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还没脱鞋上炕,周氏已经拿着烧火棍进了下屋,瓮声瓮气的对柳絮道:“你现在已经不是柳家人了,再住在柳家,不太合适吧?”
和自己料想的一样,周氏,刚刚从被柳树的欺骗中缓过神来,便开始撵柳絮和柳芽了。
以前没被卖的时候,二人都被视为柳家的赔钱货,如今被卖了,在柳家发挥了最后的光和热,便弃如敝履了。
而更深一层次的原因,怕是周氏怕李家再找麻烦,将柳絮赶出了柳家,李文生自然去粘柳絮,或者去找黄家的晦气了。
柳絮暗暗对周氏竖了个大指,这周氏抗打击能力绝对高,这么快就恢复战斗力了。
柳絮得尝心愿,自然心情愉悦,如春风拂面,笑若灿花:“柳家婆婆,我这就走,和我娘告个别。”
不叫奶奶,改口叫了柳家婆婆,真是赖蛤蟆蹦脚面,不咬人硌应人。
周氏气得一甩脸子,拧身站到了屋门口,用烧火棍指向门外道:“只准人走,不准带走任何一件柳家的东西,包括身上的衣裳。”
刘氏接连失去三个孩子,心情本就不悦,被周氏上门撵人,难得的硬 气起来,对周氏没好气道:“娘,絮儿和芽儿天天起早贪晚的干活,难道连件衣裳都换不来吗?小姑也是外姓人了,也没看你把衣裳要回来。”
周氏被一向软弱的儿媳给怼了,眼眉倒竖,烧火棍又要高举发飚了。
柳絮可不想临走还要给刘氏惹麻烦,伸手拦住了周氏, 指着自己身上的粉色衣裳道:“您瞧仔细了,我身上这件衣裳是大房柳家何婶子给我的,不是二房柳家的。另外,我和柳芽若是只穿着中衣离开柳家,祖母这刻薄之名可就风传千里了。”
周氏被噎得没有吭气,柳家一下子卖空了三房,先是柳毛过继,后是柳絮和柳芽被卖,自家知道柳树才是始作俑者,外边的人可不这么想,都在背后戳周氏的脊梁骨,说她心眼儿偏到没边儿了,自己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怕名声要顶风臭十里了。
周氏气得翻了一记白眼,啐了一口唾沫,怒道:“赶紧滚,以后别再我面前出现......”
柳絮笑了笑未置可否,她十分想告诉周氏,以后的她,不仅要经常出现在周氏面前,还要在一个村中住着,虽是祖孙,却己形同陌路。
柳芽默然无语的跟在柳絮身后,看不出几分喜色,也看不出几分忧色。
见柳芽穿得单薄,身体打着哆嗦,柳絮情不自禁的揽住柳芽瘦小的肩膀,将自己身上的热气过渡给柳芽。
柳芽却执扭的一拧身,脱离了柳絮的怀抱,闹得柳絮满脸的尴尬。
柳絮讪然一笑道:“芽儿,别生气,我不是跟你和娘解释清楚了吗?进入黄家是不嫁人的权宜之计,是为了以后能为自己作主。”
柳絮心情无比愉悦,张开了双臂,似乎能清晰的感受到一种叫做自由的东西。
“要卖卖你自己,干嘛捎带上我!”柳芽眼圈一红,一拧身跑了,却不是跑向柳长堤家,而是赵银生家的方向。
柳絮呆若木鸡,脚底似被钉了钉子,一动不能动。
心底,一股浓浓的酸气,涌遍全身,很是难受。
柳芽明确表达了对自己的不满,刘氏虽然听了自己的解释,心底也是隐含着怨气的,自己一心一意为这个家筹谋,换过来的,就是这样的不理解?
想起柳芽是从入住赵家后,才向自己动不动就甩脸子的,似乎都与赵二刚有关,莫不是柳芽喜欢上了赵二刚?
惊疑过后,又想及柳芽今年才刚刚十一岁,稚气未脱,怕自己想多了,只能自我安慰是因为柳芽和赵红相处的多了,这脾气也学过来了。
柳絮急赶着步子追向赵家,远远听见赵红与柳芽脆生生的笑声,很是欢畅,见柳絮走近,二人同时噤了声,赵红更是毫不留情的撂下了脸子。
不过一个男人秋山,竟这样轻而易举的拆散了柳絮与赵红的关系,还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柳絮小心翼翼走到柳芽面前,低声道:“芽儿,老借住在赵家不合适,跟姐回长堤叔家吧,明日姐便去租了房子。”
柳絮嘟起了小嘴,轻叱了一声道:“我和大红姐住在一个屋子挺好的。”
柳絮被噎得哑口无言,她总不能告诉柳芽,原来借住,是因为赵二刚与自己的亲事没摆在明面上,不怕闲言碎语;
现在自己与赵二刚的亲事错综复杂,村中己经议论纷纷,加上赵红不阴不阳的态度,再借住赵家确实不太好。
赵红傲骄的撇了撇嘴,对柳芽绽放了如夏日般火热的笑容:“芽儿,别理她,你来跟我住,就当是出嫁前陪我了。”
出嫁?
柳絮不由错愕,心疑的看着一脸喜色的赵红,一股不祥之感划过脑海,绽现一丝苦笑道:“大红,我是真心将你当做姐妹的,你成亲,我由衷的祝福,但若新郎是秋山,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赵红柳眉倒竖,指着门外的方向道:“你给我滚,我赵大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猴子满山跑。以后和秋山就是过穷了,要饭都要不到你家门前。还有,以后别上我家来缠着我哥。”
赵红,仍旧是她的火暴脾气,仍旧是她的直率性子,只是,这次针对的对象,不是柳稍和柳翠红,而是针对自己,眼眸深处,激流涌动,眉毛鬓角,满是冰霜。
真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
柳絮不再理会不可理喻的赵红,转眼看向柳芽,眸光饱含着浓浓的警告,似要射进柳芽的内心深处。
柳芽将脸扭向一侧,不想理会柳絮。
柳絮的脸彻底撂下来了,冷然道:“柳芽,你现在是黄家家奴,要时刻注意你的身份,若是犯错,轻则杖责,重则发卖,马上跟我走。”
柳芽气得小脸惨白,嘴唇哆嗦道:“你莫编瞎话骗我,是你找的黄东家自卖自身,还说半年内黄东家不为难我们,半年后放了我们自由。”
“啪”的一声脆响,柳絮一巴掌打在了柳芽脸上,顿时起了几道凛子,将柳芽打得木然而立,半天没做出反应,良久,才哭着跑回了柳长堤家。
打完柳芽,柳絮心里即有懊恼又是懊悔。
懊恼的是,柳芽不分轻重,将隐密之事说了出来,若是让李家知晓,这亲事怕是又要破裤子缠腿,解不开套了。
懊悔的是,自己没有控制好火气,伸手便打了柳芽。这让本就心存芥蒂的姐妹二人,以后关系会更僵。
赵二刚强撑着身子走到门口,身子依偎在门框边儿,虚弱的像一根枯叶,阵阵微风,就能席卷而起。
男子似从未认识过柳絮般看着,眼眸深处,透着浓浓的失望。
就在昨日,他听赵氏说了柳絮被捆着发卖黄家,男子一宿都没合眼,不胜唏嘘,忽而想起与柳絮的点点滴滴,忽而感叹与柳絮的情深缘浅,忽而又希冀着自己攒够了银子,求着黄东家将柳絮还了自由身。
一切到头,不过是一枕黄梁梦。
亏得过去的自己一直以为,柳絮对自己,与对别人是不一样的,最起码,她的心里是愿意嫁进赵家的,现在看来,都是一厢情愿。
自己,有那么差劲吗?还是她,和别的姑娘一样,害怕自己当了猎手,命悬一线,有一天成了寡妇?
赵二刚的头上,如缠了万千条的黑线,一脑门的官司,斩不断理还乱,越想越懊恼,越想越自卑,越想越伤心,身子不由自主的打起了摆子,楚楚可怜。
一边是受伤的赵二刚,一边是逃走的柳芽,柳絮一个头两个大,对赵二刚万分愧疚道:“二刚哥,过后我再跟你解释其中缘由,你先劝劝大红,千万别因为我而意气用事,免得日后后悔,毁了自己一生。”
赵红气得跳脚,张嘴要骂柳絮搅事精儿,话没出口,柳絮己如一阵风般去追柳芽了。
赵红越想心里越憋屈,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哭了好一会儿,等到赵氏和赵银生回了家,一下子扑到娘亲赵氏怀里,眼泪流得更凶,哭嚎的声儿更大,恨不能将一辈子的眼泪都贡献出来。
赵氏询问原因,赵红气恼的指着赵二刚,将赵二刚也视做了共犯。
赵二刚缓了缓脸上的不悦,轻声道:“娘,没啥事儿,就是柳絮来看我,被大红骂走了。”
“才不是!娘,哥这是包庇狐媚子!!!”赵红眼睛瞪得比青蛙的眼睛还要大,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尤其是添油加醋的说了柳絮宁可自卖自身,也不嫁赵二刚的事儿。
赵氏用力掐了赵红胳膊里的细肉一把,疼得赵红“唉哟”一嗓子,揉着痛处,控诉的看着自家娘亲,不明所以。
赵氏气得直皱眉,自己和赵银生,在村里算是精明了一辈子,从来受屈,不吃亏。
到头来,生的两个孩子,这直率的性格是随了,可这精明劲儿却是一点没上粘边儿,都是典型的只长个儿、不长心眼儿,连柳絮一半的心思都不如。
就如同这次,柳絮能同黄掌柜讨价还价,半年放奴,就如同打短工的小丫鬟一样觅得一线生机,说明柳絮脑子精明,避免陷入嫁给李家、秋家或赵家的未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