是经历苦难练出来的。
志高,志成年轻气盛,把平时干农活的马步一站稳,木锤打入石舀那是声声作响。任王三落锤快就跟着快快!其他长工一见这两年轻人站开马步抡锤的架势,都满意的点点头,心里头就知道了:
是块干过活的料!
只有这王三一门心思想打快点,志成一看这人这样,抬头看了哥哥志高一眼。志高心里明白了,气也上来了,你欺负我可以,欺负我弟弟不行!两兄弟落锤也越来越快,竟追着王三打!
长工们乐得在一旁看热闹,看到志高,志成下锤赶着王三打,这打麻糍糯米打烂后越烂越粘,王三是耍嘴皮子功夫的人,这里又要快,越到后面木锤粘着糯米糕有点拉不上来!自己开始气喘吁吁,跟不上落锤节奏,看着王三那囧样,长工们心里那是乐开了花!
“噢!哟!快点!王三!”
“哈哈。。。”
起哄声起来了!
王三也急了,一木锤下去,力疲一下没把快点把木锤拉出来。志成血气方刚,你赶我,好,让你看看。一木锤下去,“啪”的一声,正好斜打在王三的木锤上,木锤把手一翘,把王三是震脱了手,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还来吗?”志成抡起木锤瞪眼看着王三说道。
“来呀!打快点呀!”志高也兴起,抡着木锤等着他再来!
“哈哈。。。”长工们难得的乐趣,都指着王三笑了起来。
王三一脸的不好意思!
良武,良文赶到门口,刚好看到志成抡起那重重的一木锤打在了王三的木锤上!
“好!好样的!”良武看到这气势,过去拍拍志成,志高大声称赞。
“好样的!好!是把好手!”长工们也竖起大拇指称赞。
这称赞不是虚伪的,是农民体力活人发自内心的称赞!在中国儒家农民思想观念里,有后有男丁,有拳头有力量才不被村里人欺负!
良文看到志高,志成的后生可畏,想到自己两个儿子祥瑞,祥富的文弱,心中暗想:
“二妹这两儿子如此刚烈!这哪能压得住?!”
但良文从不表露声色,也跟孝武一起,称赞道:“真是拳怕少壮!后生可畏!好!好!”
又回头数落王三:“你还跟年轻人比气力!也不知悠着点!”
王三连连陪笑:“唉呀!还是年轻好呀!我老了!。。。”
“志高!志成!我们走!”孝武趁着大家起哄,把两兄弟叫走了。
良文偶然回头看了三人离去的背影背影一眼,那眼神是如此的冰冷与复杂。
冰冷过飘然而下的飞雪,屋檐下那尖利的冰凌!
复杂如那般儒家人情世故,那般难测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