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
好了,到今天,《中华文化史》这门课已经完成。我曾说过多次,这门课程的前慢后快、前重后简、前详后略,是一种故意。这种结构方式,被法国哲学家狄德罗命名为“高坡滚石型”。他还曾这样描述:开始从容而持重,后来越滚越快,最后自由跳跃。
看来,我的这种结构方式已经被你们习惯,并建立了很好的默契,因此能够一路进行得那么顺利。
我们太喜欢那种散发着汗气的初始创造,太喜欢那种把荆棘踩在脚下的豪迈拓殖。因此,对于后世的追随、模拟、衍生、变异,也就有资格进行居高临下的选择,甚至不怕选择得匆忙。我们既然做过了老子、孔子的知音,听熟了屈原、司马迁的心声,那又何苦降低感觉系统去迎合越来越热闹,又越来越失格的喧嚣?大学里很多善良的老师没有等级观念,对不同时代、不同品级的作者一视同仁,这当然也不错,可惜我在文化选择上没有这种好脾气。你们跟了我这么久,显然也沾染上我的脾气了,这未免让我窃窃自喜。
我很舍不得你们。你们在这四十七堂课中向我展示了一个重要事实:在电脑时代,课程中一切资料性、记忆性、常识性的部分,学生自己就能讲得很好,因此不应该继续成为教学的主要内容。一门好的课程,是生命与生命的碰撞。第一种碰撞发生在古人和今人之间;第二种碰撞发生在你们和我之间;第三种碰撞发生在你们相互之间。这三个方位的碰撞构成了一种风生水起的文化现场,每个方位都因碰撞发生了改变。你们改变了,我改变了,古人也改变了。古人怎么能改变?因为他们已经长在我们身上,岂能不变!
不少人认为,“文化史”的任务,无非是按时间顺序阐释一系列固有的文化成品。这种观点,把文化看死了,也把历史看死了。文化是一种精神价值和集体人格,既可能逐一萎谢,也可能保留余温,又可能异时复活。因此,即便是既往的文化,也有机会被重新创造。这就像唐代重新创造了华夏文明的主体结构,文艺复兴重新创造了古希腊文明和古罗马文明。我们的课程,也是我们对历史文化的重新选择、重新发现、重新创造,并在这个过程中重新构建自己。这么一来,文化史也就成了文化哲学和文化宣言。
这番话,如果放在课程之前说,大家也许会皱眉。但是放在今天说,我看到,大家都舒眉了。
我们就要分别了。我相信,如果今后中华文化平淡无奇,我们就很难再见;如果中华文化出现了让人喜悦或让人悲哀的走向,我们一定还会重逢。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你们个人如果遇到了什么困厄和危难,请能让我知道。
再见!
(学生与余秋雨老师深情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