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田的催款信对洪继朋来说,基本与废纸无异。而本来说好,第三天会派人上门收款的事,也没发生。只是过了五天,抵给杨文田的几家店铺的掌柜突然来访。
乘风堂议事厅,五、六个掌柜坐成一排,有些战战兢兢。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三刻钟,本来听说陈春阳不在,大伙打算走,谁知,洪继朋差人传话留下他们。
“怎么啦、怎么啦?”洪继朋大大咧咧的从门口进来。
五、六个掌柜集体起立行礼。
“有事说事。说吧。”说着自己走到主位坐下。
五、六个人没敢坐下的,相互间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仍是无人回话。
洪继朋有些不耐烦,点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道:“你说。”
那个男子暗暗叹了口气,回道:“在下是城东……。”
“行了行了,知道知道,反正就是那几间铺子的掌柜。说重点。”
那个男子又叹了口气:“回洪爷,杨爷差人来让我们盘账,说是过几天就有新掌柜上任……”
“什么什么?他让你们盘你们就盘?我才是你们东家!”
“杨爷拿着铺子的地契……。”
“我这是押给他的,押知道不?”洪继朋扯着嗓子吼。
“这个,铺子已经转手了……。”
“什么!”洪继朋大眼圆瞪。
“我,我们几个,打听了一下。”男子深吸口气,看看大家。
“说说说!你他妈快说!”洪继朋狠狠拍了下桌子。
“是、是,我这间铺子,连着里头的货,一共是卖了三千两,买主是城外河东村的齐员外。”男子回头指了指身后的二个人,道:“他们二家字画铺子,不要货,二间铺子共作价一千五百两。”又指了指另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道:“这个,王先生的溪畔楼是酒楼,地儿大,所以六千两。另外两个铺子实在太小,一个五百两、一个一千两,全转了。”
“他娘的,这几间铺子值四万,老子抵给他四千两!还有呢?就转了你们几间?”
那男子深深吸了口气,“杨爷手下的胡炳生说,一万二千两正好。还说,这事,洪爷清楚。”
“我清楚?!清楚个屁!陈春阳呢?那老鬼死去哪儿了?”洪继朋高声喝道。
一个小厮在一旁轻声道:“洪爷,陈大掌柜去福州了,还没回来呢。”
“滚滚滚,妈的,尽没好事!”
下首几位掌柜相互看看,吃不准是不是叫自己滚。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几位掌柜如逢大赦,几乎小跑着离开议事厅。“回来!”还没跑出门,就听到洪继朋喝声。几位只有转回头,“洪爷……。”
“你刚才说,河东村齐员外?”
“是。”
“还有呢?”
“呃,这个,这个,只知道有二家小铺子,好像是周边街坊买了去,其他、其他,这个,没打听……。”男子突然想到前段时间,洪继朋打砸的壮举,有些后怕。
“你们可以滚了。”洪继朋看着这几个人哆哆嗦嗦的离开,有些好笑,更好笑的是,想到杨文田卖了他的铺子,自己居然一点都不气。冲一旁的小厮道:“叫兄弟们抄家伙,嘿嘿。”
“这个,洪爷,大伙都押货去了……”
“他妈的。我养你们干嘛用!让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全给老子出来,他妈的,叫那些下人,跟老子杀人去。”
接下去几日,完全乱了套。洪继朋连自己的铺子都砸,砸完就走,似乎完全没有目标。甚至蔓延到城外,几家富户莫名其妙被洪继朋抄了家。终于,河东村齐员外,一纸诉状递到了官府。荆州府不得不接,因为齐员外有举人的功名。而洪继朋推了几个下人出来给荆州府交差,这事居然就这么算完了。齐员外气炸,可也没什么办法,约了几个同样买了铺子的受害人,去见杨文田。本想着能退定,怎么说几家都交了一成的定。结果是,铺子不要了,定也不要了,这事就算完,以后,大家还是老死不相往来吧。
而杨文田依旧不停变卖洪继朋的产业,虽然洪继朋的行为让杨文田不得不几次压低价格,好在总算还是有不怕死的。
**********
元泰绸庄。
要不是因为月末各家商号要报账,洛云石也不会到绸庄。本以为接手栖凤庄的产业无非做个戏而已,谁知赵凤鸣居然来真的。
“公子,外头有个京里来的谢夫人想见公子。”元泰的小二,跑着进书房向洛云石禀告。
“谢夫人?”洛云石皱着眉,对着一堆账本,实在想不起来,认识这么个人。
直到这个女子进门,洛云石还是不记得哪里见过。
女子皮肤白皙、容貌秀丽,却看不出年纪,衣着在轻浮和庄重之间,见到洛云石时,明显愣了愣。
“谢夫人?”
女子福了福,“妾身谢红郁,湘水神君。公子可称呼妾身神君。”
神君?!应是修道之人吧,但从衣着根本看不出。“请坐,不知神君有何事指教?”
女子并不坐,而是缓缓走到洛云石身前,始终看着他。洛云石也大方,微微一笑,由着她看。
半晌,谢红郁也笑了笑,回身坐下。“这些日子,听说荆州江陵缎的生意很红火,妾身好不容易找到源头,也想与公子谈谈江陵缎。不过,见到公子后,妾身想法变了。不知公子可愿入我天罡门下?”
洛云石笑道:“神君抬爱,洛某并无修道之心。”
“天罡门下并不修道,修的是天机。公子不考虑么?”
“元泰绸庄早些日子就已歇业了,因而并无江陵缎存货,也暂时不收货。神君不如去其它地方问问?”洛云石对这些巫婆、神棍并无兴趣,连茶都没上,就开始送客了。
不过,谢红郁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看着洛云石顾自说道:“公子似乎自幼不得父亲宠爱,八岁离开血地。之后……。”谢红郁微微皱眉,叹气道:“生存不易、杀人无数。北地苦寒,公子却是长留,为何?”
洛云石不做声,脸上微笑仍在,眼神却冷了,“夫人,开玩笑了。”
“一进门就见公子混身煞气,只是没想到,这满身煞气之中,居然还带着一丝大明气运,怪不得到现在还没死。”接着,像是自言自语,摇头道:“堂堂王爷是早夭之相,一介白丁,居然牵着大明气运,真有些好笑。”又看了看洛云石,“噢,公子应该不是白丁,难道是官身?”顿了顿问,“不对,公子用的不是本名吧?”
“哈哈,夫人真是说笑了。找在下有何事?不如直说?”
谢红郁叹口气,“本神君一直在直说呀。本想找你赚些钱,没想到,你……是如此。入我天罡门下,教你修天机,如何?”
“真不好意思,在下志不在此。夫人,如果没其它事,在下还有些事要忙。”
“你就不怕我断你这丝气运?人家杀不死你,但我可以。”
“夫人这话,是威胁么?”洛云石仍是不动声色。
谢红郁慵懒的笑起来,“唉,好吧,等你过了一劫再说。不管你我是否愿意,我们之间是有牵扯的。可惜谈不成生意,还以为能赚到钱……唉……。”也不管洛云石的态度,顾自起身,有些不太开心的出门。
“夫人,要往何处?”洛云石心头升起一股杀意。
“你想杀我?”虽是问话,却并没回头,更没停下脚步。
**********
栖凤庄,小花园。
吴在新在除草,成兆锋在一旁走来走去,“杨文田疯了吧。五百两就转城中旺铺?”这个价,成兆锋都有些心动。
吴在新笑着说:“刘缄之一直盯着,只要杨文田抛货,他就派人收,据说,现在付十两银子的定就成。”
“真的?杨文田真疯了。”
“不疯不成魔。”吴在新继续道:“刘缄之可是很信你能保荆州平安的。”
成兆锋大摇其头:“别信我,还是信银子吧,这段时间,为了保平安,赵老大可花了不少银子了,这两个疯子这么搞,保镖的活不好做啊。再说,我不明白,杨文田这么低的价格,能抵回他借出的钱?”
“抵不抵得回,和他有什么关系?”
成兆锋使劲想了想,还是说:“不明白。反正洪继朋是疯的。”
吴在新笑道:“小洛不就是赌洪继朋是疯的。”
“杨文田在做戏。”吴在新话音未落,洛云石就穿过月洞门,走了进来。“南宫璞到荆州了。”
成兆锋瞪大眼睛,“这么快?”
“其实,也不快了,盐引的事,半个多月前,官府就发了文给各家,要求按去年的份额申购。铁刀堂是不可能不把这里的事报平阳的。郦松然呢?”吴在新想了想问。
“刚送走。”洛云石答。
“云石,我们真要给南宫璞接风?”成兆锋有点兴奋。
吴在新皱皱眉,数落道:“你兴奋什么?”
“哈哈,我是怕南宫大少吃了不消化。”
洛云石摸了摸下巴,有些为难的说:“我让郦松然带了请帖,定后天以赵老的名义,在家里请。就是,能不能,嗯,这次我就不出面了?”
“为什么?开打了,你躲起来?”成兆锋有些不能理解。
洛云石表情有些尴尬,轻声解释道:“有些事,嗯,……。不知道南宫璞会怎么出招,这次还是先求稳吧。”
吴在新偷偷向成兆锋使了个眼色。听洛云石继续:“这几天我出去一趟,嗯,不会误事。”
“什么时候走?”吴在新问。
“现在。”洛云石说着又尴尬的笑了笑,“那,这二、三天就麻烦几位了。赵老这边,帮我说一声。”转身,想起什么事,回头问道:“二位知不知道一个叫湘水神君谢红郁的?”
成兆锋直接摇头,“没听说过。”
吴在新想了想问:“湘水?是湖广人?”
“不清楚,自称是天罡门下,说是不修道、修天机。”
“天罡门?”吴在新看了看成兆锋,成兆锋仍是摇头。“天机?……,我倒是听说过,几百年前,袁天罡的门人弟子曾组了个组织,是不是叫天罡门不清楚。倒是,袁天罡与李淳风的推背图,说是泄露了天机,后世不少人钻研。不过,这种人,要么骗子、要么惹不起。怎么了?”
洛云石似有些失望,笑了笑,“碰到个骗子。先走了。”转身离开。
成兆锋急了,“这算什么?不会一走了之吧,后面的事他不管了?”
吴在新笑起来,“和你打个赌,半天内,南宫璞一定会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