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墨影见他确实吞咽困难,便将那一块桂花糕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忙了这一半天,她都有点消耗过多了,趁机补充了一下能量。又端起了茶盏,就到他的嘴边,雪灵染张嘴,依然让她倒进去。
“好了,要吃药了,这回不许再吐出来。”凤墨影拔开了青玉瓶,倒了一点在自己的嘴里试一下温度。谁知道,这药苦得她差点灵魂出窍,忙偷偷地吐在一旁的帛巾上。
手指拣了一枚蜜饯,急忙塞进自己嘴里去,她悄悄地皱眉,演哑剧一样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生怕自己影响到了病人的情绪。
凤墨影偷偷瞥了一眼雪灵染,见他并没有张开眼睛,这才安下了心来。伸手拿起一枚蜜饯,过去碰了碰他的嘴,她一派正经地道:“先含个蜜饯,喝药就不会那么苦了。”
雪灵染唇角欲笑不笑,听话地将蜜饯含进了嘴里。
凤墨影转眼看了一眼手中的瓷青,递过去给他,说道:“张口。”
雪灵染十分信任地张开口,她就缓缓地将药放了一小口进去。下一刻,她就看见雪灵染的脸皱成了一团。
凤墨影发觉自己很不厚道地掩着嘴偷笑了起来,还忙不迭地道:“不要吐出来,不要吐出来。这药来之不易,你要忍了。百忍成金。”
雪灵染双眉皱得扭曲地把药给吞了,含了一下蜜饯,立刻哈气。
凤墨影摇了摇瓷瓶,大概估量了一下,安慰道:“大概再喝七八口就可以喝完了。”
雪灵染抿了抿唇,他很想说一口也不要喝了。
凤墨影看着他脸上那像是痛不欲生的表情,了然道:“你不喝高热就不退,伤势就不好。寡人如今正身处于水深火热中,你怎能忍心弃之不顾,让寡人孤身作战,左右迎敌?”
闻言,雪灵染微微放松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半息后才说道:“来吧!”
凤墨影赞许地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勇气可嘉”四个字。再一次举起了药瓶,将药汁,一口一口地有序地倒进了他的口里。
雪灵染一口一口地吞咽着,表情虽用意志管理了一下,没有那么的扭曲了。但露出来的一只手就在凤墨影的眼皮低下,一下紧似一下地抓紧了榻上铺就的垫子。
不仅仅手骨凸显,连青筋都暴了起来。
却依然好看得过分,给人一种脆弱与力量并存的美学视觉冲击。
凤墨影觉得自己再这样看下去,精神和心脏都会受不住,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这人逼得切换成了黑暗系。
她忙移开了眼睛,专注于手中的青玉瓶和他的嘴之间的药。
又倒了两次后,雪灵染却不再张嘴,极快地吐出两个字来:“八口。”
凤墨影蒙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已经喝了八口。
她忍住笑,摇了摇青玉瓶判断了一下声响,还想说点什么。雪灵染立刻碰碰嘴唇,又道:“陛下,金口玉言,绝无更改。”
凤墨影忍俊不已,轻笑出声来,看了他一眼,不忍心地道:“好吧。”刚说完,就瞧见他眉头一皱,好像有点欲呕吐的症状,另一只手立刻以快不及眨眼的速度盖在了他的嘴上,王婆念经地道:“不要吐,不要吐,不要吐!”
雪灵染蹙紧眉头,忍住那种反胃的痛苦。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凤墨影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念叨。
雪灵染含住蜜饯强行忍住了,双手抓住垫子,一动不敢动。缓了一缓神后,凤墨影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覆在他柔软的脸和唇上,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吹在了手指上,还感觉到那一呼一吸间轻微的动作。
他感觉不适地动了动唇,就像是吻了一下在她的手心上一样。她感觉覆盖住的地方越来越烫,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心发烫了,还是他的脸越发的烫了。
凤墨影心下一惊,忙放开了手,给自己的脸扇了扇风,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脸,见并没有张开眼睛,才故作冷静淡定地问道:“好些了吗?”
“嗯。”雪灵染抿唇应了一声。
许是累了,又许是药里有安眠的作用,他应声过后,便不再作声。殿内静静地,渐渐听见他的呼吸又轻又慢,手指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似已然进入了睡梦中去。
灯火映照在他的脸上,将那山水般秀美的五官照得清晰无比。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了纤长的影子,似蝶翼一般安静地栖息在山峦般的鼻翼两旁,守护着他的眼睛。
凤墨影忽然想到,她好似还从未见过他的眼睛。就算是他最疼痛的时候,也从未曾睁开过眼睛。
许是他病得太重了,头晕,不想睁开眼。
她暗自想。随即起身,将一旁的灯火,一盏盏地全灭掉,且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坐下后,凤墨影不禁有些羡慕榻上躺着的人,尚且有人为他操心,可以如此稳妥地睡上一觉。可怜她,有好些天没有睡觉了,看到此情此景,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可望不可即。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凤墨影起身到殿门后,打开门,紫珞即刻上前朝她走来,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她低声地吩咐道:“雪公子已然喝了药,但需要好好休息。你等在这里继续守着,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明白了吗?”
“诺!”紫珞立刻会意道。
转眼间见杜衡抬眸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又不敢作声地低了下头去,凤墨影却觉得此刻尚不便说些什么,只转身关门,继续回到了殿内。她悠悠然地在殿内转了一圈后,好奇地停在供案旁,抽出脚边白瓷缸中的一幅幅字画来消磨时间。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她对此道懂得不多,觉得自己顶多就是看了一个热闹,至少是赏心悦目的。亦深深地感受了一番作为雪太傅之子的才华横溢,和他的人,他的气质一般灵秀雅致。
字画中,她更喜欢字。
都说见字如人,自从抄写佛经后,她就喜欢上了他写的字。
觉得这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当真是百看不厌,如今她又对着他抄写的一副字低头看了半天,连脖子都看酸了,仍是意犹未尽。左手手指下意识地在空中慢慢地描摹着那些灵气四溢的笔画。
最后,低头叹息一声,不知自己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练出这样的功底来。许是穷尽这一辈子也无法写出这样的灵韵。
字画皆是有灵气之物,并非人人可以成为大家。
就是这样欺负人,纵使是更不甘心,也是毫无办法的事。
凤墨影坦然地一笑,转身回到了榻旁,此时看向睡榻上的人目光又已有所不同。若是说初时是为他的容貌和手这些表象所迷惑了眼睛,此时却更是对他的技艺才华所折服,对此人的精神世界亦泛起了一丝丝的好奇心。
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虽微微出汗,但仍是温烫的状态。粗略估算还是有三十九度多,好歹没有了一开始那种烫得惊人的热度。
凤墨影搬了一张交背椅到榻前,她往椅背上一靠,合上眼睛也闭目养神了起来。
时光流转,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张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黑蒙一片。凤墨影用手背揉了揉眉头,似是餍足的兽,又似贪婪般地感叹了一声,自己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她蓦然一惊,才发觉自己盖着一张白色的狐毛大氅,茫然地四周一瞧,不知是谁在为她担心着凉。
凤墨影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目光又落在榻上的人脸上。见他尤自安稳地睡着,不由有些担忧,伸手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发觉仍是温烫,烧还是没能完全地退下来。
但也总不能不吃不喝。
凤墨影起身到殿门前,外间的紫珞听到声响,立刻上前来。等门开了,她立即躬身问道:“陛下,已经一更天了,可要用膳?”
凤墨影想了想,说道:“你尽快去安排,简单些就好。”
紫珞道:“御厨房早已备好,只等着陛下传膳。奴婢立刻便让人送到‘白露宫’里来?”
凤墨影点了点头,“去吧。”回头却见杜衡也跟在一旁,恭谨地站着,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小可怜模样。
凤墨影心中也着急,自己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想想便够惊心。若有人要加害于她,自己岂不是还在睡梦中?更糟糕的是,雪灵染的药已错过了时辰,忙对他道:“去添些热水来。你家公子若然醒了,自然是少不了要喝水。”
杜衡点头道:“诺!”行礼后忙转身便跑了,可见也是心急。
不得不瞒着杜衡,太医院那药还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蹊跷。她已让楚子瑜带出宫去查。在此前,她只能假装忧心雪灵染昏睡不醒,陪在这里,只有这样才能将这宫里的消息守得密不透风。
不然,这宫里雪灵染已病倒,杜衡看着亦不是一个厉害人物,谁能做得了主,管得住底下的这些人做什么手脚?
凤墨影看了看天,深蓝色的夜幕里有几颗明亮的星子在闪耀,天气虽还清寒,但这里的空气倒是很不错。她反手关了门,站在屋檐下看天,顺便随意地走了走,舒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筋骨。
不一会儿,杜衡的热水就先到了,跟着凤墨影一起送进寝殿中。等他退出去后,她拿起一只茶盏倒上热水放到了屏风后,将剩余的一只青玉瓶放进去浸泡温烫。
几息后,紫珞领着宫侍已将膳食端了进来,安置在屏风前的长案上,并请示道:“青公子已将今日的奏章送到了来仪殿里,陛下今夜可要审阅,是否要命人转送至‘白露宫’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