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两位留学生:“在这里读书,心里紧张吗?”他们说:“还好,英国人怎么着都不乏幽默,三下两下把压力调侃掉了一大半。”
我要他们举几个例子,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终于又一次证实了我多年前的一个感觉:幽默的至高形态是自嘲。
例如,他们说起的十六世纪某个圣诞日发生在牛津的故事,就很有这样的味道。说是那天一名学生拿着书包在山路上行走,遇到一头野猪,已经躲不开了,只能搏斗。野猪一次次张开大嘴扑向学生,学生灵机一动,觉得必须找一个嚼不碎、吞不下的东西塞到野猪嘴里,把它噎住。什么东西呢?学生立即醒悟,从书包中取出一本刚才还读得头昏脑胀的亚里斯多德著作,往野猪嘴里塞去。
野猪果然消受不了亚里斯多德,吞噎几下便憋死了。学生回到学校一讲,同学们上山割下那个野猪头,把它烤熟了,当夜就端到了教师的圣诞餐桌上。意思不言自明:尊敬的老师,你们教的学问真了不起,活生生把一头野猪给憋死了。
教师们哈哈一笑,便去享受那喷香的美味。
从此,这道美味成了圣诞晚餐上的招牌菜。
我想,这是教师的自嘲,也是学生们对自己学业的自嘲,更是牛津的总体自嘲。
自嘲出于幽默,但当师生们把它付诸行动,年年延续,也就变成了游戏和童话。
想到这里我不能不感念吴小莉。前些天她托人远道带给我一部英国当代童话《哈利波特》(Harry Potter),还在书的扉页上写了一封信,说不仅供我在旅途中解闷,而且要证明在繁忙的劳务中读点童话好玩极了。
小莉是对的。虽然我很早就明白人类文化的起点和终点都是游戏和童话,但在实际深入的时候又常常会被纷乱的现实所掩盖,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因此总要有人提醒。这次是小莉,那么及时,怕我们在半路上迷失。
正是小莉送的书,使我昨天在牛津的一家书店里看到《爱丽斯漫游奇境记》时会心而笑。这个童话小时候就熟悉,后来才知道它的作者居然是牛津大学的数学教师查尔斯·道奇森。
这位数学教师也正是在一次旅行中,给一位小女孩讲了这个自己随口编出来的童话,讲完,无论是小女孩还是他自己都觉得有意思,他便用刘易斯·卡罗尔的笔名写了出来。他当然没有预料到,这将成为一部世界名著。
维多利亚女王也读了这本童话,爱不释手,下令这位作者下次不管出什么书都必须立即呈送给她。于是,她不久就收到了一本作者的新著:《行列式——计算数值的简易方法》。
女王当然很吃惊,但我想她很快就能领悟:越是严肃的人群越是蕴藏着顽皮和天真,否则无法解释她自己为什么政事繁忙、威权隆重还会着迷于年龄早不相称的童话。
领悟于此,也就领悟了牛津大学一种隐秘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