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夜离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是越发的疑惑不安。
雪灵染却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看着殿中诸人的烦恼与躁动不安,他的眼神中带些冷冽,而又迷离。
经过一番折腾,殿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众人皆将手中所写的价目交了上去,提心呆胆地等待着宣布结果。
绛璎向众人团团一礼后,交代了几句下去统计的话就领着一众宫女奉着托盘下去了。
她们刚刚退场,云玳又领了四十个宫女步履姗姗、婷婷袅袅地走入了殿中来。那些宫女手中依然是奉着托盘,盖着黄布,在场诸人一看,心中都在打鼓,这一回又是要折腾什么呢?
这元宵夜宴,都快过成了倾家荡产了。
云玳在场中站定之后,开口道:“元宵佳节亦乃团聚之日,今日设宴君臣同欢,亦是团圆之意。因宫中礼制诸君不能各归其家与亲友共聚,陛下感念诸君尽心为国,事君至诚,特以诸君亲手制作之物,在此佳节馈赠亲人,以解平日思念之情。”
此言一出,在场中人都是微微发愣,这女帝是何时开始走起这温情的路线了?这是传闻中的怀柔政策?
后宫诸人怔怔地望住那一个个托盘,灵敏的人瞬间就忆起了那一次梅林宴会中的独特惩罚,原来陛下的心思是应在了这里。
雪灵染垂头,温柔一笑。原来自己亲手制作的燃香,是要馈赠回自己的家中,送与老父亲与长姐,他心中瞬间一片柔软,倍感温暖,倍感受用。目光寻到双亲所坐的位置,唇角微微翘起,与他们对视的目光中饱含了思念。
自从朝阳台受伤以来,父亲与长姐都曾入宫瞧他,眼中满是担忧与挂虑。他并不想让他们牵挂,就好言相劝他们不要频繁入宫,情势多变,以免对雪家不利。他知道他们的亲人们对此言听计从,是为了家族的长久之计,却并不会减少对他的牵挂之情。
凤墨影此举,确实是安慰了许多人心中的思念。
凤羽影冷冷地瞧着,咬了咬艳红的下唇,一双杏眼黑瞳中怒气不曾掩饰,心中气恨,不知她这个五姐是从何时起懂得了人间的亲情?竟恬不知耻地弄起了这些笼络人心的手段。
另一旁的凤纤影目光闪动,手指轻轻地收拢,用力地握住了酒盏,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她的五官容色在灯光下却是无可挑剔,比之凤墨影的艳丽霸道,凤羽影的娇妍狠厉,她更多的是清丽冷冽,眉眼流转间又有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倨傲意态。
宫女们将托盘中的东西一一地送至后宫诸位的家人手中,华丽夺目的打殿内一时间竟似漾起了一股温馨的氛围。
凤墨影见火候已到,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朗声说道:“良辰美景,团圆佳节,来,与众卿共饮此杯!”
凤羽影身边的贴身宫女悄悄附耳于她的身边,片刻之后,又悄悄地离开了。
宴席上忽然传来一阵低呼,礼部侍郎赵钧面色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纸张,旁人听他低喃道:“这并不是我儿的手笔呀!这上面所写的全是……全是……大逆不道之词……”
他的手一抖,纸张便落了下来,恰恰飘落在一旁的人脚边上。那人不禁好奇地捡了起来,目光触及纸上的文字后,脸色乍然一惊,惶恐的再次脱手。
这一异动纷纷引起了他们周围的人瞩目,捡到纸张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起来,看完之后又似怕感染瘟疫般将纸张丢开,却是一个传一个地转了一圈。右丞早已发觉了异样,忙命身后的宫女将那纸张捡来给他观看。
青寞这一看,亦是脸色微变。
上面写的是女帝凤墨影让他在汤药中下毒,然后再在狱中诬陷这是沐王所为。他怕自己不得善终,便留下了这一封书信以便身死之后可以揭发女帝的阴谋,为自己和为沐王而鸣不平。
落款之人,正是早已死于内狱重刑中的冬至。
这些时日以来,沐王自从那晚进宫后,再无踪影消息,众人早在暗中听闻了关于他的死讯。
薨逝于青云殿中,喝的正是女帝所赐的鸠毒。
女帝为求不着痕迹,曾严令当晚青云殿中的人与凤翎卫不许外泄此事。她要置沐王于死地的原由是,怀疑朝阳台刺杀一事乃沐王所为,为求消除内患、铲除异己,而设下了这么一计。
殿中众人思及此间种种,不由背后皆是一阵发寒。方才殿中君臣同庆,其乐融融之景,瞬息之间荡然无存。
人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显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神情来,此时此刻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雪灵染发觉了异样后,顿时冷了神色,目光在殿中一一掠过。
青夜离的神色亦是谨慎了起来,眼神从一处又移到另一处。
凤墨影挥手,吩咐紫珞道:“去将右丞手中的纸张呈上来给寡人过目!”
紫珞应命而去,脚步极快地一个来回,已将那纸张带回,放到了她的案面上去,又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凤墨影一目三行地看完了上面的内容,唇角噙起了一丝冷笑。对方果然要在这里对她发难了。
她看了一眼殿中众人的眼色,就知道他们心中对纸上所说的虽有所怀疑,但更多的却是对她这个一向名声不太好的女帝的猜测。
楚子瑜被派遣出去寻找容白,是过了明面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容白是去朝阳台寻找刺杀事情的线索,然而此刻沐王已死,他却在外遇到了刺客下落不明,显然这件事情与沐王无关。
既然沐王身死之后,还有人要阻止容白追查朝阳台的事,那么是否可以说明沐王兴许与当日刺杀女帝一事并无关系。女帝既然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却已毫不犹豫地赐死了沐王,就仅凭自己的一点猜疑,将开国功臣,先祖御赐的功臣后人给了结了。
这样的帝王是否太过于冷血无情,疑心病态;太过于暴烈凶残,让人惊惧。
众人心中思之极恐,不少人皆已冷汗涔涔,甚至不敢抬起眼眸了,害怕就此暴露了自己的心思,断送了自己乃至全族的性命。妇孺们虽不知朝上的政变,但瞧见自家的顶梁柱神色巨变,亦是心有所感,一些人想起了女帝初登宝塔时的血腥残酷,不由都是心中忐忑,浑身瑟瑟发抖起来。
一时间,大殿之内竟奇异地慢慢地安静了下来,连呼吸的空气都便得凝滞起来了。
凤墨影不急不躁地道:“大理寺卿何在?”
沐颜应声而起,朝她行礼道:“臣在。”
凤墨影将手中的纸张重新放回了案面,肃然地道:“将你近日所查之事,公诸于众卿。”
沐颜应诺一声,长身玉立于当地,从容淡静地道:“日前,臣奉陛下懿旨,着手暗中追查学徒冬至与太医赵阳的死因。经过大理寺仵作与医官的剖尸检验,冬至与赵阳两人皆是死于摧心掌下,而并非一个死于重刑;另一个死于旧疾。死人不会说谎,若有质疑下官所言者,可以前往大理寺尸库房查验,那二人的尸首还在其中,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干扰。”
沐颜又道:“更有先前死于秋风苑枯井中的尸首,此人身着凤翎卫的服饰,腰配凤鸣刀,却并非凤翎卫编制中的人员。死因乃一剑毙命,乃心碎而亡,如今凶手尚未可知,但他身上的凤翎卫服与凤鸣刀却是从何而来?经下官与凤翎卫楚统领一同查证,发觉织造局女官方佩蓉曾经借职责查验之便,私藏过凤翎卫服饰与凤鸣刀具。传方佩蓉……”
他此言一出,殿中又是一阵骚动。
凤羽影脸色更是诡谲莫辨。
下令过后,不久两名凤翎卫押着一名二十多岁,面容憔悴的女官服女子进殿来。
方佩蓉跪下面圣,神色间有些惶恐。
沐颜朝她前行几步,喝问:“方佩蓉在此再说一遍,你是受何人指使,私藏下凤翎卫服与凤鸣刀是为何用处?”
方佩蓉面容微垂着,好半晌才回道:“先太子对奴婢有救命之恩,今日奴婢所行之事却是愧对太子殿下于九泉之下。奴婢今日冒死亦要将此事真相揭破,是陛下威迫奴婢行下此事,再将死士与私盗服饰之事,意欲诬陷于临渊长公主!”她忽然抬头,声泪俱下地指控着高高在上的凤墨影。
殿中人心几番浮动,此刻都难辨事情真伪了。
凤羽影当即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朝凤墨影愤然质问道:“皇姐,你何以要诬陷于臣妹?难道因为朝阳台一事,你就要将所有怀疑之人皆处死吗?”她这一问当真是直白而毫不掩饰了。
凤墨影在上冷冷一笑,目光随即落在了凤羽影的脸上,淡然说道:“皇妹何以如此惶急?如今仅凭一个女官的一面之词便值得你如此不顾礼仪地叫嚣,质疑寡人吗?她既然指认寡人,那可有人证和物证?”
方佩蓉咬牙道:“奴婢的身家性命皆在陛下的手中,还谈什么人证和物证?今日奴婢也不求能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求给诸位一个警醒,一死又有何惜?只可惜我凤曦国的基业不落在仁慈的先太子身上,而是落在了杀戮成性、嗜血成瘾的狂徒手中!”
她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叫殿中众人闻之皆心惊肉跳,人人惶恐之极。真怕女帝就此一怒,顿时殿中便要血流成河,重蹈当年的覆辙,再次开启了往日屠臣灭族的惨案。
雪灵染的眼中满是忧虑与关切之情,他紧抿着唇,看着底下发生的一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