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点冷,习惯性的伸手去拽沙发垫,摸了空,高梵这才想起她身下躺着的不是沙发,而是木床。她现在在中国,而不是美国。
“习惯真是一件恐怖的事。”屋里一片漆黑,高梵自言自语一句,在床上爬来爬去终于摸到床头和墙壁,开灯后找到被子抱在怀了,愣了许久,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埋头又睡过去。
电话响了。
高梵长腿一勾,接通:“.........”
“喂,喂,喂?”对方是个女的,似乎就会喊这一句。
高梵打了一个哈欠:“直接说事。”
“您好,是这样的,我这里呢,是四川硕放酒厂的,我想向您介绍下我们的...”
高梵将手机拿开了一些,“抱歉,麻烦将我拉入黑名单,不需要,谢谢。”
对方果断的挂了电话。
摇摇头,看下时间,下午三点十五分。她没有时差反应,现在毫无困意,但没有了蓝色,漫漫长夜该去哪里打发呢。
高梵皱了眉毛。
“咖啡店怎么样了?”她拨通猫眼儿电话,“还在装修?这么慢。”
嫌弃的挂了电话,高梵甩甩脑袋,去厨房找红酒,干净的厨房毫无烟火,连过期的料酒都没有,她这才想起来,她从前是不喝酒的。
*
高梵站在大街上,有点无所适从。她用手挡了挡太阳光,立起衣领。
即使这样,过往的行人还是喜欢朝她望上几眼。
黑夹克,黑阔腿裤,白帽子,高马尾,很正常的衣服,她不明白那些人在看什么。
买红酒应该去哪里买呢,高梵踮起脚尖望了那么一圈,烟酒店,超市,小卖部。
一圈之后,试探性的往烟酒店面前一站。
“要点什么?”
半躺在柜台后边的男人立马张嘴道,眼睛依旧黏在柜台上摆着的电脑。
从高梵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翘起的脚,上边吊着拖鞋,还有半个啤酒肚。
高梵慢慢的后退,转身加快脚步离开。
她心里头发虚,脸有点烫,脚步一拐走进一家大型超市。
她最怕面对于她无害的普通人,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用什么样的语气,那那种表情去和他们开口说话。
去收银台结账的时候路过放大米的台子,高梵鬼使神差的买了半斤的大米,一路抱回了家。
找钥匙,准备开门,钥匙一转,灯是开的。
她清楚的记得走之前已经把灯关掉。
拖把放在客厅的正中央,抹布搁置在茶几上,有风从阳台吹来。
很显然,这一切都不是她做的。
高梵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何种的心情往阳台走过去的,或许是那个女人,或许是那个女人请的家政人员,她猜测着,心乱如麻。
阳台边站着一男人,定制西服打扮,留一个背影。
“张卿?”
高梵试探性开口。
不敢确信。
但与那个女人无关,真好。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就好像是一个要艰难面对的现实突然间消失了一般。
男人回了头,果真是他。
晦暗不明的表情,掺杂着高级烟草的古龙水味道。
五官掺杂着东方的柔和与西方的粗犷,依旧是一张迷惑女人的脸,人似乎比之前要更高了些。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像是越吹越大的气球找不到出气口:“好久不见,张小梵。”
高梵将红酒连同白米一起扔在地上,她坐在沙发上低头拿出一瓶红酒:“现在叫我高梵,我改名字了。”
忘记买开瓶器,高梵四处摸了摸,最后从夹克领口拽出把小刀一点点的撬。撬好一瓶,她递过去:“要不要喝。”
张卿没接,对着她坐在地板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仰脖子一咕咚:“昨天。”
高梵咂咂嘴,这红酒有点酸,她不喜欢,见张卿皱了眉头,她莫名其妙:“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张卿从没见过高梵喝酒,眼前的女人和他记忆里的模样一点儿也不搭,一股无名之火让他很是烦躁。
他很想问她为什么走了之后就断了联系,回来也不和他说一声,很想质问,很想发火,可却又知道现在他所在意的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他怕她又一言不发的消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他真的怕了。
“阿姨给我的,我隔段时间会来收拾下。”
高梵点点头:“哦。”
那个女人,怕是恨不得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吧,又怎么可能踏进她家里。
两人无话,一个忙着喝酒,一个忙着看她。
看着她半瓶酒下肚,张卿问:“吃饭了吗?”
“没呢。”
张卿把她手里的酒瓶夺下:“别喝了,空腹喝酒不好,我带你下去吃饭。”
高梵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又看了看购物袋里的大米,默然片刻,点点头:“好。”
大排档里,两人面对面死气沉沉的吃着。
这是一家老店,生意很不错,坐满了人,店里的老板和张卿很熟,忙里忙外的依旧抽空跑来和他打招呼。
“兄弟,今儿个带了个妹子过来呀,来来,送你一道汤。”
说着,端了盆西红柿鸡蛋汤来。
走的时候,老板特意朝高梵多瞅几眼,这一瞅,又认出个熟人。
“哎,这不是,那个,那个,小梵嘛!”
音调猛的拔高了三尺,老板两只毛手一伸,又把那盆西红柿鸡蛋汤端起来:“我记得你最喜欢喝冬瓜玉米排骨汤,哥锅里头正好炖着排骨,等着哈。”
几步跳着,老板把那盘鸡蛋汤送给别桌的客人,又热情的折回来:“丫头,都多少年没见了,每次你哥吃饭也不把你带上。”
高梵笑了笑,“我刚回国。”
她和张卿算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这家大排档也算是从小吃到大,店老板总觉得他们两是兄妹,张卿没否认,高梵之前说了,老板不信,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是不是的,已经没什么区别了,不管是亲情,还是别的什么情。
“刚回国呀。”老板唏嘘:“到底是有文化的人,这说出国就出国了,我上一次见你,得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吧?”
高梵笑着不说话。
“老板,我倒是常常带人来照顾你兄弟,怎么从没见你送我什么排骨玉米汤。”
张卿知道她不爱说话,帮她打趣解围道。
店老板嫌弃的摆摆手,白围裙滑下去半截子:“你带的那些都是大老爷们,你要是带小梵来,我顿顿都送!”
张卿朝高梵挤眼:“瞧瞧,你这待遇,好的都快叫我嫉妒了。”
高梵微微低头。
“老板,再拿瓶啤酒!”
有人叫道。
“来了。”店老板高声应道,脑袋转过来又劝高梵:“快尝尝我炒的这些菜,是不是特别好吃。”
人往冰柜走,还不忘回头继续说:“差点没认出你,小梵,有什么想吃的跟哥说,哥去给你烧。”
张卿挟一筷子辣椒炒肉放她碗里:“你最喜欢吃的,快尝尝。”
高梵“唔”了一声,却没怎么动筷子。
张卿也停下筷子:“怎么,是现在不喜欢吃了吗?”
高梵摇摇头:“许久没吃了,不太习惯而已。”
张卿舀了勺玉米粒递给她:“尝尝这个,你在美国怕是不常吃这些菜,少吃点也好,省的刚回来肠胃不适应。”
点点头,高梵将那勺玉米粒全吃了。
见她真吃了,张卿就望着她笑,眼睛里能蹦出两月牙来:“还记得不记得,你初三的时候,考完试高兴,非要宰我,连着三天拉我来他们家吃辣椒炒肉还有那个酸辣土豆丝。”
张卿说着,嘴角弯的更大:“每次都吃不完,要打包回去,然后晚上我们就买馒头,掰开两半,把菜塞里边吃,顿顿吃的肚子撑,你趴着一动不动的非要揉肚子,想想那时候那个饭菜,那是真香真好吃。”
他说的画面太生动形象,高梵试图去想,但时间太久,那些记忆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些让人觉得很温暖的碎片。
静静的呆在她的生命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却又抓不住。
“还有,还有,”张卿越说越开怀:“我唱歌明明那么好听,你非让我唱走调,没办法,我就学那鸭子的腔调,结果我偷偷的躲在宿舍练,被那些损友给录了下来,到现在他们还拿这事说呢。”
.......
张卿说一段笑一段,最后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他们拥有那么多的曾经,在她消失的二千三百四十五天里,他天天就想着他们的曾经盼着有一日的重逢。
那碗排骨汤,高梵终究没有喝,回家的当天晚上,她就发起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