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乡亲!”少年一拱手,问候一声,随即又道:“今天这趟船由我家公子包了。此外,乡亲们,你看这天空上阴云密布,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下起倾盆大雨。倘若现在上船,到时在江中逢上风雨可就不妙了。因此还望诸位先到镇上休息一晚,又或者转乘其它码头的渡船。其中不便,望诸位多多见谅。”
这番话,少年说的很是委婉,加之天空中的确是阴云密布,况且很多人心里本就不打算乘这条船。耳听到少年这番话,目光打量之余,又见这少年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估计对方是兰京那边朝廷中的大人物。
码头上守候的人多是平头百姓,平日里遇见这些朝廷中的官员权贵恨不能绕道而行呢。因此,少年话音方落,原本守在这里的二十几号人,当下便一哄而散!
热闹的码头,此刻仅剩下胡老二和雷越身边的一行人了……
“这位公子……请问您意欲何为呢?”少年望了望码头上剩余的人,忽然朝雷越一拱手,沉声相问。
雷越听到少年的问话,心中顿时稍感惊讶––“这个少年,冷眼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幻师修为。可他居然可以从这里人里面,将自已这个领头人的身份,一眼看出来。如此的眼力,的确可以称得上是犀利至极!”
“我有要事在身!今日务必要乘船离开大苍镇!”雷越当下也拱手还礼,沉声回答。
“公子,这样恐怕不太好吧。”少年走近两步,面向雷越笑着说道。
这时那位稳坐石椅摇扇望天的胡老二忽然收拢手中折扇,站起身,晃着脑袋,走到雷越身前,对站在船头的少年沙哑着嗓子叫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呢?你家公子钱多,包了这条大船。我们着急赶路,上船把自已的那份船钱扔给你家公子就是。这其中一来一往,有买有卖,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胡老二摇头晃脑,摇着折扇,拼命想装出一副说书人的样子。可眉宇间仍旧掩盖不住那股子从小就养成的匪气。让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这说书人浑身上下透着无穷的古怪。
少年身边接触的想必都是些风高气雅的文人墨客,因此对胡老二这种来自山野蛮荒的土匪就有些束手无策了。况且,胡老二嘴里说出的这番话的确也很有道理。少年当下就呆了船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突然,就在此刻,一道清脆的嗓音从渡船甲板上传来……
“林童……他们都是大桓国的普通子民,我们坐船渡江,不能耽搁他们经商办事。再说,这天上阴云密布,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得下起大雨,雨势一落,大苍江别的码头就未必有船了。所以说,你还是让他们上船吧。”
声音听在众人耳中,只觉得每一个字都仿佛珠玉坠地般,清脆之余,不失柔和。此外,雷越尚且还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道坚韧不拔、雍容大度的王者心念!
“船上的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疑问在雷越脑海一闪之际,船头少年已经命渡船的船夫放下船板,引领雷越一行人登上了渡船。
……
踏上甲板,雷越朝四周望去。见这条船是艘可容纳五六十人的普通渡船。甲板上,除了高高坚立的桅杆风帆。尚且游走着六七个水手模样的壮汉。另外,在甲板中央处,隆起一座船舱。站在外面朝内望去,仓里略显昏暗,依稀可见有三个人,正围住一个摆好的茶案稳稳坐在其中。
“公子……”
见雷越上船,那名叫林童的少年忙走上前拱手道礼:“我家公子素来喜欢清静,所以还望公子能让您的手下和家人,前往底部船舱休息。不便之处,还望体谅。”
林童看上去性情十分的温文委婉,完全没有普通大户人家仆人身上的那种骄横暴烈的气质。
雷越见对方如此客气,倒也不好意思推委什么。当下一拱手,回礼之余算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林童随即谢礼,转身正行向甲板上的船舱走去。然而,就在小仆林童转身的刹那。伴随一道劲烈的江风吹起他的衣领,雷越清晰看到。在林童脖颈下方,赫然出现一处刚刚包结起来的伤口!
那处伤口准确的位置应该是在林童的锁骨下方,距离心脏的位置不足仅有三寸。包扎的东西是一大块素白的丝帕。丝帕上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看得出,伤口似乎很深。
负伤的小仆、舱内的三位异客!雷越就算再笨,也能猜得出;这主仆四人一定是遇到了十分凶恶的仇家追杀才被迫上这条船,期望着能够尽快渡过大苍江,返回兰京城。
大桓国中,兰京的官门公子在外游历,遭遇追杀的事层出不穷。因此,雷越也没太再意,只是以眼色示意燕赤雪、端木追日两人与自已在甲板守候。其余人,则让白元归领着,进入底部船舱内休息。
……
不多时渡船扬帆摆舵,在水手的操纵下,徐徐离开码头,破开层层大浪,朝对岸方向驶去。
雷越与燕赤雪、端木凭栏眺望,眼见苍江上巨浪翻涌,天空中黑云密布。收入眼底的尽是一番诡异莫测,风起云涌的恢弘景象。这般景致,让燕赤雪、端木两个久居北玄冰洲的粗人的心里竟也勾起了无尽的感慨!
当下燕赤雪笑着对雷越道:“公子!当初我们二人初下江南去探访你行踪的时候。还没看出这条大江有如此恢弘的气势。说句实话,此刻我心里突然有了种文人心念,想在这船上吟诵一首诗。可惜,我与端木都是粗人,对诗词了解的十分有限。不知公子能否代我实现这个心愿呢?”
雷越凝视茫茫江水,听到燕赤雪的请求,心中一动淡然道:“诗画书法自成一道,世上有不少的幻师在修行中,凭借书画,也自成一个体系。我所修的虽与书画无关,但这吟诗作赋,自问还不算太差。既然二位兄弟有雅,那我就献丑了。”
说完,雷越淡忖些许,转尔对着茫茫江水,朗声道:“茫茫苍江水无边;山浪流转逝华年;偶有轻尘落水去;化点繁星缀穹天。”
燕赤雪、端木两人听在耳中,只觉得这首诗念在嘴里倒也有些押韵,但其中的意境,两人读书较少,短时间内,体会的也就十分有限了。当下两人低首不语,纷纷在暗中琢磨雷越词里蕴含的意境。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船舱内响起,那声音朗朗道:“好一个偶有轻尘落水去,化点繁星坠穹天!兄台这首诗有感而发,暗中应该有所指引。倘若兄台不嫌弃,可否入仓与小弟谈诗论赋,以此来打发这船上流逝的光阴呢?”
雷越觅声相望,见船舱内不知何时已点起一盏桔黄的油灯。灯下,一个面如珠玉的少年,正襟危坐,颜带浅笑,正仔细地打量着自已……
淡然一笑,雷越对仓内的少年道:“既然公子诚意邀请,我若不去,岂不拂了公子的美意?”话音一落,雷越示意端木追日、燕赤雪在甲板等候。自已迈步,徐徐走进了船舱。
船舱的空间很大,里面散发着股略显发霉的咸腥气味。船舱的四周安置着一排排的长条椅。正中央,对准舱门的位置,坐着那位面如珠玉,身着紫衣华服的少年。在少年身旁,尚还坐着两位头戴斗笠,低首端坐的中年人。不过这两人头上的斗笠压的很低,只露出了颌下一丛丛铁青的胡须。先前雷越见过的那名叫林童的小仆正在茶案前忙碌着,案上摆放一个紫砂壶,壶身上热气腾腾,显然小仆正在准备温壶沏茶。
紫衣少年见雷越进来,一伸手示意他随便就坐。转尔轻声道:“公子方才在诗中提及的;偶有轻尘落水去,化点繁星缀穹天。指的是否是十六年前,那场席卷整个大桓国的南疆之乱呢?”
雷越微微点头,算是默许了紫衣少年的猜测。
南疆叛乱是十六年前的南疆守将沈沉舟勾结散落在当地的蛮荒部族,以分疆封候的名义,揭竿而起,带领军马,杀向兰京。当时兰京城坐镇的将军只有雷越父亲雷轩庭一人。雷轩庭得知对方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拿下江南数十个城池后,亲领十万军马,在大苍江江畔摆下了背水一战的阵势。据说,那一场血战整整杀了七天七夜。大桓国的十万军马几乎伤亡殆尽。但最终,大桓国将士在雷轩庭的带领下,终于歼灭蛮荒部族的进攻,将其赶回了南疆老家。只是让人颇为遗憾的是,判将首领沈沉舟重伤之下,伪装成普通士兵,在一群赶来接应的蛮荒族人掩护下逃走了。尽管如此,那一战还是极大地稳固了雷轩庭在大桓国的地位。
紫衣少年见雷越点头,又徐徐道:“我虽没亲眼见过雷将军本人,但只要一听到这样的战迹,就不难想像他当年驰骋大桓的威武英姿。不过,可惜的是……唉!不说也罢,我们喝茶吧。”
言毕,紫衣少年一挥手,示意林童给雷越奉茶。
……
接过茶,雷越小啜一口。觉得茶汤清灵、香气淡雅。虽说没有自已制的龙耳茶独具天韵。但也算得上是一款极品的茶叶了。
放下茶碗,雷越正准备询问紫衣少年这款茶的出处时。突然,他发现坐在少年左手旁的中年人身体微微一震,随即霍地站起身,附首在紫衣少年身旁耳语一番。
渐渐,紫衣少年脸上展出一丝苦笑,他挥了挥手,示意中年人退下。便张口对雷越道:“公子!有件事实在过意不去。喝了这道茶,还劳请您和您的随从马上离开这条大船。船尾处系有一艘小舟,舟上有桨、有舵。你过去解开绳索,领随从跳入小舟,找找来时方向,摇桨回去吧。但倘若公子执意不肯走的话……”说到这儿,紫衣少年目光中隐含玩味,凝视雷越,收声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