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渺沉吟了一瞬,坦言说道:“臣要先了解一下陛下的左手可以使用到何种程度了?”
闻言,凤墨影蓦然地来了一波回忆杀,想她当初练习射击的时候,就曾经有人说过同样的话:“我得先看看你的左手灵活程度。”
那是质疑,亦是考验。
如今的北堂渺虽不是质疑她,但也隐隐地含着一种引而不发的挑战。
凤墨影抿唇一笑,笑得莫名其妙。
北堂渺有些看不明白地挑眉,眼中带着了些许的疑问。
凤墨影觉得在他的面前,自己有很多时候都感觉到不是在扮演一个至高无上的上位者。他的言行举止虽保有了对帝王的礼数,但内心深处却又有着他自己的自由以及骄傲。
往往行为和言语中,他便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不将她的权势地位放在心上的态度来。
但这种桀骜不训而又平视对等的态度,却是让她有着种久违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因此,她笑得愈发地真心了些。
当时,在那人质疑的眼皮子底下她耍了一会儿花式刀子。今日,她便不在北堂渺的面前班门弄斧了。对于一个她有所未知的用剑高手来说,那种耍刀子的伎俩,只能供他嗤齿一笑的吧?
凤墨影敲了敲案面,微笑着道:“北堂,每日的末时三刻请到练武堂中来。”言毕,不待北堂渺反应过来,她就径自起身朝殿门踱步走去,一边道了一声:“寡人先回去了。”
北堂渺即刻起身相送于她,面上还留有微微的讶异。
目送了凤墨影一行人转入了宫道后,北堂渺一面往殿内走去时,一面心思不定。脑中不断地回荡的竟是那一句:寡人先回去了。这一句话说得怎么就如此的稀疏平常,却又似很不同寻常。
凤墨影回了来仪殿中,用过了午膳后,正喝着新鲜沏来的茶水。云玳才进殿来禀道:“启禀陛下,‘白露宫’的内侍杜衡有事来报。”
“让他进来。”凤墨影一听,放下了茶盏道。
云玳出去后,杜衡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殿,朝着凤墨影极快地行礼道:“陛下,我家公子昨夜至今依然高烧不退,这该如何是好啊?”
凤墨影急问:“可请太医看过了?”
杜衡道:“早上太医已来过,药也已喝过,可是药喝了一点,就被吐了出来。太医说这是重伤未愈,身体虚弱,又受了风寒,这伤上加病,来得急,很是凶险,这药进不去,怕是……”
他担忧得眼睛都已泛红,话都说得不甚利落了。
凤墨影眼见他说得急,便道:“如何不早些来报?”
杜衡委屈地道:“原先是公子不让过来,而后奴才过来的时候,不敢惊扰了陛下用膳。”
凤墨影重重地一叹息,忙站起身来就朝外走去,对杜衡道:“走,寡人瞧瞧你家公子去。”
杜衡千恩万谢地爬起身来,就跟在她身后急行。
紫珞与绛璎见她如此,亦是急匆匆地跟了过去。
到了“白露宫”宫内静悄悄的,宫女与内侍都各安其分,并没有忙乱。凤墨影稍稍地安心后,即刻让众人在殿外停下,不要喧闹。她在杜衡的引领下,快步走入了寝殿内。
转过屏风来至榻前,那两幅青帐依然虚掩着,静悄中榻上的人一点声息也没有。
凤墨影心中慌跳,对杜衡道:“把青帐挂起来。”
杜衡犹豫了一瞬,立刻前去将两幅青帐挂上了银钩,将榻上的情景袒露在人前。
凤墨影的目光在杜衡身影离开后,一转便直接落在了那人的面容上。清瘦得离谱,苍白得可怕,脸颊上却是两团异常的红晕,像是胭脂匀出来的妆容,但在此情此景,此人的身上却是叫人心惊。
心惊的不但是他高热的症状如此明显,更是他那张让人惊艳的面容。纵使是如今这样病的不轻,颓靡不振;纵然是如此双目紧闭,委顿于榻,这一张脸依然是让人惊艳得惊心动魄,不可交睫。
此人纵是化身为鬼,也可叫人不能自已。
凤墨影瞧见他的脸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地闪过了脑海中。
她愣了数息后,才惊醒,伸手探向了他的额头。这一摸,只觉自己摸到了一只火炉,只怕这温度没有四十一二,也不能差到哪里去了。
凤墨影暗自一抽冷气,心想这里就没有强行退烧的药吗?心思急转,问道:“你家公子以往是请哪一位太医请脉的?”
杜衡眼神担忧,听她问忙道:“公子一向少病,他也能开药自理。只是这次受伤过重,回宫后因白少羽白太医与公子向来交好,一直是他过来诊治的。”
凤墨影问:“从昨夜到如今一共喝了几次药?都全部吐了吗?是曾退热后再高热,还是一直高热未退?”
杜衡急道:“一共喝了三次药,两次都全吐了。最后一次,是药也难以喂进去了。高热一直没有退下来过。”
凤墨影一听,这才真的急了。这高热一直不退就有点严重了,药又喝不进去,这里又无法打点滴。她寻思了一下,忽然盯住案面的药碗定了一下神,前行几步到殿门口,唤道:“绛璎。”
绛璎立刻上前,入殿听命。
凤墨影走近她身边,悄声说道:“你立刻去找楚子瑜,让他带你去内狱将白少羽偷偷领到这儿来。”
绛璎低应一声:“诺!”行礼转身,便走。
凤墨影抬眸看向殿外候命的紫珞,与她递了一个眼色。紫珞朝她微不可见地颔首。
凤墨影故意大声对杜衡道:“绛璎如今去库房寻取珍药,到太医院重新配药、熬制。你到殿外等着,一旦她取药过来,便可以送进来给你家公子服用。”
杜衡道了一声:“诺!”回身看了一眼自家公子,便缓缓退去了殿外。
凤墨影在他身后补充了一句:“你家公子此刻不宜再受凉了,且将殿门关上。”
杜衡闻言,即刻就将殿门关了个严实。
殿中稍稍一暗,凤墨影坐到了睡榻旁,看向上面的人,轻声叫唤了一声:“雪灵染。”
雪灵染眉头一皱,却是没有睁开眼睛。
凤墨影见他如此,不由问道:“你能听见寡人说话吗?”
雪灵染这一次却是没有了反应,凤墨影俯近他只听见呼吸声极其微弱,见他身体不自觉地抖动,似有寒颤的症状。在她心中没有古代那种男女之防,便很自然地摸索到他的手臂,顺着找到了他的手。
掀开一角被褥,握住他的手,只觉得冰凉入骨。
凤墨影皱眉,他这真的是重伤外加风寒入体引发高热不退?还是伤口发炎,借伤成毒了?她握了一握他形状秀美的手,感觉这修长白皙的就像一件艺术品般珍贵。她虽是手控,却亦未成瘾癖。
放下手后,目光又落在了他胸口的被褥上去。
天人交战了几息,凤墨影已然决定伸手去拉开他的被褥。若她不能做到心中有数,等会儿冒险请来了白少羽岂不是又有可能受人糊弄?在这关键时刻,她不能掉以轻心,必需尽力保住任何一个对她有利的人。
被褥掀开,他的身体寒颤了一下,并没有因此醒过来。
凤墨影更是心焦,映入眼帘的是他水青色的亵衣。她又望他的脸上看了一眼,只见昏睡沉沉,似乎对她所做之事一无所知。心中踌躇了片刻,低语道:“对不起了,事急从权。”
言毕,她双手轻轻解开了他的襟口,捏住一边将其向左掀开。登时露出了白皙的胸膛来,心脏的位置扎好的绑带许是睡的久了,已有些松动。凤墨影蹑手蹑脚地爬上睡榻,按照御医所禀报的位置将绑带往上松了一松,左手翻出匕首,轻巧地将一条绑带割断后,缓缓地便露出了下面的一截伤口来。
伤痕创口深红、肿胀,她手指在旁边一按,果真有渗液透出。这正是伤口发炎的迹象,但这里又没有消炎药、生理盐水等药,中药的话,她又不大熟悉。
凤墨影把那条割断的绑带轻轻地抽出,继而将他的衣襟掩上,重新系上了衣带,盖好被褥,轻巧跳下床来,将手上的绑带顺手藏入了榻底。
她缓缓地在榻边重新坐下,左手轻敲榻沿。对方不仅要用前女帝的疑心病施行离间计对付北堂渺;如今又想让雪灵染借伤成毒斩她助力?凤墨影细细地回想着这些事,对方不仅布置了全局,反应亦快。
白少羽才下内狱不久,雪灵染的药中就出了问题?看来这“白露宫”也不干净,早有对方的耳目,才会这么快就能趁虚而入、取人性命?
太医院里只怕也是龙鱼混杂,早已让对方操纵成了杀人的利器。
凤墨影一面思索;一面心焦地等待着,不时地看向榻上似乎对自己性命堪忧而浑然不知的雪灵染。
回想着昨夜他还与她坦诚夜话,真心相付,不顾伤重地赴梅林宴席、默医书给她,今日便一病不起了,心里不禁有些难受。想他明明说自己是医药谷颜毕先生的高徒,怎么自己身上的伤病就大意到了如此地步了?
他是太过忧思前女帝的安危,从而忽略了自己?
骤然,凤墨影被榻旁的一盏青纱灯吸引了目光。在这白日殿内有些昏暗,燃灯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盏灯的火光成幽蓝色,又极其微弱,根本就对照明起不到多少作用。
这样静静地看着它,竟更像是一件装饰品。
幽蓝的火光微微跳动着,映着青纱罩,呈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光线,在这安静的寝殿内使人不能忽略它的存在。
凤墨影好奇地起身,朝它走去,想看一看它究竟和一般的宫灯有何不同之处。就在此时,一旁的窗棂传来了微弱的声响。
她猛地一回头,微微张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