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又开始剧烈晃动,原本平静的水面泛起波涛,郑芷一个摇晃差点没站稳,她蹲.身,看着暗金消失的方向如鲠在喉。
她想要离开这里,她记得,有些人,她要去见。
郑芷抬头,看着暗黑的上方,等待着再一次的光亮。
一辆马车中,青峰正端着水给丘括灌了一大口,丘括因为躺着,一个没注意就被呛到,顿时咳的脸红脖子粗。
“呛死老子了,咳咳咳......”丘括大眼瞪着青峰,如果不是受伤无法动弹,他真恨不得跳起来狠捶青峰一个爆栗。
青峰一撇嘴,“你什么时候那么娇气了,爷这两日照料你不容易,这手都累地发抖了。”
丘括一看这个小白脸还话多,马上反唇相讥,“看你长得白白净净的,结果却是个粗手笨脚的。你要和人家燕儿学学,人家那才叫照料伤患!”
青峰一听,啐了一口,“你还想和将军比?人家燕儿照顾的那是普通人吗?那是凌霄将军!就你,想的美!”
丘括哪敢和凌霄比,更不会说自己敬重的将军不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那黑黑的大脸瞬间泛出了一点红色,半晌,他叹息道:“哎,将军到现在还没有醒来。老子能活着逃出来也是命大,想那暗护卫......”
丘括没有说下去,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暗金在离宫的时候,被图尔达蜡一刀刺穿了胸膛。当几乎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暗金强撑着身体朝着凌霄郑芷他们过去。
一路上,他的血如泉涌,他走过的道路上血流了一路,鲜艳的红在萧瑟灰暗的冬日,刺眼无比。
他最后倒在了圆形阵型外,被一个大夏高手扶起时,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到死,他也没有瞑目。
柏子逸当时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他的面前躺着的两人已经让他理智不复存在。
当大夏高手把暗金的身体摆到柏子逸面前,柏子逸竟愣愣的没有反应。
后来,在叶戈尔达蜡的帮助下达鲁达蜡可汗放了他们。在处理后续一系列事情的时候,柏子逸才猛然发觉凌霄最为得力的随从暗金已经客死异乡。
柏子逸命人腾出一辆马车,给暗金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放置在马车内。
燕儿那几日的眼睛一直是肿的,她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郑芷,责怪自己没有帮到凌霄和暗金。只不过,她在出鞑靼皇宫的时候,和鞑靼宫女缠斗的时候已经受伤,有心却无力。
在出城的路上,燕儿原本想要一个人照顾凌霄和郑芷,但是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何况是在两辆马车之间。
柏子逸自然地揽下了照料郑芷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照顾受伤的郑芷,仿佛已经是他应该做的。
“大人,燕儿姑娘让我告诉您,凌将军醒了。”明泉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
柏子逸眸光一闪,平静道:“好,知道了。”
“大人......凌将军醒来就问,就问郑夫人在哪,他要见她。”明泉的话说的有些艰涩。
柏子逸顿了一顿,“告诉凌将军,郑芷还在昏迷中,不便相见。等她醒来,我自然会告诉她。”
“......是。”帘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柏子逸小心地握住了郑芷的手,她的手心微烫,握起来是绵软无骨的手感。柏子逸仔细端详着她的手背,忽然笑了。
曾经在柏府的时候,他只有在她初嫁到柏府时握过她的手。那时却不曾留意,原来,她的手长得那么好看。手指细长,甲床饱满。柏子逸如孩子一般好奇地端详着,等他把她的手心翻过来时,却是呼吸一窒。
只见手心上深深浅浅布满着伤口,有些已经变成淡淡的疤痕,有些却是新伤,伤口刚刚结痂。
原本葱般的双手,原本应该在闺中被宠爱的女子,因为命运的一次次无情颠沛,在身上心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柏子逸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唇边,慢慢的,又移到了自己的眼睛上,伴随着压抑的哽咽声,有清泪从指缝中溢出。
“大人,凌将军说他要把他的床位搬到这辆马车上。”帘外明泉的声音再次为难地响起。
柏子逸放下了郑芷的手,压下胸口的情绪,用一贯平静的声音说道:“马车内放不下两张床。若凌将军想见她,到下一个补给站,我会安排让两辆马车并排相靠在一起。”
这一次,明泉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犹豫着说道:“大人,凌将军还说如果觉得马车太窄装不下两张床,那就把他搬到郑夫人身边。这样,大夫诊治起两人也不需要来回地跑。”
明泉说完这一句话,就在帘外忐忑地等着,他看不见自家大人此刻的脸色,但是依照他对大人的了解,那长久的沉默却让他心惊胆战。
他一向自诩机灵,可是眼下在这两位大人之间传话可真是为难了他。刚才就在另一辆马车上,凌将军才睁眼,全身只有眼珠可以转动,连说的话都是气若游丝。如果不是附耳去听,都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在得知那个宫女就是郑芷夫人而且还受伤昏迷后,还想要强撑着爬起来。
想到此,明泉在心中哀叹了一声。
终于,车帘被掀开,柏子逸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没有看明泉,而是直接朝凌霄的马车而去。
当柏子逸走近马车时,就看到燕儿正小心地给凌霄喂着药。这几日,凌霄又清减了不少,眼窝也有些深陷。
待喂好药,燕儿看到柏子逸,忙行了礼,态度比之前又恭敬了许多。燕儿是感激柏子逸的,如果没有他,夫人和主子都无法从鞑靼皇宫脱身。
柏子逸点了下头,径直走到凌霄床边,低头看着他。
凌霄见到柏子逸,眨了下眼,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柏子逸还是先开了口,“大夫说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
凌霄又眨了下眼。
“你的身体受损严重,不要说搬到另一辆马车上,就算微微动一下都会痛苦不堪。”柏子逸依旧面无表情地陈述着,而回应他的依旧是凌霄的一眨眼。
柏子逸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你如果占用了郑芷的床铺,你们两个很可能因为拥挤碰触再次受伤。”
凌霄微微移开了目光,似乎在思索,就在柏子逸以为他会放弃时,凌霄又抬眼坚定地看向他,再次眨眼。
一贯好涵养的柏子逸也有些生气了,冷声问道:“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也不为她考虑吗?”
凌霄盯着柏子逸,眸光黯淡了下去,接着他眼中是深刻的悲伤,他眼神微动示意柏子逸靠近些。
柏子逸坐到床边,靠近凌霄,只听到他哑然无力的声音,轻声道:“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想在剩下的时间里,都能够看到她。”
柏子逸的墨瞳一颤,放在身侧的手一紧,有一股情绪再次升腾,在他胸腔中四处奔走,让他全身酸痛,肌肉紧绷。
良久,柏子逸才勉强吐出一句,“如果让她亲眼看到你死在她眼前,她会受不了的。”
凌霄轻微地扯了下嘴角,琉璃般的眼眸望向远处,“如果是那个时候,就请你帮个忙。”
......
柏子逸让人把凌霄固定在床板上,然后小心地连同床板一起抬到了另一辆马车边。因为马车的空间限制,柏子逸把两张床板接壤,然后把凌霄慢慢移到郑芷的床上。
因为郑芷身型纤细,凌霄正好可以侧躺在郑芷身旁。
看到深度昏睡的郑芷,凌霄满腔心酸。他不能动,只能一眨不眨地看着郑芷的脸,似乎想要把她柔和的侧颜永远地印刻在脑海中。
柏子逸站在旁边看着受伤的两人,他终于明白用钝刀一刀刀割着自己的心是什么滋味了。不是尖锐的一阵刺痛,而是长久的,缓慢的,绵长的,让你永远地活在痛苦中。
柏子逸一直没有走,他已经习惯守候在昏迷的郑芷身边,这种习惯很可怕,就算眼前的一幕让他如何痛苦,他也难以远离一步。
半晌,凌霄开口问道:“柏兄,暗金呢?”
柏子逸垂眸,声音很平淡,“暗金受了重伤,正在疗伤,所以暂时无法见人。”
“是吗?”凌霄的声音十分微弱,犹如从天边传来,“我问了燕儿几次,她总是避而不谈。看来暗金这一次伤的很重啊。呵呵,以前他还自诩自己武功如何高强,说没什么人能真的伤的了他......”
凌霄说了一半的话语蓦然停住。
马车中又陷入了一片静默。
......
郑芷抬着头等了许久,久到她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夕,暗黑的上空一如既往,没有闪光出现。
她摸了摸僵硬的脖子,无力地躺到了孤舟上。
忽然,她看见身边有一只萤火虫围绕着她,萤火虫的光十分微弱,但就算这一点点的亮光仍然让她觉得欣喜,她伸出指尖就要去触碰,就在这时,萤火虫突然暴涨,瞬间变成了一团暖黄色的光晕,照亮了她和孤舟。
暗黑的空间里,顿时有了暖意和颜色。
郑芷呆呆地看着光晕走了过去,如一个迷路的孩子走向一直等待她回家的指路明灯。
她伸出手,就快要握住那团光晕,就在这个时候,天际却出现了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闪电携着开天辟地之势,顿时横穿整个空间,让郑芷无法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