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马田我只知道牵骆驼的少年曾经在一家游乐场做过事,所以,游乐场老板能否为我们提供牵骆驼少年的情况至关重要。游乐场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甚至连骆驼的事都不知道。
“什么骆驼,我的游乐场从来没有过骆驼,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他说。
事情显然出了什么问题,后来经过询问,才知道现在的游乐场老板三年前才接手这家游乐场,以前的老板据说已经出国了。
要想找到以前的老板也不是难事,他在这城市多年,必然会有一些朋友。他的游乐场规模很大,因而他在海城也该算是个有头有面的人。
我们很快得到了原来老板现在的住址和电话。他真的出国了,两年前移民澳洲,在那边买了一个小农场,做起了农场主。我打通了他的电话,在国外两年,他还没有改变一口东北口音,因为是国内电话,所以他非常热情,并且,没用过多回忆,便想起来当年派一个叫马田的少年帮他去牵骆驼的事。
“我只记得那个孩子叫马田,身世挺可怜的,很小就没有了妈,跟着父亲长大。他家里还有个爷爷,长年患病在床,平时连门都不出。那孩子挺聪明,让他做什么事,他一学就会,我平时虽然对他很严厉,但是心里还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只可惜,就是那次牵骆驼出了事之后,他就离开了游乐场,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那你知道他的家住在哪里吗?”“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初是他到游乐场来应聘杂工,你知道,我的游乐场很大,有很多工人,我没办法了解所有工人的底细。”挂上电话我有些沮丧,游乐场老板无法为我提供有效的线索,所以,我还得从另外的途径去寻找牵骆驼的少年马田。
在海城我们进行了大规模的排查活动,从户籍资料库中找到了不下二十个名叫马田的人,但经过排查,这些都不是我们要找的牵骆驼的少年。后来,我们又对海城两万多户马姓人家进行调查,也一无所获。这样的结果只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牵骆驼的少年根本就不姓马,第二种情况是马田只是海城几十万流动人口中的一员。但有一条我却可以肯定,就是马田现在肯定还在海城之中,他隔上一段时间便要制造一段血案,除了为宣泄心中的仇恨,还因为他想证实自己的存在。在一个四百多万人口的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根本没有资料的人,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后来我凭着记忆,找鉴证科的人画了一幅马田的模拟画像,因为年代久远,所以有些地方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通过画像,我们还是可以看出马田是个眉清目秀略显单薄的少年。
工作陷入僵局,我必须找出新的线索来开展工作。
要想找出马田,就得从跟他有关系的人或者事入手。但我们根本不了解他的情况,所以才会无从下手。我忽然想到一个人,算起来他跟马田有重要的关系,或者从他身上入手,可以引马田出来。
我把想法跟队长说了,队长又向局里做了汇报。因为案件关系到连环血案的制造者,所以局里很重视,专门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对我提出的方案进行了分析,最后,大家一致认为,这或许是目前惟一可行的方案,但对于其中可能存在的风险,大家也提出了充分的防备措施。
现在,名叫章良的歌舞团指挥家又拿起了指挥棒,他逢人便跟人说起他要移民海外的事。大家对此都有些奇怪,好端端干嘛要到国外去,而且,听说移民海外要花很多的钱,章良只是一名乐团指挥,他哪来那么多的钱?
不解归不解,但是,章良要移民海外的事还是一下子散播开来。而且,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已经办完了所有手续,下个月便要飞往澳洲。
如果残肢杀手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会不会放过这个仇人?
我们对章良实行了二十四小时监控,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我们相信,只要残肢杀手出现,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但残肢杀手真的会出现吗?
残肢杀手没有出现,章良却死了。他的老婆那天半夜听到厨房里有动静,章良又没睡在床上,心里有些生疑,便起身查看。厨房里遍地血渍,章良倒在血泊中还在不停地抽搐。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刀锋几乎全部没入胸膛,血顺着刀锋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章良似乎看到了老婆,他一只手向着老婆伸去,眼神里满是痛苦。他的老婆发出一迭声尖叫过后便晕了过去,在对面楼上监控的队里同志这时觉出了异常,赶到并将章良送到医院时,他已经没了气息。
章良死得蹊跷,那把刀就是他们家厨房里用的餐刀,而且上面只有章良和他老婆俩人的指纹。他老婆虽然与他感情不和,但还没到要杀他的地步。那么,凶手是如何从我们的眼皮底下进入章良的家,并且悄无声息地杀死章良?
对章良监控的同志可以保证绝没有任何人在当晚进入过章良的家,因为案情重大,监控的同志不可能有所疏忽。既然没有人进入章良的家,那么他是被谁杀死的呢?
我们把这一天对章良的监控情况逐一进行分析,又对章良的老婆进行了盘问,后来发现了监控的同志惟一遗漏的情节。章良那天傍晚下班回家时,在小区大门口遇到了老婆,俩人便一块儿回家。他们进入楼道大门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的误区,负责监控的同志没办法看到。据章良老婆讲,他们在上楼梯的时候,曾经碰到过一个女人。
那女人留着金黄色的波浪头,看起来有三十多岁年纪,妆画得浓,隔多远就能闻到身上的香水味。章良与老婆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便朝她多看了两眼。在与那女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女人忽然停下,客气地问章良现在几点了。她说话时还把腕上的表竖到章良的面前。
“你看我这表,三千多块钱买的,可时间就从来没准过。”章良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表,然后敷衍地笑笑告诉了她时间。章良的老婆在边上探着头也看了看表,那时明明是傍晚六点二十,但那女人表上的指针却指向八点一刻。这表上的时间错得实在太离谱,上楼后,章良的老婆还发了一通伪劣商品害人的感慨。
那女人随后就离开了章良家那幢楼,后面的监控同志可以证实。
我们实在找不出那金黄色头发的中年女人跟章良之死会有什么关系。
凶手必定是残肢杀手,但他这一回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斩断受害者的肢体。一般这种连环杀手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杀人风格,这回的异常,是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下手,还是故意要打乱我们的思路?
章良的死切断了我们所有的线索,残肢杀手像只狡猾的狐狸,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了人后,又迅速汇入到人海之中。队里的同志都特别沮丧,多日的辛苦竟换回这样一个结果,大家对这残肢杀手切齿痛恨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他行事高超,手段高人一等。
那天晚上,我情绪低落,想起来已经有好多天没到医院去看京舒了,便约了女朋友冬儿,买了束鲜花和一个果篮,到医院里探视京舒。
经过多日的调养,京舒已经恢复了神志,只是,他比以往更加沉默,常常是坐在床上,呆呆盯着病房的某个角落一动不动。安晓惠的情况比他要好得多,已经恢复了正常。她日日夜夜在医院里陪护着京舒,不知为他掉了多少眼泪。
我跟冬儿的到来,显然让京舒的情绪稍稍开朗了些。我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他拍拍胸脯说没问题,下个星期就能出院了。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牵骆驼少年马田的事让他知道。我们做警察的有纪律,不能随便透露案情,但如果让京舒知道马田就是那个残肢杀手,肥马大伟青皮的死很可能是他暗中捣的鬼,这样,便可以减轻京舒的自责,也许对他的病情会有很大帮助。
我在病房里坐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住不说。我想还是等到抓住马田那天,把一切事情都搞明白了再让京舒知道。
从医院里出来,冬儿挽着我,看我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猜到肯定是最近的案子碰到了麻烦。她笑眯眯地开导我:“我看电影电视上,但凡坏人做坏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你别着急,着急也没有用。”我不能不着急,京舒身上发生的事实在诡异,而且,如果肥马大伟青皮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另有原因,那么,现在京舒显然成了新的目标。如果凶手是马田,他一定不会放过京舒,还有我。
我倒吸口冷气,只觉得已经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也许马田现在正躲在哪个我们不知道的角落偷窥着我,我的任何一点疏忽都能导致最严重的后果。
一定要尽快抓住马田。
马田他究竟躲在哪里呢?
送冬儿回家后,我赶回局里,在办公室里把这些年死于残肢杀手之手的受害者资料全部调出来,从头再仔细地看。其实这些资料我差不多都能背出来了,但我还是不死心,希望从中能找出被我遗漏的蛛丝马迹。
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了骆春元身上。
骆春元的死亡与其他受害者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是死在家中,而是死在估衣巷里。
估衣巷所在的拾荒街,恶棍懒汉加破鞋,历来就是海城中外来人口最多,鱼龙混杂的场所。那里居民的生活水平状况,也是海城最差的。而据游乐场老板说,马田自小就没了母亲,一直跟着父亲生活,家里还有一个体弱多病常年卧床的爷爷,家境非常贫寒。这些和估衣巷的情况非常吻合,马田会不会就隐藏在估衣巷中?
拾荒街九曲十八弄,一直是海城治安的死角,那里倒真的是一个藏身的绝妙所在。我重重地合上卷宗,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拾荒街。
如果马田真的藏在拾荒街里,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挖出来。
铁罗汉京雷京舒出院那天,京扬亲自开车来接他。京舒的气色好多了,见到京扬也能勉强笑笑。只是他精神依然郁闷,上了车便注视着车窗外的街道,一语不发。
安晓惠坐在他边上,紧紧地挽住他的胳膊。
“京舒你说得对,京家老宅已经在海城伫立了近百年,如果我们现在都离开它,那么它便名存实亡了,做为京家的子孙,我们不能这样做。”京舒边开车边说,“所以,在你住院这段时间,我又搬回京家老宅了。”京舒眼前一亮,显然精神大振:“二哥你又回来了?”京扬呵呵一笑:“不仅是我回来了,还有一个人也回来了?”“还有一个人?”京舒疑惑地道,“还有谁?”京扬摇头:“回到家你就能见到他,他一定不让我说要给你一个惊喜。”京舒低着头在那儿想,很快心里就想起一个人来,他的脸上立刻有了光彩,郁闷的神色一扫而空。他在医院里多日,直到出院这天仍然心情郁闷,其实他心里,在害怕出院后再次面对京家老宅。暂且把这世上是否有鬼的问题抛开,京家老宅这个夏天显然出了些问题,至少是其中盘桓着一种我们所未知的力量,那力量京舒已经亲眼目睹它的威力。它不仅能让二叔京柏年精神再次分裂,而且还让福伯惨死在房中,最重要的是,它曾让京舒两次见到了死去的朋友。那种力量是无形无影的,如果你想与它对抗,那么你就是在跟一个隐形的对手做战。京舒的心里其实已经非常害怕了,但是,因为安晓惠,因为京家,他又不得不去面对。这是他心里最大的郁结,但现在,这份郁结显然已经不存在了。
京扬自小就是个独立性非常强的人,头脑灵活,思维开阔,而且博览群书,知识渊博,如果有谁能最终把这个夏天发生在京家的事情解释清楚,那么,这个人肯定非京扬莫属。
并且,现在京舒知道了回到京家的并不仅仅是京舒一个人。
车子在驰至云天街上时,隔得很远,京舒便看见京家老宅门前的街道上站着一个人。他的心情立刻激动起来,隔得再远,他还是能看清那人的模样。那是个三十多岁身体精壮的中年人,他双腿微分,腰板挺得笔直,但头却微往前勾,京舒知道那是长时间练习拳击的结果。那人留着短发,根根向上直竖,眼睛微凹,目光却如鹰隼般有神。
这个模样看起来不太容易亲近的男人,此刻却满面春风,当车子停稳后,他急步向车门方向大步迎来。
京舒下车,不及说话,便与他紧紧拥抱。
练过罗汉拳与拳击的男人劲道出奇地大,京舒在与他拥抱时都能感觉到他双臂的力量。这让他心里生出了许多被庇护的幸福感。
此人当然就是京家大少京雷了。铁罗汉京雷。
京雷的武校现在已经遍布全国各地,他忙着在各地巡回视察,长时间不在海城。京舒记得上回见到大哥还是春节过后,然后中间只与他通过几个电话。他其实并不清楚大哥的事业做得到底有多大,只知道大哥真的很忙。现在,很忙的大哥放下手头上的事回到京家老宅,显然是因为知道他出了意外。
这让京舒心里激荡着亲情的温暖。
安晓惠站立一旁,看着兄弟拥抱的情景,心里虽然替京舒高兴,但还是感到了一阵落寞。京舒抬眼看到了她,与大哥分开后,便拉着她过来给大哥介绍。
京雷爽朗地哈哈笑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就是弟妹了,以后我们京家的老幺就要托你照顾了。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这个大哥,我保证还像小时候一样打他的屁股,还不许他哭。”安晓惠红了脸,但还是落落大方地点头:“见到大哥,我就有了可倚仗的人。”那边的京舒也笑着上前,一手揽着大哥,一手揽住安晓惠,大声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回家。”他们三人进门的时候,京舒忽然又回身拉住京扬的手:“二哥咱们也进去。”京扬摇头叹道:“难得你还没有忘记我这个二哥。”“我怎么会忘记二哥呢。”京舒大声道,“今番我们三兄弟又在一起了,兄弟齐心,其力断金,还有什么事是我们三兄弟不能解决的呢?”京扬看出这个三弟真的很开心,不仅精神爽朗,而且满面红光,心里就在感慨大哥京雷身上那种慑人的气势。自己无论在商界打下多大的江山,但是,站在京雷面前,他永远感觉自己是少年时需要京雷庇护的二弟。
京雷的魅力,初次见到他的安晓惠很快便领略到了。
进入京家老宅,京雷却不回屋,他在庭院里大声道:“我一回来就听二弟说后院水井里地鳖虫的事,刚才我已经去查看过了,现在,我想你们再一道跟我去看看,让我来告诉你们水井里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虫子。”大家怔了怔,都有些吃惊。后院水井中不可计数的地鳖虫是一直困惑大家的一件事,任凭大家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虫子积聚在水井壁上的原因。而在很多神怪传说或者灵异的影片中,大量的虫子出现,总是预示着背后潜藏的灾难。二叔京柏年也是因为看到水井壁上的虫子而精神分裂。
现在,大哥京雷回家当天,便能解开水井壁上地鳖虫之谜,这让大家又是敬佩,又是惶惑。
掀开京舒盖上的毡布,那些地鳖虫挤作一团,粘满了井壁。隔上这么多时间,地鳖虫仿佛又多了许多,他们密密麻麻地排列,又不停地运动,还发出一阵阵难闻的土骚味,看了让人心里发毛。
京雷站在井边,俯下身,两根手指捏着一只地鳖虫向着大家举起,他摇头叹道:“如果平时我们见到这样一只虫子,根本不会把它当回事,因为凭借我们人类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便将他捏得粉碎。可是,如果数以万计的虫子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便会感到恐惧。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万物平等,都是自然界的衍生物,人与虫子之间存在着一种辩证的关系。虫子弱小,但足以让人类恐惧,你们一定听说过非洲食人蚁的事情,所以说,从宏观上讲,人与虫子谁的力量更强大些,或许还是个未知数。”京雷把虫子扔回京中,拍拍手笑道:“我们今天当然不是来探讨生物学,人与虫子的哲学关系也可以暂且抛开,我们只要解释眼前最具体的现象。”他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然后眯着眼睛看看头上火辣辣的太阳,嘴里呢喃道:“这天实在太热了,我在全国各地来回跑,就觉得海城的气温最高。”大家还是不说话,紧紧盯着他,等待他说出下文来。
京雷微微一笑:“我想,如果你们能知道地鳖虫的一些生活习性,就根本不会为眼前的景象感到害怕。地鳖虫生性喜阴,平常都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土层里。今年夏天海城气温很高,地表的土壤都被烤得干透了,这些虫子无法在炎热干燥的土层里生活,所以他们只能重新寻找适合它们生存的环境。”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大家互相交换目光,满眼都是恍悟后的无奈和惭愧。京扬最先叹道:“别人都说我博览群书最有学问,今天我才知道,我们京家真正的才子其实是我们的大哥。”京雷摆手哈哈大笑:“二弟,你错了,咱们京家还是你最有学问,但是,有些东西却不是书本上能学到的。”京舒慢慢踱到井边,再看井里那么多虫子,心里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恐惧。他拍着井栏道:“原来这些虫子真的把这水井当成了自己的家。”跟过来的安晓惠也笑道:“这水井里水源不竭自然潮湿,平时都有井盖盖住,当然阴暗,这些都符合大哥说的地鳖虫的生活习性,如果你是地鳖虫,你肯定也不会放过这样的好地方。”困扰大家多日的疑团,此刻被刚回家的京雷三言两语便道破谜底,众人高兴之余,心里都觉得此番有了依靠。但是,说起近些日子发生在京家老宅的种种异常,京雷皱着眉,就连他也无法猜透其中端倪。
“我在各地跑得时间不短了,现在,正好趁这机会回家好好歇上一段时间。现在,我只希望那些怪事能够再度发生,最好还是发生在我身上,这样,我就能亲身体验一下,看它像不像京扬说得那样恐怖。”京扬沉凝着脸,沉吟道:“我觉得那是种可以支配人意识的精神力量,而且,它轻易便能触碰到你心底最不愿意触碰的角落,这样,给你造成的恐惧才更浓。”“如果心底坦荡,那么它还能让你感到恐惧吗?”京雷道。
“大哥,每个人这辈子我想都会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吧,这样,又怎么会有完全坦荡的人呢?”安晓惠在边上插嘴说。
“弟妹,你错了。”京雷扬声道,“心底坦荡,并不是说你一定不做错事,做了错事,一定要及时改正,并且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帮助在错事中受到伤害的人。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补救到什么程度,就尽力做到什么程度,这样,你的心底自会坦荡。你们的大哥我书读得不多,在社会上混了这么长时间,不免也会做出些错事,但我可以坦然地说,那些错事,必定是无心之错,而且在错事发生之后,我也全都尽了力来挽回。我开办的武校,来学武之人中不乏心术不正者,但我不断地以善心教导他们,纵然不能完全将他们改变,却也可以让他们心存善念,在作恶之前有一个思量的过程,这样,必能减少恶行的发生。因而,你们大哥此刻心底坦荡得很。别人都怕那传说中的大头娃娃,我却偏偏不怕。如果他真有那种可以给人带来灾难的本领,那么,就让他冲着我来,看我京雷惧还是不惧。”京雷说得豪气,听得边上的京扬京舒和安晓惠都不由得心中景仰。
现在社会中,能像京雷般如此坦言心中坦荡的还能有几人?
京家老宅里因为多了京雷与京扬,一下子显得热闹了许多。晚饭过后,京雷在客厅里给京舒与安晓惠讲在各地办学时遇到的佚事,其中最吸引京舒与安晓惠的是各地武林界的高手前来挑战的事。安晓惠不住啧啧称奇:“我当那江湖武林什么的都是武侠片里的东西,没想到它们居然是真的,在现实里也有。”京雷笑道:“只是现实里的没有武侠片里那么夸张罢了。”“那么大哥跟人决战时,一定也像武侠片里的大侠那样,一身白衣如雪,站在不胜寒的高峰之上,一出手便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安晓惠想得入神,这时嘻嘻笑道,“大哥的样子真是酷毙了。”京雷与京舒一起哈哈大笑。京雷道:“弟妹你太会夸张了,如果真要把大哥比喻成武侠片里的什么人,那么,大哥就是一个老和尚,能不与人动手便不与人动手。俗话说拳脚无情刀剑无眼,纵是比武有时候也免不了会有人受伤。”“那大哥这些年受过伤没有?”安晓惠问。
京雷傲然一笑:“万分庆幸,你们的大哥至今毫发无伤。”京舒与安晓惠同时低低地发出一阵欢呼声。
“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高兴的事?”恰在这时走进客厅的京扬摇着头道,“看来我想偷个闲看会儿书都不成。”京雷道:“二弟你看你的书,又没有人去打搅你。”“可我不想错过听你讲这么让人高兴的事。”京舒往安晓惠那边移了移给京扬挪出地方,京扬坐下,随手将手中的一本书搁在茶几上。那边的京雷摇头道:“有学问的人都是夜猫子,我是练武的人,所以,我晚上睡觉一定不会超过十点钟。我劝你们哥俩也学着点,早睡早起,对身体有好处。”京扬与京舒便一起笑道:“大哥的架子终于摆出来了。”安晓惠这时却好奇地拿起茶几上的书,是一本关于二战时各国间谍秘闻的纪实小说。安晓惠随口道:“二哥什么时候对间谍开始感兴趣了?”京扬呵呵一笑:“让我感兴趣的不是间谍,而是这书里讲述了一个叫罗伯特·卡伦的年轻人,当然他也是间谍,但他与别的间谍不同,因为他生来就具有一种普通人所不具备的潜能,我感兴趣的其实只是介绍他的这一章节。”京舒好奇地问:“那间谍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潜能?”京扬欲言又止,最后笑笑道:“等我看完那个章节再来告诉你们,我现在心里忽然有种感觉,觉得那个间谍或许可以告诉我们近期发生那么多怪事的原委。”“间谍?”这回就连京雷都糊涂了,“我们京家历代好像都没出过间谍。”京雷的话惹得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间谍的话题很自然地就被岔开了。
这天晚上,是京家老宅这年夏天最热闹的一晚,京雷虽然有十点钟睡觉的习惯,但这晚还是被京扬京舒兄弟俩拖着到了十二点才回房。
这一晚,众人都睡得踏实,而京家老宅,亦平安无事。
爆炸的丰田车第三天半夜,京雷听到外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京雷飞快地下床,穿上练功时穿的软底运动鞋。外面的脚步声离得更近了些,但当他轻轻打开一道门缝时,门外空无一人,脚步声亦渐去渐远。
京雷跟在脚步声的后面,动作敏捷,但前面的脚步声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京雷加快速度,已经能看见前面人影的背影了,那背影非常眼熟,京雷不用猜想,便已经知道是谁。他心里生出许多疑惑,跟踪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前面的人。
前面的人已经到了楼下,拉开了厅堂的大门,走到外面。
京雷跟到门边,只见那人停在院子里,先是抬头仰望着天上一轮皎月,接着便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口中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大头大头,下雨不愁。
你有雨伞,我有大头。
京雷纵然胆大心细,到这会儿亦是忍不住心底生出几许寒意。那在月光下一身白色衣裤手舞足蹈的正是他最疼爱的三弟京舒。京舒此刻的神情呆板,舞蹈的动作也十分僵硬,好像心智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一般。京雷犹豫着,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因而实在无法抉择是该继续监视三弟的举动,还是该上前阻止京舒的手舞足蹈。
身后又响起脚步声,京雷迅速回身,却见二弟京扬穿着睡衣赤着脚正从楼上下来。京扬也是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俩人蹲在门边,看着外面舞蹈的三弟,面上俱现出些惶急的神情。
京舒手舞足蹈得越来越厉害,月光下,可以见到他额头上的汗滴已经如雨般洒落。有几次京舒舞到面向着厅门方向,京扬不及闪避,但京舒却视而不见。京扬实在忍不住了,拉开门便要出去阻止京舒,但却被京雷一把拉住。
“这时候我们不能惊扰三弟,他神智不清,如果冒然唤醒他,我只怕他再也不能恢复到正常状态。”京扬甩一甩手,赌气地走到一边,不再看月光下的京舒。
京雷这时已经变得异常冷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三弟,心里只希望三弟能够自行安静下来。
京舒口中的童谣是我们大家都非常熟悉的,但还没有人念起来能像京舒念得那么恐怖。童谣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从京舒口中吐出来,拉长了声调,像鬼片里魂灵对生者的呼唤。边上的京扬已经听得毛骨悚然,只觉胸中有些翻江倒海般的力量在奔涌,它们直冲而上,涌到喉边。
京扬竟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京雷虽然也觉难受,但终究还能控制自己。他上前抱住二弟,两只手用力堵住他的耳朵,希望这样可以让他好受些。
幸而京舒的声音这时攸地消失。京雷与京扬正错愕间,厅门被推开,京舒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京雷与京扬明知三弟看不见自己,但还是屏住呼吸,生怕被他看见。
京舒径自往楼上而去。
京雷示意京扬跟在他的后面,他自己轻手轻脚地追了过去。到了楼上,京舒已再无异状,走到自己房门前,推门进去。京雷京扬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下,但京雷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京舒与安晓惠并排躺在床上沉睡,京舒神态安详,甚至还发出些轻微的鼾声,如果不是刚才京雷京扬亲眼见到他在月光下手舞足蹈,这一刻,他们肯定不会怀疑京舒适才曾出过房间。
京舒边上的安晓惠穿着一袭黑色的睡裙,裸露在外的肌肤玉一般白皙。京雷京扬不便久留,急忙退出京舒的房间。
兄弟二人回到厅堂,在沙发上坐下,面面相觑,竟是好长时间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长时间,京雷才沉重地道:“发生的事,我们一定不能让京舒知道,他的精神会承受不住这些事的。”京扬点头:“我现在知道三叔为什么会精神分裂了,他一定遭遇到了跟京舒一样的情况,甚至比京舒的更可怖。”又沉默了一会儿,京雷问:“你对今晚的事有什么看法?”“鬼!”京扬重重地道,“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肯定会把它跟鬼联系起来。但是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鬼,所以,我断定,一定是有人控制了三弟的意志。”京雷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但是,有谁能有这种可以控制人意志的能力呢?”这回京扬沉默了,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眉峰皱得很紧,显然正在想的事情至关重要。过了好一会儿,京雷才喃喃地道:“难道真的是大头娃娃?”大头娃娃的传说在海城已经流传了很久,相传京家老宅便是大头娃娃的家。京家三兄弟一直都很排斥这个传说,因为他们生在京家长在京家,熟悉京家就像熟悉自己,所以,他们一直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个无稽的传说而已,当不得真的。但现在,京舒与三叔京柏年口中都念叨出关于大头娃娃的那首童谣,这仅仅是巧合,还是大头娃娃真的存在,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京雷和京扬想得脑袋都疼,但这样的事依靠想象是无法得到答案的。这一夜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俩兄弟睡意全无,便在厅堂的沙发上坐了一夜。
天边渐现灰白的时候,京扬起身伸了个懒腰,用种故作轻松的语气对京雷说:“天亮了,想必京舒醒后根本不会记得夜里发生的事。大哥,我必须回公司一趟,我们控股的一只股票明天开盘上市,我得去准备一下。”京雷点头:“天亮了,这里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你去吧。”京扬与京雷一道回楼上卧房,京雷睡不着,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云天街出神。他是在这里长大的,熟悉这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许多年过去,云天街似乎根本没有改变,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模样,他心里便生出些感慨来,正所谓物是人非,街还是以前的那条街,而他却已经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中年人。时光稍纵即逝,也许,当下一次他再站在窗边凝望云天街时,他已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站在京雷的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京扬的丰田车停在京家大门外,这时,梳洗已毕的京扬正走出大门。望着二弟的身影,京雷脸上露出些欣慰的神情。京扬自小便显露了他与众不同的才华,经过这些年的打拼,他已经打出了自己的天下。二弟也已经长大了,自己再不能用少年时看待孩子的眼光来看待他了。京雷这时不由自主又想到了三弟京舒。京舒是京家这一代的老幺,也是让他最不放心的人。少年时,他身上便有很多浮夸子弟的恶习,做事冲动,任性胡闹,偏偏又性格脆弱,经不起生活中的一点打击。前些年他终于改变性格变得安分守己起来,对他的改变京雷虽曾忧心忡忡过,但想这种改变未尝不是件好事,不求这个三弟能做出什么大事业来,只要他平安无事,便已足以让人满意。
偏偏事情还是出在他的身上。
京雷感慨着,看见京扬已经坐到了车里,但车子却并没有立刻发动。京雷立刻便想起了二弟的嗜好,他每次开车前喜欢坐在车内抽一颗烟,这样,在行车途中,他便不会再犯烟瘾。抽烟有害健康的道理京扬不会不懂,但他长年作战于证券市场,也许香烟真的能让他消除些疲劳。
火柴的微光在视线里闪现,京雷这时突然发现,二弟的车前有一滩水渍。海城已数月没有下雨,街道其它地方亦十分干燥,只有京扬的车前潮湿一片。京扬可能因为一夜不眠以及心事重重,上车时才没有发现。
街道上有些水渍有什么关系呢?
但京雷瞬间却出了一身冷汗,他不及思想,重重地一拳击碎面前的窗玻璃,口中惶急地吼叫一声二弟的名字,视线里的那点火光还是轻飘飘地落到了车窗的外面。
火光冲天。京扬的丰田车整个燃烧起来。
京家老宅二楼的窗口,一个黑影冲天而起,如同苍鹰搏击苍穹,直落到前方的庭院里。转瞬之间,黑影又已冲出院门,奔到了燃烧的车前。片刻过后,他抱着已昏迷的京扬从车上下来,踉跄前行几步,轰隆一声巨响,丰田车爆炸的巨浪将俩人撞得向前跌去。
于千钧一发之际救出京扬的当然就是铁罗汉京雷。
如果京雷适才不是站在窗边,如果他不是在爆炸之前便发现车下那滩水渍有异,或者他从窗口飞出的动作稍缓,京扬现在必定已是个死人。尽管如此,京扬此刻亦已昏迷不醒,头发眉毛俱已被烤焦,脸上和身上的皮肤多处被灼烧。京雷的模样现在也颇为狼狈,身上的衣服千疮百孔不说,满脸焦黑,头发眉毛也只剩下一半。
京雷踉跄着站起来,抱着京雷,大踏步向前。
终于他再次重重地跌倒在地,这一回,他竟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爆炸声惊动了附近的居民,有人报了警,警车很快驰到了京家老宅前,京雷京扬兄弟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警察到京家老宅了解情况,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京舒对适才的爆炸恍然不觉,但闻听大哥二哥一齐受伤进了医院,立刻心急如焚,竟然抛下警察,到外面打了辆车直奔医院而去。
由于京雷京扬兄弟是市里的名人,所以这次爆炸事件惊动了市委市**,有关领导专门批文责令公安部门尽快查清爆炸原委,找出制造爆炸的人。
京雷被送到医院后不久便清醒过来,但他根本无法向警察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他看到爆炸前京扬的丰田车下有一滩水渍,后来被证实是汽油,这样,就可以肯定这起爆炸事件有人精心策划,欲置京扬于死地。
侦破工作照例先从京扬的社会关系开始,京扬纵横证券市场多年,曾在中国证券市场掀起过数次狂潮。不知多少人因此一夜暴富,也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他而一夕间倾家荡产。要想从中找出想要杀他的人,实在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京雷显然并不在意究竟是谁想要京扬的命,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京扬能否脱离危险期。他跟京舒没日没夜地守在医院里,给京扬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终于在第三天里,看到京扬睁开眼睛,一颗高悬的心这才落到实处。
京扬刚刚醒来,气色精神都很差,因为身体多处被烧伤,他还要经过漫长的治疗才能恢复原样。但他还是冲着京雷与京舒露出笑容,用微弱的声音说:“你们回京家老宅,我在医院里很安全。解开了京家老宅之谜,自然就能找到要害我性命的凶手。”京扬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但是,任京雷与京舒怎么询问,他都再不发一言。医生进来告诫京雷与京舒,患者刚刚醒来,需要绝对的安静与长时间的休息,任何一点疲劳,对患者恢复都是极为不利的。
京雷与京舒无奈,只得回到京家老宅。
在这三天里,京家老宅中只有安晓惠一个人,她整天整夜都把自己关在房里,外面任何一点响动都让她惊恐不已。见到京雷与京舒回来,她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下来,甚至不顾当着京雷的面,一下子扑到京舒的怀中。
“你们回来了,二哥呢,二哥的情况怎么样?”京舒怜惜地捧起她的脸颊:“你放心,二哥没事。这几天留你一个人在老宅里,真难为你了。”安晓惠轻轻吁了口气:“只要二哥没事,留我一人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呢?”边上的京雷也叹道:“这几天真是难为弟妹你了,我们现在回来了,我发誓,如果不查出京家老宅里发生那么多怪事的原因,我决不离开老宅一步。”京舒悚然动容,他回声叫:“大哥,你觉得二哥受伤跟京家老宅发生的那些怪事有关?”京雷面无表情,但说话的声音却无比坚定:“在京家老宅内,一定隐藏着某种我们所无法猜测的力量,那些怪事都由这些力量引发。不管这力量是什么,它都是要来给我们京家制造灾难的。以前是三叔和福伯,现在是二弟。如果我们不能找出它来,那么,下一个很可能就轮到我们。”“可是,我们就这样呆在老宅里也不是个事。”“我们必须呆在老宅里。”京雷重重地道,“那力量有控制人心智的能力,以前,它总是用一些幻象来诱导别人,现在,显然有什么事情让它着急起来,它才会选用在老二的车下洒汽油的手段,这样事情发生的会更激烈,也更直接。我们现在呆在老宅里,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找上我们。”京雷的目光望向京舒,里面多了些不忍与疼爱:“现在,我只希望,那股力量先找上我,这样,我才有机会揪它出来,结束京家这场灾难。”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三弟,我看你还是带着弟妹出去避一避吧。”京舒与安晓惠对视一眼,稍一沉吟,京舒便坚定地道:“我也是京家的人,京家现在有了难,我不会袖手旁观。我在京家是最没用的,但我是个男人,如果我在这个时候退缩,那么,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他抓住了大哥的手:“何况现在二哥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一定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要置我们京家的人于死地。”他说这话的时候,安晓惠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身子已有些微颤。其实她心里已是怕到了极处,但因为京舒,她必须留下来。
如果这时候不能留在心爱的男人身边,那么她也会终生遗憾的。
拾荒街上的传说我首先走访了拾荒街居委会,居委会主任为我们找来了拾荒街的户籍警察小刘。小刘竭力回忆,还是想不起来辖区内有一个叫马田的人。拾荒街居委会条件简陋,到现在连一台电脑都没有,辖区内住户的资料排满了一间大屋子。我们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排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马田的资料。小刘小心翼翼地问我:“那个叫马田的家伙会不会不在咱们拾荒街?”我沉默了一下,对自己的判断也生出了几许疑虑。骆春元死在估衣巷中,难道这仅仅是偶然?我很快便让自己坚定起来,残肢杀手做事处心积虑,每一桩血案都做不留痕迹,显然案发前他做过精心的策划。骆春元的案子既然跟以往不同,那么其中一定包含着其它一些原因。
我还是坚持残肢杀手杀害骆春元是在仓促间动的手。
那么马田即使不在拾荒街中,也必定和拾荒街有某种联系。
我们继续在拾荒街中展开排查。
拾荒街九曲十八弄,是海城地形最为复杂的城区,但凡是外地人,冒然进入拾荒街,没有不迷路的。这里生活着三教九流形形**的社会底层人物,治安情况一直不好。走在拾荒街的街道上,你时常会见到光着膀子横穿马路的小混混,他们三五成群,行动诡异,你明知他们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但又一时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我们现在排查的重点是拾荒街里的老住户,因为马田在游乐场工作已是六年前的事,根据掌握的情况,他家里还有一个常年卧床不起的爷爷和父亲,那么他至少在海城已经生活了六年。队里的其他同志对拾荒街展开地毯式的排查,而我则选择重点,专门去找那些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了解情况。
拾荒街以前的好多住户有了钱,都在新区买房搬离了这里,所以,这里的出租房数量众多,租房的多为一些来打工或做生意的外地人,流动性很大,很多人住在这里多年,其实对拾荒街的情况并不了解。
地毯式排查毫无结果,我向数十个老人了解情况,他们也都提供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看来我不得不承认判断失误,马田其实并不在拾荒街中。
在向拾荒街的老人了解情况时,我意外地听到了很多关于大头娃娃的传说。原来海城大头娃娃的传说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说京家老宅是大头娃娃的家,现在听到的版本里,大头娃娃经常出没于拾荒街中。
“你知道杜老鸨吗?杜老鸨就是生生给大头娃娃吓死的。”我不知道杜老鸨是谁,老鸨这个词我听起来觉得特别扎耳。坐在我对面的老头已经七十八岁,但眼不花耳不聋,穿条大裤衩提个小马扎,到哪儿往马扎上一坐便滔滔不绝给你讲故事。碰到这样的人你都不知道该哭还是乐,因为你想了解什么不用你问,他都会原原本本地给你讲出来,但他讲起来没完没了,你就是想逃都找不到机会。
附近的居民都管这老人叫张大古,海城方言里管讲故事叫讲古,但凡能称得上大古的人,必是生在海城长在海城了解海城的海城通。
“你连杜老鸨都不知道?”张大古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你回去问问你的爷爷,就说洋桥巷东边的琴海书寓,他准保第一个跟你提起杜老鸨。”“我爷爷早就不在了,他就是想讲也没法告诉我。”因为事情跟大头娃娃有关,所以我才有兴致陪这个老人家打发时间,而且,我真想多知道一些跟大头娃娃有关的情况。
“我爷爷岁数算起来跟你差不多,还是你给我说说杜老鸨的事吧。”有人问,张大古来了兴致,他坐在小马扎上,点上我递过去的一支烟,再抿一口积满尘垢的一只大玻璃杯里的茶,这才四平八稳地开始讲古。
“洋桥巷东的琴海书寓,咱们老海城人说起来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别说海城,就连省城来了什么达官贵人,也要抽空到琴海书寓里去转一转。你要问这琴海书寓究竟是什么地方,能有如此大的名头?那我就告诉你,琴海书寓是妓院,而且是海城最大的一家妓院。这回你知道杜老鸨是什么人了吧,对头,她就是琴海书寓的老鸨,也叫老妈子。当年逛过窑子的人谁见了杜老鸨都得客客气气的,不都指着她给你找俩新鲜姑娘吗。”张大古边说边呵呵笑起来,显然回忆让他有了种幸福感。我仔细瞅着面前的老人,实在不能把他跟嫖客这个词联系起来。
“要说琴海书寓生意为什么兴隆,你们年轻人只要到现在那些什么宾馆桑拿还有街边发廊转转就清楚了,甭管什么年代,这男人都离不了女人,以前开妓院那是明着来,现在不让搞了,都转入地下了。”我不想听老头发感慨,便催着他赶快说下文。
“那杜老鸨开妓院时可是风光无限,可自打新中国建立,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妓院关门不说,自己还被**给下了大牢。后来从牢里出来,她随随便便就嫁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那老光棍以前也是琴海书寓的常客,家里原本还有不少银子,那些年都给他逛窑子败得差不多了。杜老鸨嫁给他,俩人都在一家街道办的皮鞋厂里当工人,你说这俩人以前锦衣玉食那日子过惯了,当工人还真不是他们的强项。这俩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多久就被厂里开除了。可你说怪不怪,这俩人没了收入,可小日子过得还是比一般人强,三天两头小鱼小肉的吃着,既不张扬,又饱了口福。于是,便有人传说杜老鸨被**镇压之前,偷偷埋了一箱金银珠宝。”我皱着眉头提醒张大古:“大头娃娃!您老给我掐后半截讲成吗?”张大古不慌不忙:“有点耐心年轻人,大头娃娃就要出场了。话说杜老鸨有天半夜出门小解,从茅厕里出来觉得有人跟着她。杜老鸨那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人,遇事并不慌张。再说,就算真的遇上了坏人,她一个半老老妈子,既不担心劫色,又没什么财可以让人抢,所以,根本就没当回事。但是那天晚上,她遇上的却是海城传说中的大头娃娃。”“这些事您老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杜老鸨自己告诉你的吧。”“你还别说,千真万确我是从杜老鸨嘴里听来的。”张大古一本正经地道,“听说过这事的不仅我一个人,那会儿杜老鸨逢人便说她遇到了大头娃娃,一时间搞得咱们拾荒街人心惶惶。后来,街西推水车的老贾,南院缝袜子的刘妈,开香草铺的岳老板,都被大头娃娃吓得不轻,刘妈当时那屎尿就拉裤子里了。你说咱这拾荒街要不是大头娃娃的家,为什么它就老在咱们拾荒街里晃悠。按说这海城地界也不小,别的地方怎么就没听人说见过大头娃娃?”我对张大古的话半信半疑,这些都是无从考证的事,张大古尽可以说得天花乱坠。看我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张大古不乐意了:“年轻人,你还别不信我的话,那杜老鸨后来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那会儿,闹革命的红卫兵小将们押着她去游街,走半道上,杜老鸨忽然大叫两声大头娃娃,就一头栽倒在地,转眼间就没了气息。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你可以再去打听打听,大家都说,杜老鸨是给大头娃娃生生给吓死的。”“游街时街上应该有很多人,如果杜老鸨真让大头娃娃给吓死的,那为什么别人看不到大头娃娃,只有杜老鸨一人看到?”“这你就外行了,大头娃娃可不是一般的人,相传见到他的人非死即伤。那杜老鸨晚上上茅厕那次之后又见过大头娃娃两回,一次吓得比一次重,到游街那会儿,她的精神已经不行了,没事的时候跟一般人没什么区别,犯起病来疯疯癫癫的十足一个疯婆子。她发病的时候满街疯跑,嘴里还叨唠一首大头娃娃的童谣。”“大头娃娃的童谣?”我怔一怔,“那童谣怎么说?”张大古露出不屑的目光:“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在我们年轻那会儿,这首童谣可是家喻户晓,谁都能张口就来。”“您就直说那童谣是怎么样的吧。”我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但还得哄着这老头。
张大古再摇摇头,开始说那童谣:“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你有雨伞,我有大头。”我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时候我脑子里飞快地跳出一个人来,他就是京舒的三叔京柏年。京柏年的症状跟张大古说的杜老鸨简直一模一样。这样说,张大古的话很可能是真的。但京家老宅与拾荒街隔着半个城市,京柏年与杜老鸨也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他们,却都被大头娃娃吓出精神病来。那么,是海城有两个大头娃娃,还是那大头娃娃有两个家?
更重要的一点,海城关于大头娃娃的传说,莫非是真的?
这天晚上,我心事重重,自己驾车一直在城市东南方向新修的迎宾大道上行驶。我并不想到什么地方去,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静静地想些事情。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大头娃娃真的存在,那么,很多已经定性的事情都要重新推倒重新定义。今年夏天,京家老宅发生了很多怪事,其中最蹊跷的就是京柏年的精神分裂与福伯的离奇死亡,当然还有京舒接碰到了四个已经死去多年的朋友,而京舒后一次见到大伟青皮与小舞那次,最后是大头娃娃掠走了小舞。福伯已经死去,他没有办法向人讲述他死亡的原因,但是,既然每件事都少不了大头娃娃,那么他的死也应该不会例外吧。
小舞在现实里失踪已有五年,没有人知道她失踪的原因,如果按照京舒后一次见到的,她被大头娃娃掳走,那么,肥马、大伟和青皮的死是否也跟大头娃娃有关?
没有人知道肥马离开京家老宅后为什么会出车祸,同样,没有人知道已经逃到楼上的大伟为什么会从楼上摔下来。青皮的死现在想想更离奇,他根本不会醉酒之后还一个人下海游泳,就算他真的是在海中淹死的,死后他的尸体为什么又会躺在原来的地方?
这一切疑问当初就该被提出来,但因为找不到他杀的痕迹,所以,就把它们当成意外死亡结了案。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前段日子怀疑这一切都跟那个牵骆驼的少年马田有关,现在看,或许这其中还要加入一个大头娃娃。
车子行驶在空旷的迎宾大道上,路面被高悬的路灯照得如同白昼,而在路两边不远的旷野里,却是无边的黑暗。我忽然感到了些恐惧,我想,如果大头娃娃此刻突然出现在我的车前,我是否能够坦然面对它。
此刻才八点多钟,我想我该回家了,或者到冬儿家里去,暂时把困扰我的这些问题抛开。冬儿实在是个很单纯的女孩,跟她在一起,我能发觉我也变得简单了。想到冬儿,我心里生出些温馨的感觉,便立刻打了个电话给她,我告诉她,我很累了,我想到她那里去休息一会儿。
车子掉头往回开,因为路上车不多,我便一边开车,一边把手机夹在耳朵上跟冬儿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车子驶到前面一个岔道口的时候,一个横穿马路的人从车前一闪而过,我慌忙刹车,前面的人也在车前失去了影子。我心中一紧,顾不上跟冬儿说话,丢了电话赶紧下车察看。
我看到一个身子单薄的人正从路面上爬起来,但刚才那一下显然并没有让他受伤,这让我心下稍定。我想上前问一下那人怎么样了,但他站起来后头也不抬,甚至连车子都不看一眼,便慢慢吞吞地向着岔道一侧下去了。
我心中奇怪,便对那人的背影多看了两眼,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前面的人似曾相识。我仔细想一下,立刻心中一紧,紧跑两步,追到那人身后。
“等一等!”我大声叫。
那人停住,但仍不回头,只是用低低的声音道:“我并没有受伤,你只管开你的车去吧。”“但是我还有事要问你,我是警察!”那人的背影颤动了一下,仅仅一下,便恢复了正常。但我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些,那一刻,我竭力屏住呼吸,不让自己显露激动的心情。我手心脚心里满是汗水,仿佛此刻面对的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那人缓缓回过身来。
我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面色白皙的青年,但原本清秀的脸上却沾了许多污渍。虽然事隔六年,但是,这瞬间,我还是一眼认出这青年正是当年坐在街道上哭泣的少年。那时,他牵着一头骆驼在街道上走,京舒的车载着肥马、大伟、青皮、小舞和我撞断了骆驼的腿,骆驼的血不停地流淌出来,街道上变得殷红一片。那少年便坐在离血不远的地方唔唔地哭,那模样,既伤心又害怕。
现在,我从面前的人身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当年那个少年的伤心与害怕了,他的眼睛很深,在望人时目光先是淡淡地一瞥,然后拐个弯儿再落到人身上,被他看的人心里会隐隐有些发毛。
他就是我这些天来苦苦寻找的牵骆驼的少年马田。
马田原来并不住在海城的城区,怪不得我找了这么些天一无所获。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他,那么,他便再也无所遁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