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仪殿的书房外阳光明媚照人,书房内凤墨影的眸色却是明灭不定。
若她当真将青夜离交了出去,他还会有命回来吗?对方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正设法要将她身边的助力一个一个的除去。
先要卸其爪牙,断其臂膀,待到孤立无援时,最后再给予她当面的一击?这显然就是一个犹如狩猎猛虎时四面八方如网般的围杀之局。
凤墨影看住堂中跪着如美玉雕琢的塑像一般的青夜离,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道:“你为何愿意替寡人承担罪过?”
青夜离眉目清俊,此刻一身灰紫色的锦衣衬显得他雅正莫名。抬起头来,那一双桃花眼中神色温润如水,声音清正地说道:“陛下曾有大恩于臣,夜离此时不过是知恩图报,终可还恩于陛下。更何况夜离一直襄助陛下处理政务,如今出了纰漏,臣便该担其责,受其刑,不该逃避。”
凤墨影听着他的话,沉吟了一句道:“大恩?”
青夜离眉头轻皱,却不再说话。
凤墨影心中不由好奇,这个人入了宫中,为前女帝管理后宫和处理政务,却并不是为了自身和家族,更重要的是为了报恩?究竟前女帝于他有何等的恩惠,以至于他在对她没有情意的情况下,还能于此刻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为她去顶罪……也不算是顶罪,应该是打算牺牲他自己,而换取女帝朝堂的暂时安稳
她干了一件昏君才干的事,他却要为她的昏聩和残暴来买单。
凤墨影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眼睛微微泛红地看住他,冷哂道:“好你个青夜离,你在寡人的身边勤勤勉勉就是为了还恩吗?”
青夜离低垂着双眉,抿紧着唇角,默不作声。
这样算是默认吗?
凤墨影继续笑,笑到后来已几近癫狂,涩声道:“寡人的事无须你管,寡人也没有什么需要你来还的。青夜离在御前妄语放肆,即日起禁足东辰宫,无旨不得外出,一律不许探视,退下吧!”
青夜离闻言抬头,急促地唤了一声:“陛下……”
凤墨影收住了笑声,耷拉下眼皮子,有气无力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寡人也不必再勉强。你我结发为夫妻,本应同心,既然并不同心,又何必再生羁绊?寡人的事,寡人自会断夺,你去吧。”
她从案面上拿过了一本书翻开,眼睛就再没有抬起来过,不再有一丝要理会他的意思。
青夜离仍然跪在地上不起,执著地问道:“陛下已多时不曾上朝理政,如今朝中诸事繁杂,不如容夜离为陛下梳理一番,再将臣禁足。何况……沐王一事,夜离纵不为私情,亦想为了朝局稳定,是真心想替陛下分忧,还请……”
凤墨影左手一挥将案面的青玉镇纸摔到了地面上,发出极大的一声“哐啷”响动,让书房门外的女官和内侍们都是一阵心头惊跳。
每一个人都垂眉低目似木头人般的站着,不敢发出一丝的动静来,害怕女帝下一刻就会发作到自己的头上。
凤墨影一双眼睛通红,厉声喝道:“青夜离你这是恃宠生娇,想要抗旨吗?来人,把他压回东辰宫去!”
青夜离倏然抬眸,似愣了一下。
门外的凤翎卫闻言即刻鱼贯而入,平素女帝待青夜离如何,他们也是心中有数。此刻虽听令于女帝责不旁贷,但也不敢来鲁莽造次,为首一人只向青夜离好言好语地劝道:“青公子请,莫要让我等为难。”
凤墨影眼箭即刻飞来,冷哼一声颇有警示之意。
凤翎卫皆是心中一凛,也不好再磨蹭,日后的事尚且不能预料,但眼下之事却不得不为。幸好此刻青夜离已自己站起了身来,不让他们再为难,缓缓地朝着女帝一礼后,目光在她的脸上一瞥,说道:“臣告退!”
凤墨影只顾低头看书,对他不予理会,面色却是肃然冷寂,生人勿近,双眉间饱含帝王之怒。
等凤翎卫与青夜离皆离开了书房,坐着假装看书的凤墨影才徐徐地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唇角随之微不可察地撇了一撇。
她这是戏精上线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特别是在这座深宫里面,少一点心思都会死的莫名其妙。
既然本来青夜离和女帝也没有戏,她这个陌生人更没有必要趟进这一趟浑水里去。如今这样算是“怄气决裂”也好,算是“心灰意冷”也罢,终究让彼此都是少了一份负担,各自多了一份自由。
她鉴于青夜离一贯的态度与做法,觉得如此安排正是各得其所了。
更何况,如今是非常时期,这样做也是为了将他保护起来,防范于未然,显然他现在已经成为了敌人要攻歼的下一个目标。
青夜离此人既愿意背负前女帝对他的恩情,却又不愿意对她付出感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有什么放不下的?还是他本性清高,不愿意自己屈栖在这座后宫当中?
种种疑问在凤墨影的心中一掠而过,就已将它放下了。对于生死攸关的事情来说,这些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傍晚时分,乌云四合寒潭似的穹苍中现出了几抹艳丽的彤云,预示着明日又即将降临雨雪。
绛璎传膳御膳房后,在回来仪殿的转弯处与清宁宫急行的宫女素玉不巧碰撞到了一起。两人的身体相撞,绛璎退了两步才能站定,素玉止步后一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正是女帝身边的女官,似吃了一惊,当即下跪,急忙请罪道:“请大人饶恕奴婢的莽撞之罪!”
绛璎身边随行的宫女茉儿即刻发作道:“在这宫中怎可如此鲁莽,行路不带眼,你是哪一个宫中的奴婢?”
素玉忙恭恭敬敬地回道:“奴婢是清宁宫的,只因着急为长公主到织造局送元宵礼服的修改图样才碰撞到了大人,还请恕过。”
茉儿身为来仪殿的宫女本就心有优越感,此刻更是得理不饶人地训道:“你撞了大人,一句饶恕,此事便可了了?”
素玉泫然欲泣,不敢作声。
茉儿再想作声时,绛璎已是拉住她,思量着说道:“算了,她也是为了长公主办事才脚程匆忙了些,不必深究了。”
茉儿只好闭嘴,退到一旁去。
素玉垂首道:“谢过大人。”
绛璎应了一声后,便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茉儿即刻跟了上去。
待她们的身影走远了,素玉才缓缓地起身前往织造局。
回到了来仪殿后,绛璎避过了众人,站在隐蔽的角落里,才从袖中抽出了那张素玉撞上来时递过来的纸条。她将它小心地展开后,默念着这上面关于清宁宫的消息。
消息读完之后,她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的晦暗和震惊。
此事,她该不该禀报于陛下。如果这其中的消息属实,那么接下来又将牵连到多少人的生死存亡?
如果她将这消息销毁,又是否将会影响到目前的局面?
晚膳之前,凤墨影正想动身前往“白露宫”,云玳却进来禀道:“楚统领在殿外求见!”
凤墨影默了一瞬,挥手道:“宣他进来。”
云玳转身前去相请等候着的楚子瑜。
楚子瑜头也不抬地直入来仪殿的书房中,神色肃穆地朝凤墨影参见行礼。
她瞧住他如此神情,不由心中怦跳,免了他的礼后,着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让你脸色如此难看?”
楚子瑜抬起头来后,凤墨影发现他不仅脸色苍白,就连眼神中亦充满了忧戚。他定定地看住她半晌,才艰难地说道:“回禀陛下,探子传回来消息说,容白将军在朝阳台附近受到了伏击,而后与部众失散,孤身一人身受箭伤,如今深入丛林,下落不明。”
凤墨影震惊道:“什么?”
她有料到对方定会跟踪与监视于容白,却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狠,并且是近似明目张胆地的狠。
“可曾派人去寻找容白将军的消息?”她心中急切且担忧,容白毕竟是为了帮她才冒险悄然出京前往朝阳台去寻找线索,如今遭遇了为难,教她如何能心安,复又问道:“可曾知晓伏击于他的是些什么人?”
楚子瑜待她说完,才急急回话道:“容将军出京用的是狩猎的借口,如今威远将军府中侍从已疾行前往朝阳台援救,出京人数众多,可能会因此遭受非议,但事急从权,还请陛下酌情宽恕。只是……按受伤的部众所言,对方武艺高强,行事狠辣,并非一般士兵能敌,臣恳请陛下再遣援兵相助。”
将军府中的侍从过多,少不了会引起猜忌,让人弹劾一个养兵自重的罪名。为何此事不曾禀告于她,威远将军府中的侍从就自己行动了?
若是说容白在狩猎中出现了意外,府中侍从出去寻找并不为过,但这人数众多,究竟是多少呢?既然楚子瑜特意来为此事请罪,只怕这人数是不会太少的了,希望离违制不要太多。
不然,她这个自身都是一堆头疼事的女帝,只怕也不能为他兜不住这朝廷众臣的攻击,更何况还有一个敌人在暗处对他们虎视眈眈,精心部署着要围猎于他们。
凤墨影伸手扶了扶额,这事显然也是对方与她博弈的棋局中的一着,只是如今对方无论是在实力的把控还是运气,都是占据了上风。
容白,她必须得救。不说他手上可能已经有了对对方不利的线索,即便是没有,她也不能损失了一员对自己有利的大将,何况最重要的是这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但是她要派谁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