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太阳从远方群山中跃出,通过层层铅云向大地洒落光辉。
被这刺眼的光亮一照,以撒从炼金台前缓缓抬起了脑袋,桌上零散的材料不少都落在了地上,沾染了灰尘。
透明的玻璃盒中,那只接受了火属性刻印的白老鼠已经连续存活了三天,除了力气变大,食粮变大外,并没有其他糟糕的副作用。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观察,观察得越久越好。
再一次改良后的奥术刻印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向,被以撒放弃了传统的羽笔篆刻,而是用针刺一点一点绘入了血脉肌肤之中,可以说是类似纹身,但图案只是流转的法阵,并且还多出了些许看起来并没有必要的回路,连贯了身体的其他部位。
以撒考虑得很清楚,奥术刻印需要手脚四肢,躯干,脑袋六个地方才算一个完整的整体,既然传统的刻印凶险无比,是不是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减低死亡率?
因为牵扯到了魔法阵的方面,他考虑到了阵纹首席法师约门老人,再三思索后算了一下日子,发现新生考核的时间也快到了。
天色尚早,学院广场和城市中央大街上还没有几个人走动,以撒怀着相对较为复杂的心思,敲开了阵纹首席法师的房间大门。
“你来的刚好,约门老师已经醒了。”那名以撒记不清楚的名字的学徒助手恭敬且谦卑的说,当他离开再从房间出来时,已经替以撒争取到了准许进入的资格。
奥术之殿三大辅助系中,阵纹一系最为人丁单薄。至于原因不外乎别的,精神力和记忆力还有一颗古井无波的心,足以淘汰掉太多太多的年轻人。
约门老人并未穿着首席法师固有的月纹法袍,一身素白的薄衫,举手投足间倒是多了股书香墨气,比起魔法师更像名闲云野鹤的普通老人。但以撒却注意到,约门老人盘膝端坐的位置处有着一个特殊的法阵,在这法阵中,所有的元素粒子浓度都极为浑厚,虽然比不上聚灵药剂的一瞬间爆发那么夸张,但长期在里面冥想的话,魔力增长的速度会得到显著提升。
看到以撒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反应,约门老人的目光间闪过了一丝赞许,然后摊开手道:“把你袖子里的奥术刻印卷轴拿来给我看看。”
“您怎么知道?”以撒愣了一下,在把卷轴提交上去的时候忍不住问。
“在你上次离开后不久,奥莉薇副院任教便登门拜访提到了你,虽然不过寥寥几句,猜还是猜的出来。一年时间就拥有六级魔力,记忆力和精神力都堪称卓越的学生,要不是奥术刻印这东西,又怎么会对法阵研究突然产生了兴趣。”
老人煮了壶茶,饮了一小口,感慨道:“兰雯那丫头整天懒懒散散,倒是收了个好学徒。哦,奥莉薇也是你的老师吧,虽然暂时还没有正式宣布。”
以撒尴尬一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卷轴被打开,上头精致细密的纹路在约门的感知下一点点清晰了起来,他难得露出了明显不做掩饰的笑意,触着上头丝丝缕缕的凸显,道:“这根多出来的元素回路是做什么用的?”
“连接。”
“连接什么?”
以撒深吸了口气,然后看着约门老人一字一句道:“血管,连接血管。”
约门老人听后抚了抚花白的长须,目光收缩,却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惊讶转口问:“你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要是方面的话,可以将这段时间内的理解告诉我么。”
“当然可以。”
以撒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对于约门老人他从来就不曾感觉到任何威胁,这名老者有着和其年龄相符合的睿智沉稳,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感悟又有什么值得对方窥觊的。
于是,他就将过几天前对奥术刻印的疑惑,付之行动后的观察,以及正在进行的试验全盘托出,没有丝毫隐瞒。
约门老人沉吟了片刻,接着突然问道:“你觉得成为一名刻印师难不难?”
“难。”
“难在哪儿?”
老人又问,不等以撒思索考虑就自己给出了答案:“精神力,是精神力的消耗。”
“精神力的消耗?”
“对。你也是画过刻印的人了,应该知道将一个偌大的法阵浓缩成印需要多么全神贯注。你同样也应该知道,随着法阵品阶的上升图案的复杂程度会以倍数增加。若是作用在场地上的大型法阵那倒还好,可你这是直接绘刻在人身上的印,必须一气呵成,不能有半点停顿。历史那位一手替卡斯兰帝国皇室缔造了五百年辉煌的刻印师,他的精神力是普通人的四倍,足足四倍,可即便这样,八阶的刻印也已经成了极限,每一次刻印都需要休息数月时间才能将一扫而空的精神力恢复过来。连年如此,所以才死得那么快,那么早。”
约门说完这些,发干的嘴唇用温茶润了润,然后才在以撒充满求知欲的目光中继续讲述:“刻印,是模仿兽人部落的野性图腾加以用奥术改良而成的东西。它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为了让普通人缩短和血脉传承者之间的天赋差距。那什么样的人才需要刻印?”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微妙的露出了一丝怪笑:“天才,还有炮灰。”
“要是一名各方面表现都十分优异的年轻人想要接受刻印,无论他身处在何地,必然都早已大放光芒,那些有意招揽的权势和组织必然出手大方,在刻印前做一次全方位的身体适性检测,降低意外状况发生的可能性。但换成普通人呢,比如那大名鼎鼎的圣蔷薇骑士团,难道一开始就会接受四阶,五阶,甚至是六阶的刻印?难道每一个都得花费巨大的资源做检测?”
约门老人缓缓摇头,道:“不,他们是直接接受一阶的奥术刻印。死掉的,丢了。活着的,继续。从一阶到二阶,从五阶到六阶,你根本无法想象其中到底死了多少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用多少人命和尸体才堆砌出了圣蔷薇骑士团的光芒和荣耀。”
以撒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他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犹豫了很久方才问了出来:“既然如此...那怎么还有这么多的人愿意去死?”
“因为没有人一生下来就甘愿平庸,没有想要一辈子在地上爬行吃土。那头贪月雷鳞狼你见过,看那威风凛凛的鳞与毁天地灭的雷,谁能想到它在几百年前只是头又瘦又小的肮脏灰狼。”
以撒沉默,然后抬头,平静的说:“你说的很对,人都想活得好一些。”
闭目,睁眼,那副黑白色的素描画仿佛从世界的角角落落又重新飘了回来,无数的灰烬拼成了火焰焦灼的画面,那条洪流依然滚滚流淌,带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