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墨影见其剑鞘上亦是雕有鸾翔凤翥的刻纹,极其精致华美,其上还刻有篆字“凤清”二字。
显然是被人极其重视的一柄剑,但怎么就被前女帝摆在了练武堂当中?
不知此剑中,是否隐藏着什么故事?
她又将长剑缓缓地还入了剑鞘里去,剑,终是利器。
凤墨影移步过去,拔出了一柄朴实的木剑。对于她这个初习者而言,还是这一柄剑比较安全,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托大的为好。
她手持木剑,来到场中,先闭目回想了一遍方才北堂渺所演练与讲解的剑招后,才慢慢地起手。
一式一式地与回忆中对比着,慢慢地调整好自己的身体姿势和各处的发力点,务求达到最精准的要求。
一遍又一遍,不知辛劳。
汗水淋漓满身,她依然坚持不懈。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既然她什么都不懂,至少要先有个态度。有了态度,就会有架势。有了架势,就会有了可以发挥的余地。
前女帝本就是个练武的身体,试练起这些招式也并不十分别扭。其中吃力的是她本人并不懂得这些剑术的运力之道,此刻幸好她懂得擒拿术,身体也灵活,但只得招式,好看不好用。
临阵对敌,不知会有几成用处?
凤墨影练好了招式后,却觉得意气阑珊,浑身使不得劲,手上的木剑也似装饰大于实用。
要是出个节目,拉她上台表演一番还能看看,若来个人与其真刀实枪地对战,那怕只是个花架子,一砍就要露馅了。
凤墨影将木剑还了回去,背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欲速则不达,何况这种事若是不得要领,就是想急也急不来。
她披好了来时的狐裘,出了练武堂后,即刻摆驾回来仪殿。
这事也是赶巧了。
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凤墨影高高地坐在御辇上远远地便望见左前方的花圃中央的亭子里规矩地跪着一个人。而他身前还有一个人站得笔挺,神情似乎有些激动,虽听不清在说的是什么,但声音还是挺严肃高昂的不时飘送过来。
凤墨影望了半晌,觉得地上跪着的人背影很是熟悉,像是青夜离。
而那站着的人,她却不认识。
事实上,她在这里认识的人也并不多,但是敢于在这皇宫中让青夜离跪在地上的人倒是不多,除了前女帝外,还会有谁?
“绛璎,你可瞧见那站在青公子面前的人是谁?”她忍不住向走在身边的女官打听道。
绛璎隔着白雪枯枝眺望了片晌,脸上惊疑不定地回话道:“奴婢瞧着,那人像是……是右丞大人。”
凤墨影挑了挑眉,忽然道了一声:“止步。”
御辇即刻缓缓地停住了,凤墨影自辇车上下来,对身边的人吩咐道:“绛璎留下跟随,余人先行回去。”
众人齐应了声:“诺!”便在她身后离开了远原处。
凤墨影悄然前行,将身影隐在树木间,蜿蜒朝那花圃中的六角亭接近。绛璎亦步履轻巧地跟在她的身后,不敢发出一点的声音来。
已到了附近,凤墨影在树丛中停住脚步,亭中的人已然在望。只见跪着的人一席紫衣斐然,侧脸温润如暖玉,身姿淡雅若新月,在皑皑白雪的景色围绕中,仍然入眼如画中人。
他面前的人,大约四十岁有余,脸上浸染风霜眼下唇角爬了些皱褶,但仍掩盖不住本来便文雅俊朗的面容。五官中与青夜离有几许相似,但气质大有不同。
青夜离的是温良干净,而他的却是严峻肃然。
青寞的声音在亭中响起:“明知如今相府举步维艰,处处遭人钳制。你身在宫中本便不应该再理会前朝诸事,偏偏又要逞强应了陛下的托付,可知如此会为你自身,为相府招来多少无妄之灾?”
青夜离眼睫微垂,目光只凝视住地面,默不作声地听着。
青寞又道:“如此行事作为已是极不应该,如今你更是错上加错。不仅不规劝谏言于陛下早日还朝闻奏,安国乐民,竟然还悦之以声色犬马,纵之以驰骋田猎,侈之以宫室器服,行如此罔虑家国的小人行径,如何还配当这青家的子孙,如何还能继续理直气壮地在这宫中立足?”
他言辞犀利,语气激昂,只怕若不是此刻身处于宫中,手中便会执起藤条就毫不迟疑地抽在了青夜离的身上去。
义正辞严啊,义形于色。
只是不知这一番说辞,是真的只在于警醒鞭策他的儿子青夜离;还是故意在此要说给她这个“恰好”路过御花园这条必经之路的陛下听?
她身旁的绛璎闻言,不禁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凤墨影的脸色。
凤墨影眼角余光瞅见绛璎对她探视的目光,不由低声问道:“右丞一直对青公子如此严厉吗?”
绛璎立刻小声地回答:“右丞大人一向秉持中正、严于律己,对青公子亦如是。”
凤墨影转了转眼,问道:“那他为何不来劝劝寡人?”
绛璎心中一惊,忙以更小的声音说道:“右丞大人与好几位大人进谏的折子都被送进了宫中,只是青公子知道陛下一向不喜听他们言语,因此特意交代让奴婢们另外放置了。”
原来是如此,那么今天的这一出戏,他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明面上是拿自己的儿子作筏子,来鞭挞,实则是要逼她上朝了?那么青夜离心里又是做何想法,以他的聪颖,不该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真正意图,却仍然配合着他来给她演出这么一出戏?
青寞拿捏的是什么,是前女帝对青夜离明显的偏爱?
他就不怕帝皇无情,转眼间将祸事降临在自己的儿子身上,降临在他的丞相府之中?
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国何不立!
这些人身上背负的,心中秉持的,皆是不容易。而她此刻身处危境,亦极需重塑形象,努力使得舆论与实权人物都偏向于她这一边,获得更多的助力,才不至于穷途末路。
凤墨影心中轻叹了一声,既然这一出戏中她也是一角,如何就能不出场?更何况前女帝心中欢喜的人,就在眼皮底下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她还能不出现,人设岂不是崩塌得让人产生怀疑?
更何况,此事若是传出去,女帝凉薄之名更会不胫而走,那时候,她再要拉帮手,哭卿卿亦无济于事了。
凤墨影身板子一挺,便大步走了出去,径直朝着六角亭走了进去。也不管青右丞面上的假作震惊,后躬身口宣作参拜礼,她倒先是双手一把扶住青夜离,双目对视着他,半是命令,半是劝慰道:“起来!”
这人在雪地里跪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纵然是一场戏,也莫要将自己的健康搭了进去。
青夜离被她瞧得一怔,却是不能忤逆了君命,便就着她的手相扶着,站起了身来。为了配合父亲,演得逼真,他跪得也有些久了,瞬间站起膝盖上不由一麻,真的就踉跄了一下。
凤墨影的手尚没有离开他的手臂,见状又是一把用力攥住,关切问道:“脚麻了,快坐下再说。”
青夜离有些尴尬地看着父亲还在一旁躬着身,行着礼,忙道:“陛下,臣不碍事。”
凤墨影恍然,自己倒是忽略了,亦忙转首道:“右丞,平身吧。”说罢,还是强行让青夜离坐到了六角亭里的石凳上。
青寞道了一声:“谢陛下。”才直起身板来,目光又是极不赞同地看了青夜离一眼,仿佛他这是儿女情长,耽误了君王国事的罪魁祸首。
凤墨影不巧瞧见,心中又是一乐,这右丞还真不是一般人物。
她笑了一笑,问道:“难得右丞进宫一趟,缘何要让夜离大雪的天跪在这冷地上。这万一受了凉,摊上了病症,元宵又将近,可是大不吉利。右丞方才所言,寡人有幸耳闻,心中有感大为认同。只是右丞亦有一言偏差,寡人不得不指正。”
青寞瞧住她那看不出喜怒的脸面,心中早已做好了与之抗争的准备,此刻闻言,立刻接下了她的话头,施礼道:“请陛下示下。”
他不怕她接话,就怕她似以往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是当着他的面扭头便走,这一肚子话都没能吐出个一二来。
硬是憋着气,又不能一头撞在皇宫的柱子上,落得个以命相挟,却毫无建树的笑话。
凤墨影接下来却是一改他日的观感,瞬间和颜悦色地道:“右丞,这宴席是寡人要办,夜离不过是听命行事。他身为臣子,终不能拂逆君命。但这梅林的宴席,他所操办的与寡人所想的不谋而合,清雅之事后,并不是纯粹为了促进君臣融洽,更是为了一件朝中难题而应下的对策。”
青寞一听,心中有些愣了,懵然道:“不知陛下为之忧心的是何事?”
凤墨影唇角微露一笑,有些莫测地道:“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右丞,此事寡人尚须保密,夜离不将其事告知亦是受君之所托,忠君之事,事君至诚,请右丞不要再责怪于他。”
青寞默了一瞬,目光在青夜离的脸上逗留了片刻,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才回道:“是臣鲁莽了,请陛下降罪。”
凤墨影看着他们父子眼神交流了一番,笑吟吟道:“父责子过,是爱之深,责之切,天经地义的事。至于让你们父子俩不能坦言相对,造成了彼此的误会,是因寡人的嘱咐,右丞亦不必太过自责。”
这话一出,青寞父子都是有些讶异地望了她一眼,心生异样。
凤墨影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不过,右丞往后亦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责罚夜离,毕竟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在这宫中君臣之道,礼制森严,若有逾越,上下效仿,必成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