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允儿在心中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好好保护母亲,让她不再受一点点苦。
谁知还没有等到自己长大,母亲便已不在了!正是人生一大悲,子欲孝,而亲已不在!说到这允儿难以控制情绪,又哭了出来。
智凌大师提起手掌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打了几个巴掌,他打的十分用力,两边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大师道‘允儿,都是爹爹不好,让你娘俩受了这么多苦。从今以后爹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允儿却并未说话,只是默默的坐着,看来还没有原谅大师。大师握住了允儿的手,允儿轻轻的抽了一下,却没有抽动,便任由大师握着。过了片刻又轻轻的把手抽了出来。
杜雷此时心情更是复杂,只因当年一时贪念,害得允儿与大师分别十年之久,大嫂更是因此而丧命。这十年来他虽然一直在自责,但从未如此刻之甚。
他也好想狠狠的打自己几个耳光。
终于还是何冲开始慢慢的改变话题,说一些趣事。几人情绪都平复了些,开始吃饭。何冲和杜雷更是不停的给允儿夹菜。允儿却只是埋头吃饭。
大师看着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允儿六七岁的时候,那个虎头虎脑,与自己一刻都不愿分开的儿子。不由得叹造化弄人,不胜唏嘘。
吃完饭允儿默默的收拾,他这么多年照顾母亲早已习惯了这些事。而大师有心帮忙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过了一会允儿给三人抱来被褥,然后回房睡觉。
其实三人武功深湛,早已寒暑不避。
大师道‘你们俩先睡吧,我坐一会。’说着走到妻子灵前,靠着墙默默的坐下。何冲杜雷二人分别坐到他身边,不一会二人便都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而大师却是思念亡妻,自觉自己实在是亏欠太多。一时又想起终于得能见到自己儿子,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第二天四人都是早早醒来。智凌大师跟在儿子后面,允儿干嘛他就跟着去干嘛。虽然允儿还是不和他说话,但何冲和杜雷都已看出,虽然十年不见,但父子二人不知不觉间已亲近了些。
如此一连三四天的时间,允儿已慢慢的和何冲杜雷二人熟识了些。他对杜雷印象极深,记得这位叔叔当年给自己买了不少玩具和好吃的。
孩子的天性便是如此,你只要给他些好吃的好玩的,你就是他幼小心灵中最亲的人。
何杜二人对他都极好,只是允儿和大师之间还有些隔阂。允儿称呼大师仍是只是说‘你’,而不是叫爹爹。而他肯和大师说话,大师已是喜不自胜,哪里还在意这些。
大师不断的允儿说起他小时候的事,一时间父子二人俱都沉浸在过往的岁月里。
晚饭的时候,大师问道‘妈妈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给你取允儿这个名字?’
允儿摇了摇头‘妈妈没说过。’
大师叹了口气道‘当年我认识你妈妈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我是出家人。后来我告诉她的时候我二人已有了极深的感情,而且不久之后,你妈妈就有了你,更是无法分开。我是出家人,本来不该隐瞒她,而且后来我极少有时间能陪在你们身边照顾你们,实在是对不起你们。你妈妈取这个允字就是允许原谅的意思。表示她能容忍我的错误。而且一语双关,也希望我将来能兑现我的允诺,还俗陪在你们身边···哎,我此生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你妈妈临走的时候是不是还恨我?哎,她恨我也是应该的!’
允儿却是默然无语,唯有泪流。
这时和季云相约的时间已近,大师三人想带允儿一起回丐帮。但允儿执意留下为亡母守孝。大师想留下陪他,他也不愿。三人便商议回丐帮安顿好再来接他。
大师对何冲杜雷二人道‘二位兄弟,咱们快该回去了。你们明天去镇子上歇一天,我想和允儿独处一天,有些话你们俩在这我不好意思说。’
二人都点了点头道‘正是大哥,你好好陪陪允儿。等咱们回去安顿一下就回来接允儿。’又说了一会,二人离开去镇上,留他父子二人独处。
他二人走后,大师又絮絮叨叨的一直在和允儿说起以前的事,有许多事允儿还有印象。他也听的出来大师话语中对他满满的爱意。这时大师也说出了当年那件事阴差阳错的误会。不想如此巧合的一件事,竟导致一家人分离十年之久,和妻子更是永远阴阳相隔,连向她跪下求她原谅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二人当时都不赌气,也不会是如此下场。允儿这十年也一定会幸福的多。
只是一切事情都没办法回到从前了!
允儿眼睛噙着泪花,也和大师一起回忆小时候父子间的往事。只是还是不肯叫他一声爹爹。
第三天,大师一早便即起床。允儿知道他要走,也是早早起来为他做好了饭菜。大师吃的极为香甜,又和允儿说了一会话。临走时说道‘允儿,我要走了,你还不肯叫我一声吗?’
允儿红着脸,低下了头道‘等你回来再说吧。’大师见他口气已经有些松动,便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好儿子,等爹爹在那边安顿好便过来接你一起去住。’
允儿小声道‘你,你小心些··’
允儿一直目送大师到看不见身影方才回屋。大师一路上也是不停的回过头看他。见他虽然和自己还有些生疏,但毕竟父子情深,现在已慢慢的接受了自己。当下心中宽慰,未来总还是充满了希望。
大师在心中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儿子,绝不能再让他受一点点苦。一想到以后儿子能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心头便一阵暖洋洋的。
走了约有一个多时辰,老远便听见一阵哭喊追逐的声音。加快脚步赶了一阵,却见百十个老弱妇孺抱着孩子哭喊着逃来。后面有一队倭寇追杀,十几个年轻力壮的渔民在后面拿着鱼叉,铁锹,铁棍等一边跑一边抵抗。
他们只是想让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能快一些跑,能逃离这些倭寇的魔掌。
好在当时地形一边是一条大河,另一边紧靠着一个长满灌木约有一丈多高的土坡,都是难以通过,只有中间一条仅有不到一丈宽的小路可以通行。因此倭寇虽然众多,却是无法分散去追击。
只是这十几个渔民本就人少,而且手中连兵器都没有,只是一些平时做活用的工具,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倭寇对手。他们一边跑,一边抵挡一下。倭寇看来是稳操胜券,也不急于追击,不停的驱赶戏耍这些渔民。一面哈哈大笑,显得极为兴奋。
智凌大师一眼瞧见这队倭寇足有二百余人,黑压压一片。大师心想这么多贼寇,妈的,洒家也赶紧跑吧。正要闪人,却正好看见倭寇已追上后面十几个渔民。其中一人不停眼望刚才逃过来的这一群老弱妇孺,目光中满是绝望与不舍。
不几下,那渔民便被砍倒在地,一时却不死,挣扎着在地上爬行。而逃跑的一个妇人大哭,怀中抱着的一个约有三四岁的小男孩见父亲倒在地上,不停的哭喊‘别打爸爸,别打我爸爸。’那渔民伸出手,好像绝望的还想在死前再抱一下自己心爱的孩子。
孩子也伸出小手,哭喊道‘爸爸,快起来,快跑!’
又过来一个倭寇,在那渔民后背上补了一刀,那渔民登时丧命,只是却死不瞑目。
那小男孩哇哇大哭‘爸爸,爸爸!’
智凌大师暗骂自己混蛋,见到这渔民惨死,且又有两人被砍倒在地,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快步冲上前去,夹手夺过两个渔民手中的铁棍。那渔民一愣,智凌大师已冲到了最前面,两条铁棍齐舞,登时一人便挡住了这一群倭寇。他大吼道‘赶紧跑,洒家在这挡着,快跑!’
那十几个渔民要留下来帮他,他大叫道‘你们别在这碍手碍脚的,你们跑了,洒家也好脱身。’
十几个渔民迟疑了一下,还是跑开了。这时那些倭寇见到嘴边的肉要跑了,便一窝蜂的涌将上来。大师把两条铁棍抡开,倭寇一时大意之下,被大师接连打死了十余人。看出大师凶猛,倭寇便不敢攻的太近,而是改由十几个人在前围攻大师。
其实以大师的武功,这些倭寇虽然人数众多,但他若是想跑,还是奈何不了他。只是他跑了之后,倭寇很快就会追上这些渔民,那他们恐怕没有一个能幸免于难。
大师只得拼命堵住这条小路,好在道路甚窄,他铁棍舞开之后,根本无法通行。不过现在大师别说跑,就连左右移动都不行,因为只要有一丝空隙,便会有倭寇穿过。当下只得堵在原地,将两条铁棍舞的密不透风。
饶是他武功高强,如此舞了一柱香的时间也已是疲累不堪。一旦遇到险招招架不及,大师便只得向后退一步。如此十几步退下来,这条小路便已到了尽头。后面便是一马平川,只要自己再退一步,那些渔民便遭殃了。
这时大师已有些内力不济,而且倭寇中有几个剑术好手,有的刺他头面,有的刺胸口,还有些专攻他下盘。大师心中不由得叹道‘此番性命休矣!’
随即想到自己和儿子分别十年刚刚重逢,尚未能享受几天快乐时光,便又要分离了!
而且这一次只怕是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了!
而答应过儿子以后好好照顾他的,只怕也无法实现了。不知道儿子会不会怪自己···
有心想跑吧,他自己脱身虽然易如反掌,但是这百十个渔民今天全部会成为刀下亡魂。又怎能为了自己一家的团聚,让这几十个家庭丧命!
想到这便继续咬牙坚持。他这一会有点走神,一不留神小腿上中了一刀。虽然并不严重,但也是血流不止。紧接着左手小臂,前胸都受了伤。
他生性勇猛,这几处伤口更激发出了他心底的勇气,当即大叫道‘奶奶的,今天跟你们拼了!’一口气涌上心头,手中两条铁棍舞的更加急了。他不光不退,反而向前迎了上去,冲向对面的倭寇。
那些倭寇万料不到他受了伤之后还是如此的勇猛强悍,不及防备之下,登时又被大师打死了四五人。不过也就是这时,大师因为气力不济,闪避的慢了一点,被一个倭寇一刀从前胸砍到后背。一条巨大的伤口,登时血如泉涌。
大师这时心中一片清明,好似感觉已脱离了这个世界。
过往的一幕幕,一瞬间全部涌上心头。不经意间又想起了季云,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倭寇见他受伤极重,知他命在顷刻,都对他有些畏惧,便都不再向前。怕他临死前搏命一击再打死几人。
大师已是头脑眩晕,难以站立。他脚下一软,险些跌倒。不过想到自己能多坚持一刻,那百姓逃命的机会便多了一分,便仍是死命咬牙坚持站住,任凭鲜血从伤口处流淌。
他这时已无力再伤人,只能拼尽力气勉强站着。而倭寇对他十分畏惧,也不上前,只等着他自己倒地不起。
终于又过了片刻,大师实在是无力再支持,一下跌倒在地,闭上了眼睛。
有几个大胆的倭寇便试探着上前,准备结果大师性命。
这时山坳间两人急速奔来,正是何冲和杜雷。一眼瞧见大师已躺在地上,不知生死,何冲急得哇哇大叫。杜雷更是已哭了出来。
大师听见动静,勉强睁开眼睛,见他二人到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心想百姓这下终于安全了。
倭寇见二人奔行迅速,不敢轻举妄动,凝神准备与二人接战。
一眨眼间二人已奔到近处,见大师伤势极重,二人毫不迟疑,抢起大师所使铁棍,发疯般的向倭寇冲过去。
二人都是咬牙切齿,双目如欲喷火,杜雷更是撕心裂肺一般的大喊大叫。他二人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不过这时出手已毫无章法,势如疯虎一般的每人手持一根铁棍狂扫乱劈。
杜雷一棍斜劈向为首的一名倭寇,那倭寇刀法精熟,见杜雷所使铁棍十分笨重,便打算避开锋芒再以自己轻灵的刀法反击。哪知杜雷虽然手持一条二十来斤的大铁棍,却仍是迅捷异常,远出那倭寇意料之外。
倭寇一时闪避不及,被杜雷一棍打在头部,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即送命。何冲也是一般的打法,二人迎头直冲向这一队倭寇。
道路狭窄,倭寇无法展开阵型包围二人,只得以最前面十几个人接战。倭寇本身武功就比二人差得太远,他二人又都是豁出性命不要,咬牙切齿的猛扫狂劈,倭寇哪里抵挡的住,片刻之间便已有二三十人死在二人铁棍之下。
何冲对着离得最近的倭寇猛扫一棍,将他手中长刀打断,接着以雷霆万钧之势反手一棍猛扫出去,一棍正中颈部,登时将那倭寇从脖颈处将头颅打断。那颗头直飞到七八丈外,挂在一棵大树之上。何冲毫不停手,又上去一棍将那一具早已没有头的尸体打倒。
杜雷抢步上前,封住面前一个倭寇退路,一棍当胸横扫。那倭寇避无可避,下意识的拿手中铁枪一挡。当下一棍击在枪身,登时把铁枪从中击断,余势丝毫未衰,正中倭寇胸膛。
只听喀喇喇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那倭寇胸膛已被全部打塌。余下倭寇见了这等威势,不敢再战,忙向后退。何杜二人也不追击,手持铁棍对着早已被打得不成模样的那两个倭寇尸体狠命抽打。
二人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一边大声咒骂,一边狠狠抽打。足有三四十棍,那尸体早已被打成了一团肉酱。
倭寇腿都吓的软了,这时二人抬起头来,脸上全是鲜血,咬牙切齿,直如地狱中的恶鬼一般。一众倭寇魂飞魄散,没有一人有勇气再战,发一声喊,全都没命奔逃。
二人手中铁棍甩出,又捅死了四个正在逃命的倭寇,却都是两两穿在一起。
何冲抱起大师一看,伤口已然无法包扎,顿时眼泪再也止不住。杜雷哀嚎道‘大哥,大哥,你别死啊,大哥···’
大师首先向杜雷说道‘师弟,别哭了,咱们俩有生之年还能重逢,已经是上天眷顾。师兄已然心满意足,只是可惜以后不能陪着允儿了···’
杜雷心中混乱已极,当年那事是他一生遗憾,本来上天眷顾,师兄弟二人能再次重逢言归于好,岂知只是短短数月相聚,便又要永远分别了!他心中毫无主意,只是嚎啕大哭。
何冲也大哭道‘混蛋,你他妈说过会和我一起死的!’
智凌大师勉强笑了笑,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又轻轻的说了一句‘别告诉季云,就说我去云游了···’说罢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二人只是抱着大师的尸体嚎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刚才大师所救的渔民远远的瞧见这一慕,又都返了回来。见大师为了救他们已然丧命,全部都跪下痛哭。
一个老者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的向何冲杜雷二人讲述大师如何经过,如何独挡倭寇让他们逃生之事。
哭了一阵,一个年长的渔民吩咐大家抬大师的遗体回去清洗安葬。何杜二人不肯放手,只盼能多抱着大师一会。
当天晚上全村人都没合眼,和何冲杜雷二人一起守在大师遗体之前为大师守灵。
第二天开始,不管远近,凡是听说了这件事的乡民,全部赶来拜祭大师。几日中也不断有武林人物赶来,俞大猷也马不停蹄的率众赶来送大师一程。
王猛跑来看见大师果然已经丧生,当即嚎啕大哭,满地打滚,任谁拉都不肯起来。乡民们不断向人诉说大师如何为了保护他们力战倭寇之事。
几日间,连知府和巡抚都听说了义僧为救百姓舍身独拒二百倭寇力战殉国的英勇事迹。知府还亲自为大师选了墓地以及一切丧葬用品。
隔了五六天张泉和米香主才赶到。
正在此时,一个少年手脚发颤的慢慢走来,少年浑身发抖,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只何冲和杜雷知道他是大师的儿子。
允儿前几天就听说了这件事,只是他却不敢去相信死的是智凌大师。更不敢前来一看究竟。此刻颤巍巍的来到大师遗体之前,一看到大师的遗容,立刻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众人扶起他,等到他清醒过来,仍是浑身发抖,他好像连害怕和悲伤都不会了。众人正奇怪间,杜雷才说出这便是大师之子。现在已没有一个人奇怪,大师一个出家人,怎么又会有个儿子。
王猛立刻上前骂道‘要不是你一直不肯原谅师父,他怎么会耽搁一天,怎么会遇上这些倭寇?’
何冲黯然道‘如果大哥不遇上这些倭寇,这一百多乡亲们,只怕个个已变成刀下亡魂了!’
允儿好像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疯疯癫癫的上前抱住大师的遗体,轻声的说道‘爹爹,爹爹,你起来,你听我说,其实妈妈早就原谅你了,妈妈一直很爱你,只是怪你心狠。妈妈让我见到你之后,别那么快原谅你,让我故意气你几天再叫你爹爹。你那么疼我,我怎么会忘了呢,我故意不理你的。爹爹,你快起来,你带着我,咱们回家找妈妈去。’说着拉起大师的手,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