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破了云层,照拂于天地之间,久未沐浴阳光的万物拼了命地往上生长,贪婪着久违的阳光。
她已经很久没上过九重天了,自上次仙术比试中了离朱一掌后,虽已入夏,但身形略显单薄的她不胜风力,仍被风吹得浑身打冷战,一只手从她身后环到她身前环抱住了她,她一抬头,北泽正眼含柔意的望着她,他低声道:
“丫头,忍着点,一会就到了。”
他的怀抱虽没有司烨的滚烫,但亦给了她十足的温暖。耳边的风声渐止,脚下的云也更加厚重,等到她意识已到达云端之时,抬眼望去,不远的云海处,一对男女相对而立,男的衣袂飘飘,素裳如云洁白,女的一身七重红纱,墨发如瀑直垂于腰间。
她忽然觉得有些迈不开步伐,呼吸也变得闷重,北泽在一旁轻言道:
“你不是说要见他吗?都到这了,走吧!”
她咬了咬唇,抬腿向前,那穿白衣的男子,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存在,回过头来,那张脸,棱角分明,剑眉入鬓,凤眼星眸,鼻梁高挺,红唇如樱,只是,他的视线在瞥见来人是她后,仿佛手碰到了滚烫的沸水,瞬间便收了回去。
他竟然,当她不存在?
她拖着迤逦的长裙,一步一步迈向他,五米的距离,仿佛走了五百年。
她本想说,“司烨,我来陪你司日了”,只是看到眼旁那眼神寓意不明,嘴角稍带嘲讽的离朱,她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改成了:
“师父,我来司云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视线落在她身上,只是几日未见,她仿佛更瘦了,形容憔悴,双眼微肿,他无意间扫到尾随在她身后的北泽,喉音微微传来一个声响。
“嗯”。
明明只是简单的声带震动,喉结滑动的瞬间他却如鲠在喉。
他瞬间转过身去,拉了离朱的手,朗声道:
“走吧,我们继续去别的地方司日吧!”
离朱暗暗地吃了一惊,等她反应过来后,她开心地咧着嘴笑,脸泛红晕柔声地道:
“好,我陪你去。”
离朱的手将司烨的手反握回去,十指紧扣,雪沁那闭着的嘴唇忽然张开嘴来呼吸,司烨走至她的身旁,他的发丝扬到她的脸上,就要与她擦肩而过,她忍不住喊道:
“等等。”
司烨顿足,转过身来一脸错愕地看着她,她低下头,一只手手紧紧地捏着衣角,另一只手的指甲则将掌心掐得十分紧密,她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
“师父,是我上次送给你的云裳做得不够好吗?”
她的眼神忧郁,微抬的脸仿佛刚被一场梨花雨洗过,好看,却惨淡得令人心里直生出疼来。
“你做得很好。”
司烨淡声答道。她又继续追问道:
“既然弟子做得很好,师父为何不穿?可是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只是,为师习惯了穿旧衣,所以.....”
“哦?想不到师父是这样一个恋旧的人,若不是问起云裳来,弟子还以为师父喜新厌旧呢。”
她的心里明明早已泣不成声,可微微扬起的头还是极力地在逞强,在隐忍。
她以为,她在他的心里不一样,所以她才敢如此大胆,无视汐宫断尾之邢的规矩,无视天族师徒结合会遭天谴的伦理,也无视掉父母辈那纠缠不清的恩怨,不顾一切地奔向他。
他将自己收入门下,嘴上凶但心上柔软地为着她做着一切,陪她看人间的夜,陪她赏梨花初绽的雪,更是替她不惜挑战天规,挡下天劫。
他受伤她一颗心悬着,她好不容易奔去虞渊找他,却被他一手推开,她以为他深爱着自己,怕羲和对她不利,所以才会把自己往外推,是在保护她。
当她看到日光出来之时,她欣喜至极,她以为,他是有意躲开羲和出来找她的,所以,不顾一切地奔到九重天来找他,可是,他变了。
他的眼神轻易地穿过她,落回到旁边的离朱身上,那双十指紧扣的手,合起力硬生生地把她的心掐死。在此之前,没有亲眼所见,她都无法相信她父神所说的话。
她把她的心完完整整地掏出来给了他,他却接过去把它捏死,踩得稀碎,还一脸嫌弃地掷还给她。
“恭喜你们了。”
她那闭着的眼缓缓地睁了开来,明明太阳就在跟前,可她却感觉不到光。极力地让嘴角上扬,让自己表现得得体大方。
北泽在一旁看得心酸,也十分地不忍,两个箭步走到雪沁的身边,把她圈在怀里,柔声道:
“丫头,我们回去吧!”
没有大吵大闹,可她感觉疲惫极了。
连续几日的绝食,让她眼晕头花,现在心事一了,她整个人便像松了弦的筝,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响。她软软地偎在北泽的怀里,也不哭,也不闹,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欲望的小孩,只是困了,要睡了。
北泽回头瞥了眼司烨,心想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要换作是他,哪怕与六界为敌,他也会选择和雪沁站在一起,确切地说,是站在她的跟前,让她藏于身后,一生一世护着她。
他抱着雪沁,冷冷地向司烨道:
“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
北泽怀里的人,始终没再抬头来看他一眼,他那万年冰霜难释的脸上,此际只有一个极苦涩的笑,那种被万物撕咬,浑身每个细胞都沸腾得炸裂的痛,竟一点也不比那万箭穿心的疼痛来得少。
小妖,希望你能释怀。当你忘了我的时候,我也就忘了我自己。
度辰离了澄鉴宫,嘴上说着要去魔界,但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雪沁。那个人,或许,她心中还在记挂着司烨吧?即便,整个九重天都在盛传司烨和离朱在一起的种种事迹。
满心满眼的忧虑促使他向白帝城飞去,当他到达白帝城,只见庭中唯有白帝一人,他正呆坐在石桌旁,眼睛怔怔地望着树上那扑簌簌掉下来的花,他太过专注,以至于度辰走近身边,他都丝毫没有察觉。
“晚辈见过白帝。”
白帝回过头来,看到是度辰,气就不打从一处出,你说这两个孩子,都是顶好的孩子,雪沁那丫头怎么就看不上呢?
度辰拂衣而坐,一向温文有礼的他主动给白帝倒起茶来,语道:
“前辈好兴致,在对花品茶呢?”
白帝叹了口气,语势有点急,道:
“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满肚的心思吗?”
说完白帝又是一阵摇头。度辰微微笑着,问道:
“前辈有何烦心事?说来度辰帮你解忧。”
白帝正要说话,那向上瞄的眼神瞥了一眼度辰后,问道:
“贤侄,你今日是来寻雪沁的?”
度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坦率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前辈的眼睛。”
白帝心中略喜,但转瞬间,那张稍显沧桑的脸便阴云密布。他叹了口气道:
“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雪沁,她去天上了。”
“她去天宫了?什么时候?”
为何自己没有看见她?
“我说的是去天上,没说去天宫,更没说是去找你。”
“那......她去哪了?”
度辰问道,白帝瞬间便沉默不语。度辰已能猜出几分来,果然,她还是放不下她的师父。若当时,自己没有去魔界,收了她为徒,没让她拜司烨门下,结果又会是怎样?
两人皆各怀心事,只是不再说话。茶杯空了蓄满,只是为人父的苦涩,和爱而不得的苦楚,竟也不见得谁比谁的少。
两人就这样,从唯有落花的中午坐到了群鸟归集的日暮。因为心中都同样牵挂着一个人,他们极有默契地,心照不宣,就这样,相对而饮,坐着等。
但雪沁,始终是没有回来。
度辰有些坐不住了,他对白帝说道:
“我去西丘看看。”
白帝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竟由得他去了。
他知道,度辰的心中始终难安,他眼下,竟不由得生出许多悔意来。后悔自己当初没拦着她去西丘,还派了白虎护送她,都是自己的纵容害了她。同时,他也后悔当初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将他们当初的恩怨纠葛告诉她,在她没动心前,遏制住也就好了。
他狠心地将她囚禁在白帝城,看到她一日比一日地消瘦下去,他心中又岂会不心疼?没有什么,比女儿眼神里的绝望更能剜他的心。只是,他自认为自己所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就是将她囚禁于白帝城之中,可惜的是,一切都太迟了。
她终究,还是不顾一切地扑了出去,那性子,比当年的靖玄还要刚烈。
月影之下,是那看不到尽头的黑,星河拼了命地将光芒投射进他的眼中,萤火虫也不顾一切地往他身上蹭,夜里虫鸣的声音,亦是不绝于耳,但对于一个活了几十万年的老神仙来说,一声“父神”,一个依赖的眼神,都胜过这夜里的星空璀璨,胜过这世界的光芒万千。只是,眼前,只有虫鸣的哀泣声陪伴着他,萦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