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的夜晚,月亮也显得特别的圆。
坐在回宫的辇车上,凤墨影有些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的月色。事情虽到了一段落,却远远没有到结束。她相信凤羽影不过是这些事件中的一个替死鬼,她或是遭人利用了;或是她因心中的仇怨自愿地参与了其中。
她右手相接的手微微一动,凤墨影回过了神来,便望进了雪灵染那一双温润如水的眼中,听他柔声地问道:“陛下,可是在忧心这些事情背后的真正主谋是谁?”
凤墨影也并不想隐瞒他什么,便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事件中,还有许多的人与事,寡人还理不通。”
雪灵染长睫微垂,道:“这些事情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他的声音轻幽,竟有些让人听不分明他的语气是如何的。
凤墨影忽而一笑,口无遮拦地道:“切莫要等到寡人宾天之后……”
雪灵染的手指一紧攥住了她的手,急切地看着她,皱眉道:“陛下定能长命百岁,福泽千秋,休要胡言乱语……”
听着他竟带着紧张而责备的语气,凤墨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这样的语气在她生存的时代是不在少数的,但是自从穿越到这个女帝的身份以后,还有谁敢对她以责备的形式来关怀?那岂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嫌命长了。
凤墨影一脸懵然地怔住。
雪灵染看她如此神色,立刻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不对,转开眼睛道:“臣……僭越了,请陛下降罪!”
凤墨影唇角微弯,却是另起话题道:“有一件事悬而未决,终是要解决一下。那一天晚上,寡人说过要与你慢慢地处,灵染你可曾考虑过了?你一直没给答案,这些天虽然忙忙碌碌,寡人心里却未曾忘却此事。”
她瞧了一眼他在车厢中看不分明的脸色,又继续说道:“如果你是不明白那话中的意思,那么寡人便在此给你解释。与你慢慢处的意思就是,寡人如今对你上了一些心,想要看看彼此在日后的相处中是否可以契合,彼此是否可以进一步交心?”
雪灵染抬头,目光微微闪动地看向她,神色温暖而宁静。
凤墨影触及了他这样的目光,心中怦然一跳,变得小心地道:“如若你愿意,彼此便尝试一下;若你不愿意,彼此维持现状便好,如何?”
雪灵染轻声地问道:“臣可以选择吗?”
凤墨影心中微觉怪异,却又不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端倪来,停顿了片刻道:“自然,彼此尝试过后,若不能互相契合,你可以直言告诉寡人;若你只想维持现状,寡人也依你,绝不会因你的选择而有任何的怪罪背弃,纠缠不清,寡人只需你坦言相告。”
雪灵染眼神迷离地凝视住她的眼睛,神色间几乎是静止的。她也并不催促他,只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选择。良久之后,他才缓慢地道:“陛下,一个人心中若有所系,必会心中惶恐,患得患失。如今陛下所许,彼此可以自如来去,而臣却并非洒脱之人。”
凤墨影闻得此言,心中“咯噔”的一声,这是要拒绝了?
她的这一番心思是否太过于直接了,以至于他不能接受?还是思想太过超前了,在这个时代的人接受起来有些障碍?
在她身处的时代,一个人也不一定能一生一世只谈一次恋爱,许多人也不只经历过一次婚姻。能彼此契合,便执手一起走下去;若是有了分歧,也是会中途离别,分道扬镳。
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但是在这里这些观念还是难以让人接受的吧?
凤墨影望着眼前的人,心里有些微的失落,暗自嘲笑自己是否太过于急切,太坦白了些呢?但她在面对一个自己真实产生了感情的人时,又不愿意如此的不明不白;或是凭借着这穿越而来的固定身份,就彼此这样地暧昧下去。
她自我心理建设了一下,正要释然一笑,说些场面话把此刻的尴尬掩饰下去,对方轻柔的声音却在她的耳边忽然地响起:“纵然是如此,臣还是愿意朝着陛下迈近这一步。只愿陛下爱得其所,得之所愿,无忧亦无怖。”
她此刻听见的不只是他的声音,还有那话语中所饱含着的无尽温柔。
凤墨影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变得无比柔软,她不知道如愿以偿的感觉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此刻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强韧的神经很快又从短路变成了接通,唇角的笑意不断的上翘,蓦然一偏头,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肩上,暗中深吸了一口气。这种事,她是第一次干,之前是大胆惯了没有思想负担,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事情初步,毕竟是成了。
凤墨影左手缩在袖中悄悄地握成了拳,埋下的整张脸却都是在强忍着笑,才想起别人还在等待着她的回应,连忙佯装镇定地给了一个字:“好!”又想起了自己此刻情不自禁地行为有些不妥,便又嘟囔地道:“头有些晕乎,灵染,你且让寡人靠一下。”
辇车在宫道中行走,十分的平稳。
雪灵染的手却还是抬了起来在辇车轻轻的晃荡中固定住了她的肩膀,温暖的气息从他的口中吐出,掠过了她稍微偏下的脸颊,“好!”
两人的脸上同时皆是会心一笑,明灿如月。
凤墨影感觉自己的心跳得似快要飞翔了起来,唇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她的右手握住他的手,手心微微地湿润,却又舍不得放开他的手。天才知道,她这一个骨灰级的手控,是有多喜欢他的这一双手,如今逮着了名正言顺、心安理得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垂下的眼睛,将那一只手的轮廓一遍遍地描摹,就像是画师用最精准的笔触在纸张上描画一般。从每一个指节的线条,到每一根手指的长短,再到每一个角度的形状,都不曾放过它的美,心中不禁一再暗暗地惊叹!
雪灵染静默地陪着她,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的手上流连忘返、留恋不已,却并未打扰她,只是轻轻地偏头靠住了她的发顶,眼神朦胧而安宁。
她要怎么样,便怎么样,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是岁月静好。
这一刻的画面太过馨宁,连窗外的月色亦似乎变得温柔无边。
“陛下,要回来仪殿吗?”紫珞的声音忽然在车外缓缓地响起。
凤墨影心中一跳,条件反应般坐直了身来,脸上有稍微的红润。她眼眸一转,才想起别人在车外看不见她的举止,心中稍安后,清了清嗓音道:“紫珞,你随寡人去一趟内狱。余人车驾,且护送雪公子回‘白露宫’。”
雪灵染闻言,眉心微蹙,低语道:“臣随同陛下一起去内狱。”
凤墨影朝他摇了摇头,劝道:“你的伤势才刚好转,又折腾了一个晚上,已极费心神。更何况内狱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对病者极是不利,寡人不希望你再任性行事,不重视自己的康健。”
雪灵染见她神色肃然,便也不再态度强硬,只是退而求其次地道:“如今贼党未清,恐会对陛下不利,且容臣一道护送陛下至内狱门前,可好?”
凤墨影见他容色坚定,温声细语地已是在妥协,心下亦不想让他担忧,便颔首道:“好,到了内狱门前,你便即刻回转‘白露宫’歇息?”
雪灵染抿唇一笑,目光真挚欣然,似乎她在许了一件什么天大的事般。
凤墨影心中动容,便伸手敲了敲车壁,吩咐道:“即刻前往内狱。”
紫珞在旁应诺后,车向一转,转向了前往内狱的宫道。
这一路无话,凤墨影心中思量着待会见到凤羽影时的情景,也不知道在她的身上是否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
雪灵染见她神色谨慎,似有所思,亦不曾再说话打扰。
等到了内狱门前,辇车停下。
凤墨影才醒过神来,看向陪了她一路的雪灵染,轻声道了一声:“抱歉!”
雪灵染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如春风融化大地,雪花冰释,温暖而清透。
凤墨影心中一悸,蓦然贴近身来,仰头极快地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了一吻。也不敢再看向他的眼神,就转身推门下车去了。
她快步地往内狱大门走去,紫珞当即紧跟其后,不紧亦不慢,始终是在守护的位置。
雪灵染在车窗内一直目送她们的身影进入了内狱的大门,才收回了目光。脸颊和耳根还因为方才她的一吻而布满了绯红。
他坐在车厢内,淡淡地抿唇笑了。
天下的监狱都一样,阴森、寒冷、肃杀,充满了各种混杂到了一起,让人闻之不适的气味。
凤墨影却若无其事地走在通道上,沐颜亲自引路到了单独关着凤羽影的牢房外。
这一间牢房属于内狱中的豪华总统套房,比别的宽阔干净,桌椅床榻也齐整,还有棉被、茶水、恭桶齐备。
此刻住在里面的人,却是一百个不愿意摆在了脸上,似乎无论站在哪儿,坐在哪儿,都是浑身的不自在。金娇玉贵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毫不留情地抗拒着这个对她来说是简陋至极的环境,但成王败寇,她却不得不呆在这里。
两名凤翎卫搬来了一张看起来干净又舒适的椅子,又恭敬退守到了一旁去。
凤墨影万千威仪地往那儿一坐后,朝沐颜和凤翎卫肃然地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去吧!”人太多的话,有些事情不便说,也不利于她对里面的这个阶下囚套话。
凤翎卫是绝对地服从她的命令,当即应诺便退了出去。
沐颜却是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