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孤灯,摆在低矮的桌案上。庄求末望着昏黄的灯火,回想漫长一生,入了神。
木屋内,乾坤分名,彩蝶纷飞起舞,大河汤汤,哗哗流淌。悬浮在虚空中的景物,似触手可及。以至于让空间看起来,无限大。
“庄先生,还不打算交出逍遥经与梦---蝶么”?蝶字,吐的很重。
李元真淡漠的挥了挥手,彩蝶消失无踪;大河逐渐隐没,一切虚幻皆化为破灭的泡影。
庄求末冷笑,但并未开口,也没抬头,只是望着那盏灯。
“若是遂了我的心意,我永恒,你长生,这个承诺,依旧有效”,李元真缓步向前,负手站在卓案前,居高临下的盯着庄求末那张表情恬淡的脸。
“你的野心太大,你能力太大;你无情、冷漠。你这种人若是得势,便是天下所有生灵的灾难”,庄求末缓缓摇头,沉思之后朗声道。
“呵呵”,李元真轻笑,“庄先生说笑了。良禽择木而栖,若再执迷下去,恐怕于自身有损”。
“哈哈哈哈哈,我本凡人,已经活得够久的了,能活到这把年纪,我很满意。你非佳木,不过是冰封的雪山;永不流动的死水;若说是灵魂枯萎只剩下放荡的躯壳,也无不可”,庄求末微笑着端起茶杯。
李元真目光骤冷,但是他不急,非常不急。有些事慢慢做;有些话慢慢说,才有趣味。
目光下,庄求末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变成簌簌而落的粉末。
庄求末望着掌中的碎末,嘴角翘起:“果然,自以为出身高贵,主宰一切,喜怒无常,有些变态”。
李元真忽然笑了,只有在这个木屋内,他的表情才像一个正常人,喜怒哀乐,万般心思出心,上脸。
“庄先生,何故一心求死?难道死,不是对自由心境的一种亵渎么”?李元真挥手拂过桌面,茶壶,茶杯突现。他坐了下来,倒了两杯热茶,茶香四溢。
庄求末默然。
“庄先生,请”!李元真端起茶杯,举杯示意。
庄求末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李元真却是先闻后品,不紧不慢。
二人一杯接着一杯,小小的茶壶里面,似乎装着无尽的,温度适宜,香气四溢的茶水,用之不竭。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
李元真轻轻放下茶杯,茶杯在他深沉的目光中,暗淡中渐渐消失,声音有着些许感慨:“庄先生,真是好手段”!
庄求末盯着他的双眼,嘴边挂着微笑:“何出此言”?
李元真慢慢站起身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借梦境,以逍遥入梦、遨游天地法,凭着冥冥中的一丝血脉联系,放飞蝶魂。恐怕庄先生此时,不光“梦蝶”拿不出,就是这“活经”的身躯,移动会说话的“宝藏”,也有些名不符实了吧”。
庄求末并未有被发现秘密之后的尴尬与紧张,随口笑道:“不愧是众神陨落时代遗留下来的可怜虫,虽然如落水狗一样,苟活在地底下无法露头,但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元真愣愣的望着他道:“庄氏一脉,是不是都这么没素质”?
庄求末大笑摇头道:“以你之心境,众生如草芥,生灵皆粪土,天地本无形,道心死寂空。更何况是些言语的讥诮,你不会生气吧”?
李元真认真道:“旁人如此说,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你说,我会生气”。顿了顿他接着道:“非常生气,恨不得杀了你”。
庄求末微笑道:“神裔竟然会对我一介凡夫妄动无名,起了杀意,那还真他么的是老子的荣幸,来吧,元真小儿,折磨无用,给你庄爷爷一个痛快”。
李元真一滞,四溢的杀机不由得收敛了起来,他,为何一心求死?
逍遥庄氏,一脉相承。神秘莫测,虽不善武斗,但手段千变万化,防不胜防。晓天机,明阴阳,合万物,自在其中。
李元真心中疑惑,不由问道:“庄先生,为何一心求死”?这不是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每一次问,内心的淡然与自信便会减少一分,成就感大失。
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后手?
“元真小儿,听清楚”!庄求末豁然站起,目光灼灼,直视李元真有些发青的面庞,眼神中充满不屈、不屑。
脏话狂飙喷出;加上如望土鸡瓦狗般,不屑嘲弄的目光;还有居高临下的气势,共同刺激的李元真瞬间就处在疯狂的边缘。
“庄。。。”李元真牙齿都快咬碎,到底谁才是主宰?不怕死的他曾经见过不少,但不怕死的如此嚣张、自然,倒也罕见。
庄求末几乎是吼出来,打断了李元真的说话。
“草”!李元真撕下最后一点矜持,暴走了。让他李元真失去理智,多么的不容易,但庄求末偏偏就可以轻松做到。
魂兮大罗天,平地刮起冲天风暴,风暴中,木屋碎成虚无,竹林呼啸湮灭,李元真的身影,在风暴中,时隐时现,古拙的面容变得无比狰狞。
庄求末笔直的身躯,被风暴一点点刮向天空,慢慢的分崩离析。
万刀临身,斩身灭魂。
虽然身体承受着极致的痛苦,但他嘴角带着笑,浑身发着光,神态安详,
通天现世以来,逍遥宝藏经,便青睐于庄氏。
人丁寥落的庄氏,成了活经,成了行走的人形宝藏。若他庄求末于困顿中自杀,就彻底断了传承。但如果横死、寿终,那便不一样了。
大道玄妙,大道无形。他横死,寿终,逍遥经才能传承下去。在道隐归藏这个鬼地方,连寿终都做不到,真是一个永恒的牢狱。
“我为庄求末,无愧于苍天,无愧于厚土,无愧于列祖列宗”!庄求末仰天长啸,声音苍凉而悲壮。
孤寂而空蒙的魂兮大罗天随之响应,回声震荡八方。
“生是逍遥人,
满身逍遥意。
醒时逍遥歌
醉时逍遥气。
苦中逍遥心。
抚琴逍遥乐。
此生不忘本,
无愧庄求末。
”
寥寥数句,诉说着一生苦难遭遇。
没有自由身,但有自在心,此生不改,惟逍遥二字!
身躯已经完全消散,只剩大好头颅。风暴无声回旋,此处全是庄求末的声音回响。
“李元真,多谢”,庄求末微笑,目光转向,望着深沉的天空。
一只翩翩起舞的呆滞蝴蝶,一本看不清摸样的书卷,随风一荡,便与庄求末、风暴一起消散。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谢我,要谢我,要谢我”?李元真双目血红,愤怒与疑惑交织。望着上空的虚无,呢喃变成狂吼。
音浪冲天,击穿灰暗,灰暗过后,还是灰暗,彷佛他的一生。
“你,你,你杀了庄先生”?伏明月头顶云顶天罗,指着李元真不可置信的道。
“那,又如何?这老东西,多次侮辱于我,早就该死”,李元真感知到伏明月的到来,却没有回头,依旧望着上空。
“你,简直没有人性”,伏明月声音微颤。庄求末庄先生,对李元真虽然不屑一顾,百般讽刺,对她却是极好。
道隐归藏能说话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学识广博,温文儒雅的庄先生,竟被李元真杀了,伏明月心中升起了怒,这种怒,无数年来,第一次出现。
“你要向我出手?呵呵,不自量力!第一,莫要动那镜子;第二,与仓五走的远些,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李元真负手冷笑,强自压下内心的余怒以及升腾的疑惑。
撂下警告之后,他闪身便回到暮光之城,深沉的目光望着苍生往逝,自语道:“也许,那老东西就是一心求死,故弄玄虚,扰我心神。再说,蝶踪已现,还有那朵花,那朵花,很好啊”。
慢慢的,李元真的心情平复下来,往昔死寂的目光,闪着希望的光。
伏明月站在原地,内心一片冰冷。
李元真不光没有人性,如今更是露出本性,贪婪、自私、冷漠、无情、动辄杀人。
叹息着,她望着上空,眼中许多悲伤,强自压抑着。
... ...
...
罗夫后山,与萧红颜、唐无伤默默坐在耆老阁前的庄广陵,突然觉得心口绞痛。
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一手抚胸,一手支撑在桌案上,眼神由淡然变得无比悲伤。
“庄先生”?
“庄兄”?
萧红颜与唐无伤连忙扶着摇摇欲坠的庄广陵,惊呼出口。
轻轻推开二人,摇摇晃晃的庄广陵面向西方,倒身跪地,虔诚下拜,呜咽道:“恭送,老祖”!
梦中人已逝:“李元真,我誓杀汝”!
清泪如珠,内心咆哮,双目血红,庄广陵颤抖着抬起头,心中恨意滔天。
一只彩蝶,蓦然从他头顶飞出,飞舞着优美的身姿,放射着迷人的光彩。
庄广陵双目渐渐清明,头脑一阵清凉:无论身处何境,无论遭遇何事,庄氏男儿,当不忘初心,莫要辱没了逍遥二字。
脑中声音回响,庄广陵转身默默的走下山坡,向花满楼行去。
“唐玄没事儿,不日返回,莫要担心”,庄广陵的声音远远传来。
声音无悲无喜,恬淡自然,只是嘴角的血,心中的痛却难以自抑。
唐无伤与萧红颜对望,同时舒了一口气,这唐玄,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