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无怨,无嗔,无恨,无念,多么的美好。只有非本心的坦荡与刻意装扮出来的善意。
所以初见最美,再见崩溃,相守便成了神话。
时间如苦药,可以一点点的去去伪存真;时间也是良药,可以治愈一切内心的凄惶。
木屋外,花海间,裴先知,金断崖,火刑天三人几成野人,外表狼藉无法辨认模样。
不是在吃烧烤金剑花,便是去砍伐金剑花的途中,日子过的相当紧凑。
无惊无险,吃不饱也饿不死。
更没有闲心去理会日子是否枯燥无聊,饿!
同样的木屋外,花海间,唐玄坐在一把椅子上,手掌中不时出现各种零食玩具,三个顽童高举小手,欢呼着,笑闹着。
姜剑眉、萧红颜坐在屋中,痴痴的看着。
唐玄还有,唐花旋转间,除了头发全白之外,身体依旧强健。
只是姜剑眉与萧红颜却已红颜萧瑟,垂垂老矣,牙齿伶仃,一笑间,慈祥有之,风韵却没了。
与裴先知等人所处的场景不同,这里的时间似乎过的特别快。
自从唐玄敲响那座漆黑的大钟之后,这里的时间便十倍,百倍,千倍,万倍于外界。
孩童笑闹间,唐玄不时的将充满爱意与不舍的目光投向屋内的两个老太婆,感受到唐玄的目光之后,二人相视之后,便将笑容展露。
容颜虽老,但清彻深情的目光从未改变。
世界孤单,他们的心不孤单;生活枯燥,他们的心不枯燥。此心安处便是家,没了追求与欲望,爱才能够持久长存。
这个世界,只有他们。
话越说越少,说多了便要长时间喘息和休息。但神情却越来越安详。即便知道,生的日子已经不多,但那又如何?
有家,有孩童,还不够么?
夜幕逐渐笼罩,远方隐隐传来悠扬的钟鸣。与往日不同,今天的钟声,格外的清晰,绵长。
“老头子,我们累了,去睡会,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姜剑眉颤颤巍巍起身,与萧红颜互相搀扶着爬到床上。
唐玄只觉得心中微酸,似要流泪:我好像是不会流泪的啊?
默默的望着逐渐漆黑的天空,时不时喝上一口百草酿,咦,我怎么会叫这种酒为“百草酿”?
零零碎碎的片段,忽隐忽现不成全篇,脑里阵阵胀痛。
将玩累了,随意睡到眼前的孩子们,逐一小心放到婴儿床上,轻轻盖好被子,长时间凝视着孩子们天真的小脸之后,唐玄又出了木屋,长久的站立着。
有黑夜,有酒,有钟声隐隐,有一道寂寞心酸的身影。
许久,许久之后,夜还深。
“妈妈,妈妈,我要尿尿”。唐柔揉着眼睛,来到姜剑眉的床头,一边轻轻的挠着她的头发,一边发出清脆童音,有些含混不清。
“妈妈,你怎么了?大娘,大娘,哇,爸爸,爸爸,你快来呀,你看妈妈和大娘怎么了,呜呜”。唐柔大哭。
唐柔的哭声,传出老远,惊醒了沉思中的唐玄。
唐玄精神一紧,大步回了木屋,迎面便是唐柔清秀满是泪痕的小脸。
浑身颤抖,手指颤抖,唐玄的手掌缓缓身向床上搂抱着似乎在沉睡中的姜、萧二人。
触手有些冷,是没盖好被子么?唐玄的心剧烈的颤抖着,一股深沉莫名,无法抑制的悲涌了上来。
“老,老。。头子,我。。我这辈子,够。。。了。谢谢你~陪我一路”。似乎感受到唐玄手掌的温暖与悲伤,姜剑眉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轻声道。
褶皱的脸,涌起红晕,目光中万般留恋不舍。然后便闭上了双眼。
“我。。们走了,没人照。顾你了,你要好。好的。。呵。呵,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是。你,在照顾我们。你要,好好的。。好。好。的”,萧红颜似乎是想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银丝,但没有成功,带着自嘲的微笑,闭上了双眼。
唐玄怀里的唐柔,只是将水灵的双目,直视着床上的大娘与妈妈,泪如雨下,小小身躯颤抖,却没有哭声发出。
唐玄大睁着双目,将唐柔放在自己身边,慢慢俯下身,抱着姜剑眉与萧红颜的头,抽噎着。
嘴唇伸出,深深一吻:这一吻,便是对这千年,相守,最后的交代;对这如梦的一生,最好的倾诉。
简单动作,深情予之。
“爸爸,我也要走了,我舍不得你,爸爸,我爱你”。唐柔挥着小手,强笑着,小脸儿布满泪珠,身影逐渐朦胧。
木屋之内,包括木屋,除唐玄之外,都开始朦胧,碎裂了。
就连在木床上酣睡的唐淡,唐定,也在顷刻间,成了金色的烟尘。
就像一面被慢慢打破的镜子,发出砰砰砰,轻微的爆响。
世界空了,只剩下唐玄孤单寥落的身影,双手如环,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
“剑眉,红颜,淡淡,定定,柔柔,你们在哪”?唐玄心伤若死,悲意冲天。
若说这只是一场梦,但为什么这梦,如此真实?若说这不是梦,顷刻消散又是怎么回事儿?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唐玄声如野兽般嘶吼,仰首向天!
一朵唐花,冲天而出,悬浮在啸问苍天的唐玄的头顶上空处,旋转迷蒙,比之从前,更加娇艳。
不光红黄愈加纯粹,就连充满锋锐气息的金色,也灿灿生光,彻底融入到花体之内,再也不分彼此。
钟声沧桑,穿破万古,声震天际;花海如浪,发出欢快的涟漪,声浪;唐花迷蒙,旋转,逐渐加速度。
旋转间,四周金色的花海,所有花朵发出金色的光线,丝丝缕缕飞射进唐花,似乎孩子找到回家的路一般,前赴后继,充满喜悦之意。
唐玄在痛苦中难以自拔,唐花吸收着金色的雾气不停。
钟声渐渐停歇,金剑花成片的枯萎,成灰。
只是这灰,不再是金色,而是真真正正的灰,颜色如草木燃尽般那种毫无生气的灰。
时间流淌,唐玄所处之处已成狂浪漩涡的中心。
浪滔天,浪无际,花海成环,大片大片的枯萎,极目所过,尽是一片荒凉破败的灰。
金色风暴无法掩盖唐花灿灿光彩,悬浮着,吸力越来越大,就像遇到可口食物的饕餮。
渐渐的,五片嫩绿的底座依旧鲜绿;三片如刀锋般的花叶红黄金色缠绕;而一片又一片新生的,形如莲叶,利如刀锋的叶子,在花海化灰,报以金丝的同时长了出来。
一片,一片又一片,不多不少,刚好三片。如莲般叶片,初始为金色,然后便成了红、黄、金三色交织。
唐花的大小也从拳头般变成了桌面一样,旋转愈急。
风波浩荡,直达远处,直达尽头。
野人般,为了填饱肚皮,奋斗不止的金断崖等人,站直了身子,望着远处狂暴而来的金色旋风,各自*摸了摸头,形态呆萌可爱,没有半分修者意态昂扬的影子。
长期的饥饿与单调的操作,让他们的脑子出现了迟钝和退化。而风暴却不理你是智商过人还是弱智痴呆,转瞬即至。
风暴中,三人如小舟,下意识的推动元气抵抗着,而风暴却并未停留,直奔远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般。风暴中,三人似乎觉察到什么,嘴角露出笑意,身影砰砰间,消散。
彷佛从来没存在于这个世界过。
地面上,赤城之城左近百里盛放的金剑花,如泡沫般成片破灭消散。
昏睡的绿洲卫,司马陵等人指尖颤动,将醒未醒。
若有人趴在赤城之上,那个大洞往下望,便会发现,姜剑眉与萧红颜已醒,但相拥在一起的她们,泪痕满面,目光茫然,似在回忆、回味着什么。
而唐玄的身影保持着手挥唐花的姿势,楞然直立。
三丈金剑,越来越小,颜色也由赤金,染上淡淡的灰色。
“往生钟,声传亘古;灭法剑,镇压千秋。恭喜各位,破开迷障,开启万星堆门户,再现万古神藏,我是井蛙,他是夏虫。幸会,幸会”!
司马陵爬起身子,望着同样迷茫唐君生喃喃道:“万星堆?井蛙?夏虫?”
唐君生搂着于凤清,晃了晃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以更迷茫的眼神注视着司马陵。
莫名世界,最后一株金剑花,枯萎。
世界骤然一暗,止息的钟声,又急促响起。
唐玄的身子飞了起来,头顶着灿灿硕大的唐花。
摸了摸眼角的冰凉,似乎是,一滴泪。
将眼角的冰凉捏到自己的眼前,有生之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眼泪。
唐花照耀下,泪无形。只有沁凉,悲伤之意,燎绕在他的掌心。
“怎么会,看不见”?呢喃中,唐玄身子,砰的一声,化为破裂的泡影。
与前面消失的人不同,泡影破裂的碎片中,每一片都有唐玄的神与魂,无数碎片,飞散四周。
作为敲响往生钟,枯萎了灭法剑无数投影-金剑花的他,有资格仔细看一下这片生活千年的世界。
有些经历,亦真亦幻,事后,也让人产生难以置信的感觉。
真实的只有这不舍,留恋与哀伤。
赤城之下,唐玄缓缓睁开了双眼。
缓缓抬手摸着眼角,冰凉。
望着眼前相拥的二女,三人抱在了一起。
姜剑眉与萧红颜的清泪,打湿了唐玄的衣襟,而唐玄的眼角,清凉之下,无形有质,如珠滚落,湿润了空气,悲了这从来无情的大地。
梦虽醒,魂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