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夜离的病情除了丞相青寞,终是对外有所隐瞒,就连丞相府中的其余人皆被蒙在鼓里,不得而知。
然而,如此每天批奏的事情就一下子全都压在凤墨影一个人的身上了。在夜里挑灯伏案,心中苦不堪言,甚至觉得对方此次的目的就是要让她陷入这种孤军奋战的境地。看看她这个一向疏懒,耽于乐事的女帝,如何应付得了这些兵荒马乱、林林总总的朝政。
等着出乱子,等着看笑话?
凤墨影抬头看了一眼盘膝坐在身旁案前,在铜灯下阅读着奏折的雪灵染,心中略感安慰。她也是再三斟酌后,不得已让他填补了这个原属于青秘书的位置。她知道这样会引起一些人的猜测和不满,也知道这样会让雪灵染身上落下了别人的非议和误会。
但每当她因种种的不熟悉,而累成了狗的时候,他眼中满是心疼。不止一次地朝她提议,自己愿意在解药送来之前暂时接替青夜离的位置,甭管别人的如何冷眼和误解。
她只恨自己学习不过来,也恨自己不是土生土长的女帝陛下。
整个凤曦国的政事与民生、军队……各方各面都在等着她的决议,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的业务能力差而拖累了别人。
朝堂上的一个决策,就可以影响着国内的千万黎民。
有时候,不禁想,幸好有雪灵染在,此刻她才不至于彷徨无措、孤独无援,陷于对方的阴谋中孤掌难鸣。凤墨影朝着他的侧脸露出一笑,然则雪灵染在此的才能并不逊色于青夜离,而是更加的果决,思虑更深更广。
青夜离许是因着种种的原因掣肘,许多想法不容许他僭越,不容许他畅所欲言,和盘托出,许多时候都是回避锋芒,采取折中而平和之策。纵然是向她提议,也是委婉行事,看着她的态度复议。
雪灵染却不同,他所有的事情皆与她直言不讳,直捣黄龙地揭开层层面纱,与她讨论其中的利弊。一切思绪都清晰可见,无畏无惧,无所隐藏。
就像是把一颗真心,尽剖与她。
不管不顾,不管自己落得什么的下场与罪名。呕心沥血,披肝沥胆,皆只为让她能够坐稳身下的帝座,震慑住朝堂上与后宫中的一众人。要使得凤曦国在她的手中变得焕然一新,焕发出新的光泽来。
从前,是后宫之地困囿了他。
如今,势如猛虎出柙。
有时候,她不禁为他担忧。
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东辰宫”中。
久置的解药终是不能解毒,青夜离的病情虽未曾加重,但又不曾好转,依然是每日皆被漠回兰籽之毒折磨得痛不欲生。
白怀遇父子已经竭尽全力开了药方,但还是阻缓不了毒性。这些天来,青夜离每日皆在肺腑剧痛与经脉痉挛交替中度过,不过七八天的时间,他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右丞过来探望,两眼星湿,却是束手无策。
云玳在宫中,更是每日过来照料,心中尽是煎熬。
凤墨影心中踯躅不定,她一直按着雪灵染不让他贸然接手治疗青夜离药方一事。但如今看来,漠回兰籽一毒实在是太过阴损霸道,白家父子也已捉襟见肘,若再不让雪灵染出手,只怕青夜离会挨不到解药被送回来的那一天。
何况,每日看着他痛苦,听着他的病情,云玳不间断红湿的眼睛,这一切都是煎熬。
心中两难,一直纠结着她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就怕这是对方设计的陷阱,她已没有护住青夜离,若雪灵染在在这泥沼里陷下去,她到时候不知道会否失去了分寸,失去了继续搏斗的勇气。
雪灵染如今被帝皇青眼相加,又在这期间接替了青夜离辅助帝王审阅奏章的位置,在后宫中的地位一时无两、健步如飞、直上青云,早已引人瞩目。就怕他一旦再接手了诊治青夜离一事,万一正中对方下怀,遭遇到设计出了什么差错,而落下了恶名与罪行,那是她万分不愿意接受的情景。
何况,雪灵染对于此毒也没有稳操胜券的把握,只能是怀揣着巨大的压力,小心翼翼地去尝试。
下朝之后,凤墨影在来仪殿的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不下二十遍,终是心意未决。
她不想成为亲手推他落入陷阱的那一个人。
但刚刚听完云玳朝她禀告青夜离的境况……
她曲指不住地轻敲前额,脑壳疼。
雪灵染跨步进来,瞧见她如此情景。本来双手负袖悠闲的姿态一下子放开,疾步过来,扶住她的肩,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尚未言罢,手指已朝她手腕搭落探听起来。
凤墨影见他紧张,不由心中歉疚,低语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今日在朝会上,竟有这么多人纷纷进言嚷嚷着要给镇国公请功欢庆,吵得我头有点疼。”
雪灵染仍是切了一下脉象,闻言道:“陛下心脉焦躁,脾胃不和。近日皆是睡得不好,吃得不好。”
凤墨影听他说得准确无误,笑了笑:“国事烦忧,在所难免。”
雪灵染道:“臣给的安神开胃茶,陛下可还服用?”
凤墨影点了点头,“有的,一直在喝。”
雪灵染一笑,春回大地般卷着唇角:“这方子,臣待会再修改。陛下也要放宽心才好,不能白白喝了茶,却不起效用。”
他交代完,神色微肃,议道:“镇国公的战功,他们要请便请,要议便议,陛下不必头疼。捅了天去,他也越不过并肩王府当年的功绩,声名始终只能被沐王府压着。镇国公的大部分兵力业已回营,容白将军又在京中镇守,陛下便按例给他庆功一场,以宽臣心,也无可厚非。再有北堂、臣和沐王皆在内外看着,不会容许他们出了乱子。”
凤墨影听着他句句都是为她着想,心下欣然而甜蜜。
正要与他说什么,雪灵染瞧了瞧她的神情,似是欲言又止,随即抿了抿下唇,终是在她疑惑的眼神中道:“陛下……臣方才找了右丞商议夜离病情一事。”
凤墨影心中一惊,蹙眉道:“你……”
她既能想到的事情,他又怎么想不到,只是……
雪灵染伸手去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陛下不必为此事烦恼。右丞已下决心让我一试,臣纵使不能解了漠回兰籽的毒,但要减缓毒性的侵损,料来还是能办到。”
听他说的坚决,凤墨影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雪灵染另一只手抬起覆在她的额上,用拇指轻轻地抚拭她皱褶不展的眉头,宽慰:“我会万分小心,不会让你失望。你心里为我的打算,我都明白。你偏心向了我,我也知道。我亦不想瞧见你为了夜离的毒而良心不安,坐立纠结。”
他似乎总在说不会让她失望,是的,他也从未曾让她失望过。
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想他掉入敌人设计好的泥淖里头去。
凤墨影在他指尖的轻抚下,闭上眼睛,睫羽间有些许云雾般的湿润。他总是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在意的是什么,也总是在不断地给予她,付出他自己的所有。
为什么?
他这样好,她能给予他的东西却这么的少。
这纵使是一个设计好的陷阱,却是不得不踏入。
除非,心狠如铁,凉薄如冰。
她只恨自己嗅到了对方的阴谋诡计,现如今却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掘地三尺,将那藏头露尾的人揪出来饱以老拳。凤墨影恨得指骨痒痒,心里不住地嗥啸。她对这里还在熟悉中,还未能全盘掌控,这种力不从心,无处还手的感觉,让她觉得沮丧和崩溃。
那双秀美黑眸似在迷雾中透出点点朦胧的星光,雪灵染道:“我的眼睛,又好上一些了。这样近的距离,我已能瞧见你的每一根睫毛,还有嘴唇上的每一道纹理。”
他握住她的手,将微凉的手包在温暖手心里,将她拥入怀中,道:“一切都有我在,不必害怕。”
她只是一个忽然而至的旅人,幸好有他的火焰,给予她走在黑暗里的光和热,照亮了她走向光明的路。
凤墨影回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颈侧,道:“我期待你的眼睛完全好起来的时候,纵使我走得再远,也始终会清晰地落在你的眼里;纵使再漆黑,你也能与我并肩走在崎岖的路上。我会比你想象中的坚强,我也一定会将对方揪出来,暴揍吊打!”
最后四个字咬牙切齿说完,她的眼睛蓦然狠厉起来,将唇抿成一条线,脸上满是恨怒。
她不会让她的队友、她在意的人,永远处身于危险中。挨打的是弱者,然而她并不是弱者。
闻言,雪灵染亦是紧紧地拥住了她。是的,他一直在低估了她的坚毅和勇气,她需要的并不是他的保护,而是可以与她并肩而行的人。
接下来的这些天,雪灵染脚不沾地忙着。一壁辅助她处理朝堂庶务和安排后宫诸事;一壁为青夜离压制毒性,开方吃药。
凤墨影看着他因受伤未复原的身体,愈发的清瘦下去,脸庞有些嶙峋起来,下颌是日渐尖锐,十分的心疼。
青夜离的病情反反复复,但终归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痛苦的时候得以缓解,折腾的时候不再那么的刨心剜肺。
进食的东西不多,只能靠药膳、药汤吊着身体里的元气,更别说什么固本培元、阴阳调和。凤墨影让绛璎将药库中的珍药皆搜罗出来,只要是能对上症,都一股脑流水价地搬到了“东辰宫”去以供青夜离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