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将殿门轻巧闭合前,凤墨影一抬眸,恰巧瞧见了那水墨屏风上投射出一道俊秀的身影,侧颜俊美无俦,修长如竹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双唇。
她心中怦然一跳,手指一拉,关上了殿门,唇角却下意识地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殿内屏风后,雪灵染怔神了半息后,才放下了手指,笑意亦是逐渐晕染了唇角,笑靥温柔和煦如春风拂面。
他回身转眼,瞧上了檀木榻旁的那一盏幽蓝灯火。眼神由缠绵欢悦,渐渐变得沉寂了下来,黑瞳中慢慢地透露出了一丝的惆怅与哀愁。
凤墨影一路回了来仪殿,初春乍寒,她却觉得满心愉悦,今夜要比往日都要温暖了许多。
坐在睡榻上,心思放空了半晌后,就从衣袖里抽出那一本医书来翻开观看。这时,她才想起自己方才应该问一问雪灵染这些关于修习内力的事情。都怪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竟把正经事给忘了。
凤墨影撇嘴一笑,这一切来得太过猝不及防,自己也逃得太快。
幸好没有忘记今晚,还约了北堂渺在这里见面。
她合了医书,躺在榻上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
子时三刻,窗牖外才传来了剥啄之声。凤墨影已双手交臂,靠在床栏上等了许久,她转眼望向窗外,灯火中现出一个纤修的身影来。
待看清了来人之后,她轻道了一声:“请进。”
窗外的人轻巧地跳进殿中,火光中现出了他清绝的面容,一身白衣外加披了件浅灰的罩衫,在夜里显得不那么的耀眼。
北堂渺转身朝她行礼,道:“臣来迟了,请陛下恕罪。”
凤墨影一下子站起了身来,关切道:“事情办得还顺利吗?”也难怪她敏感,最近对方动作连连,一路紧逼。如今北堂渺已成为了她最大的助力,对方也不可能无所作为。
北堂渺轻叹了一声,道:“沐王府的管家被人劫走了。”
凤墨影一挑眉,问道:“在何处劫走的,都是些什么人?”
北堂渺皱眉道:“在沐王府内,一群黑衣人,使用的都是江湖上的招数,来路暂时不明。”
凤墨影心中暗跳,呢喃道:“竟然能从你的手中将人劫走,看来这武力值不低。”对方果然是处处设局,事事皆有防备。
北堂渺闻言脸色微冷,眉目微垂,仍旧是歉疚地道:“是臣低估了他们。”
凤墨影回神后,嗅了嗅鼻子,惊道:“你受伤了?”
北堂渺摇头道:“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凤墨影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了他的左臂上,手肘上的衣裳有些破开,渗出了几丝血丝,在他白色的衣裳上特别的醒目。她抬手朝那点了点,问道:“可有上药包扎好了。”
北堂渺似乎并不习惯她的关心,脸上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后,立刻转移话题:“那个漠回人已将他带回宫中。此人的武艺不弱,今晚若不是他自愿跟随我们回来,说不定也会被那些黑衣人一块劫走。”
凤墨影这回总算是想起了他因为各种原因,而对自己的嫌弃。她也就此收起了自己同理心,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再转身走开了几步,道:“此人此刻身在何处?在‘落梨宫’中?”
北堂渺又点头,肯定了她的话,问道:“陛下可要见他?”
凤墨影抿唇一笑,却是摆手道:“现下还不急。你如今受了伤,若为寡人引息归脉,对你可有妨碍之处?”
北堂渺的目光缓和了一些,低语道:“无妨,臣所受的只是外伤,对于内息无碍。”
凤墨影心中不由一振奋,回首看住他道:“那么,便事不宜迟吧!”她对于能够拥有高级的武力值这一事,早就按捺不住,雀雀欲试已久。
北堂渺看住她眼中异样绽放的光彩,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却仍是指点着她说道:“陛下,请先到垫子上盘腿而坐。”
凤墨影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心情,往矮案旁的锦绣垫子上盘腿坐下,眼中隐隐地闪现着期待的光亮。
北堂渺依样在她的身后坐下,声音似在耳边说道:“臣所修习的心法本与陛下所习的相冲,固不能襄助陛下的气息冲脉归经。如今之法,只是以一缕气息相引,遵循‘无邪心经’之法游走经脉百骸,陛下需自身催动心法跟随引导气机入脉归穴。”
催动心法?她如何催动?
凤墨影心中无底,一时无语。
北堂渺又道:“臣会先助陛下提起气机,务必请先忍耐。”
凤墨影不由有些顾虑道:“弄不好的话,寡人会有性命之忧吗?”
北堂渺斩钉截铁地道:“不会。臣自会一路相护陛下的气机流转,以防走火入魔。”
凤墨影暗中称善,说道:“好,开始吧!”
北堂渺答应了一声后,两指并拢,默念心法,催动气机,一股气息从她的背后要穴注入体内。暖融融的气息沉落她的丹田之中,凤墨影这具身体内本有的内力受到了激荡,一下子便朝那股入侵的气息自然而然地抵御而上。
这些感觉极是奇怪,凤墨影闭合了眼睛细细地感受着,似乎当真有着一股气流在身体里似有生命般在流转起来。
北堂渺激起了她的气机后,便将内力减弱化成了一股极为温和的力量缓缓地引导着凤墨影体内自身的气息进入了任脉之中,一路破关入穴。只因凤墨影自己不会催动心法,气息有时候断断续续,有时候停滞不前,他只好耐心地一面来回牵引;一面小心护法。
他此时此刻才真正地了解到了凤墨影那日所说的忘了的意义所在,真是始料不及她会是忘却得如此的一干二净。内心里也真正地诧异她对自己的信任竟已达到了几乎是性命相托的地步,同时也是十分地佩服她的勇气与胆色。
北堂渺心知这种情形是十分的糟糕,但却已是骑虎难下,绝不能再随意停下来了。这气机一旦激发,若是贸然地打断,他自己虽不至于重伤,但凤墨影却是会受到自身的反噬,轻则血脉逆流;重则性命堪忧。
而在于凤墨影却是对此无知而近乎勇,她对此事是完全的不了解。这是出于对事情的紧迫,和对自身力量的渴求,又在北堂渺保证她没有性命之虞下,大胆地做出了这一次的决定。
时光一分分地流逝,两人额上身上的汗也不停地滑落。
北堂渺的脸色一分分地白皙;凤墨影的脸色却是一分分地红润。一人宛如冰山笼罩;一人宛如置身火焰。
凤墨影只感觉体内流转的气息越来越宏大,似乎随时都可以像一群将要失去控制的野马般四散奔腾开来。她浑身颤栗着,气息流动过的经脉如被火炽般疼痛了起来,这种感觉难以忍受到几乎冲破了她的理智所能控制的极限了。
她咬住牙齿坚持着,却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经受了如此之大的疼痛后,神志有些奔溃四散的迹象。
北堂渺更是浑身冷汗淋漓,身体的温度随着内力地输出一分分地在急速下降。想不到凤墨影体内的内力竟不下于他,需得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压制住了她随时都要似火焰般四散开来的气息。
入脉归元,他终于将她的内力引入了任脉中的最后一个穴道,一路绷紧的心神不由一松。
灌出的气息已来不及缓缓地收归入自身的经脉,当时便化作一股冰箭般反噬入了他的体内。北堂渺心胸中一阵剧痛,血腥即刻就涌上了咽喉,泌出了唇角,他的身体虚脱无力地朝一旁倒在了地上。
凤墨影的精力也耗损到了极致,她的神智终究也是奔溃了过去,身体一时间已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绵绵软软地倒到了北堂渺的身上去了。
北堂渺静躺了半息,缓和了气息之后,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便恰恰瞧见了倒在他腰上的凤墨影。她双眼紧闭,气息起伏不定,脸色却绯红异常,身体四肢微微地展开,看着竟像是一个宿醉之人般失去了所有的醒觉以及防备。
他默默地看着彼此倒在地上的姿态,若是此刻有人进入殿中来,倒不知会是做何种感想?
内心里是十分的厌弃这等情形,但他现在连翻一个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遑论其他。
北堂渺用最后的一点精神冷冷地盯住凤墨影,心中气恨得难以平息。若不是她忘却得这么彻底,他又怎么会白白受累了这一场?
这个女人明明自从登基之后,就是残暴不仁、杀戮成性的一代暴君。师父却说若不是她军功赫赫,不足以支撑起凤曦国的整个基业。她的身上天生便有帝王的狠戾霸气,但若换成了其余的几位公主,难免会有女子的优柔寡断和小心计较,一代皇朝可能将会就此没落?
他从未如此正眼地看着她,心想,她这样狠辣凉薄的心性和暴虐凶残的手段,就真的能撑起一个凤曦国吗?
淩浮宫中每一代人都出来一个影卫守护着凤曦国的当代君王,这样的意义究竟何在?
自己是应该义不容辞地遵循着开山祖师的遗愿?还是应该明辨是非地有所选择立场与责任?
内力消耗得太过,在不知不觉中,北堂渺的思绪中断了去,闭上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沉入了深沉的睡眠当中去。
等他再次蓦然醒来,警觉地张眼四顾,发现眼前的锦绣纱帐十分的陌生,身下躺着的却是软榻。
眼角的余光骤然瞥见身旁有一人与自己齐头并躺在榻上,不由登时是心中一惊,猛地坐起了身来,目光发直地看着身边的凤墨影。
这一番动静,立刻让浅眠的凤墨影警醒过来,手中攥紧袖子里的匕首。同时张开了眼睛,环顾一周后,目光落在了坐在榻上的北堂渺身上,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