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在场之人唏嘘不已,就连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心态的周宇都感到一丝悲凉。按理说,醉花公主暗度陈仓、经营多年,毒死她自己的哥哥、杀死她的侄子侄女,最后走上索拉西亚的权力巅峰,那是人家下的一手好棋。退一万步讲,那是人家的家事。
可如今,这个阴谋却因为大都督横插一杠子给人家搅和黄了。不仅如此,还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从这个角度来说,周宇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斐莉。但是想到惨死在她前面的博拉达,他又恨得牙根儿痒痒。
也许,这就是上帝不公平的地方,他如果觉得自己有失偏颇,不会用活去回报死,而是用另一个死去回报死。也就是以暴制暴!
行刑地点:王城广场。时间:立刻、马上。
霏琳娜闭上美目点了点头,几个军士把斐莉架起来抬向一个铁皮笼子。这种笼子是特制的,跟周宇在电视上看到的魔术师表演切割美女的那种差不多。虽然看上去许久未曾使用,但半边传出来的吱吱声仍然叫得人毛骨悚然。
大都督蹙着眉,站在观刑队伍的第一个。无论作为天牧狩大赛决赛的冠军还是南部大陆第一勇士,他都有这个资格。这种死法,他是第一次听说。也许,是最后一次看到。想到之前的林林总总,周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就在他摇头的空当,他的余光扫到在他几个身位之后身的孔甲正急匆匆地穿过人群,小跑着向自己这边跑来。扒拉着人从、越跑越快。此时,别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场上。唯有他们二人,在手臂和呼喊声中对视。
孔甲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扬天长啸。堂堂七尺大汉,周宇看到了他两颊流下的热泪。
算了,再帮你一次。
周宇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虽然箭伤未愈但好在距离不长,只有十米左右。所有人都看到了一簇闪电从人群中绽放,瞬间停止在几个兵士抬着的斐莉身上。
一把匕首从背心贯穿,透胸而出。斐莉侧过头,看见狙杀自己的原来是这个讨厌的西岚奴,她突然笑了出来、笑靥如花,仿佛一个清纯的女孩。剧烈的幅度把鲜血鼓如鼻腔、咽喉,让她急促地咳嗽起来,鲜血汩汩从嘴里流出。
举着她的四个兵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颤在原地,放也不是、走也不是。大都督低下头俯在斐莉耳边说:“送你个痛快吧,为了孔甲!我觉得他不想看到那一幕!”
“小子,谢谢!谢谢你啦!我还有一个秘密,不想带进坟墓里去。记住,悲伤的源泉在母亲河里,源头就在命运峰!”说完这句,斐莉脖颈一软、偏过头去,没了气息。她攥着的右手摊了开来,一方绢帕随风滑落。
飘散、飘散,飘在空中、散开褶皱。
绢帕之上绣着的是一对男女,相拥亲吻。
突如其来的临刑绞杀让全场为之震惊。这位来自南部大陆的西岚奴、天牧狩大赛决赛总冠军竟然在斐莉夫人被执行焸刑前如此多此一举,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周宇低下头,从斐莉身上拔下匕首,在自己的肘弯擦了擦。弯腰刚拾起她掉的绢帕,四五个禁卫军冲上来把他推倒,上下其手捆了起来。大都督躺在地上任凭他们动作,眼睛望着湛蓝的天空,晴空万里、万里无云,虽然它不该旋转但貌似顺时针在缓慢旋转着。
博拉达,一路走好,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斐莉,相识一场,虽然你要杀我但源于立场不同,如果我占了先机也会除掉你,彼此彼此,不需要多恨一分。孔甲,你要做的我代你做了,我知道你想送主人最后一程,不愿看到她饱受折磨的模样。相信我,我做、能活下来,你做、死路一条。
急促的脚步声闯入耳膜,把在地上懒洋洋晒着太阳的周宇惊扰个眉头紧锁。避着直晒,他乜眼看着来人。
“你疯了不成?”劈头盖脸骂来的是霏琳娜。
“看来你这西岚奴看不得老贱人受折磨啊,妹妹。他们俩不会。。。咯咯咯!”卡淑洁媚眼一翻,虽然所有人都看穿了他的本意但敢明目张胆说出来的,非她卡淑洁莫属。尤其是还能联想到榻上之事,大都督不得不佩服她的淫荡和发散式思维。
“闭嘴,皇家的颜面都让你丢尽了!”霏琳娜怒斥了家姐一句,显然这句话还隐含着对姐弟三人秽乱宫闱的针对。更何况,大庭广众之下、文武百官面前,焸杀姑母已是百年不遇的奇葩,自己这个姐姐竟然还当众口吐污言秽语,让昨日刚刚加冕的女王殿下颜面往哪里放?
“书记官!”霏琳娜明眸一转,从地上一动不动的死猪身上移开,看向宫峨方向。
“下官。。。在!”周宇闭上眼睛,懒得听他逼逼。
“此人作乱法场、格杀死囚。该当何罪?”霏琳娜冷冷道。
“呃,这个嘛。。。如果是劫抢法场、阻挠行刑论律当斩。可是这个、这个截杀死囚,典刑中尚无记载、亦无先例。”周宇躺在地上,五花大绑地像个大闸蟹,支着耳朵听书记官娓娓道来,心想呦呵你这里还是海洋法系的。
霏琳娜并不想杀了他,眼前之人曾与自己有过海誓山盟,虽然不是情情爱爱但关乎自由和命运,二人曾经是生死与共的关系,可今天为什么就有些不一样了呢?霏琳娜自己心里很乱,周宇同样不明就里。
也许,这就是身份变化后的不同。霏琳娜如今上位,她需要考虑的非常多:如何存续皇家血脉肯定是第一位的,而不是跟周宇去半人马部痛饮情人泪。如何与水王漓和特使虚与委蛇,如何重塑跟贵族、领主的关系,如何展现在世人面前一副母仪天下的风范。
这些都是次要的,周宇猜测霏琳娜心中最主要的想法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在我面前显得更尊贵、更重要、更无法无天。这是皇家铁律,古今中外如假包换,大都督怎个不清楚,他太清楚了。你在新上任的局长面前尥蹶子试试?不想终身与复印机为伴你就去。
呵呵,果然应了那句话。你爬的越高,朋友越少。可自己跟霏琳娜真的只有朋友那么简单吗?为什么、为什么只过了三天,一切就都恍如隔世呢?
书记官救了周宇一命,说到底还是女王没打算杀他。周宇被关进了地牢,等候发落。牢里人满为患,卡淑洁果然说话算话,亦或是霏琳娜比她更着急,所有与斐莉有过接触的王公贵族、领主祭司一概被羁押于此,待查实查否后再做处理。
切,大都督心里暗自好笑。看这些人脸上洋溢着的表情貌似并不知道他们永远都出不去了,霏琳娜如果不是傻子就不可能给他们第二次机会。最简单的处理方式他、霏琳娜、卡淑洁都知道:那就是一网打尽、斩草除根,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果不其然,每隔几个小时的时间就有几名官员被带走,他们热情地跟同僚告别,欢天喜地地跟着士兵,偶有几个还会不住地回身告别,嘴上比划的口型是“外面见”。坐在干草垛上的那些人翘首以盼,狱卒每次张嘴喊名字的时候他们都冲到门前,双手握着栏杆不停地上下搓腾,焦急地期待自己的名字能被念到。
躺在草堆上的大都督专心致志地养伤,每隔几个钟头会有狱卒扔给他一个牛皮纸包着的草药袋子,他知道是孔甲托人送来的,这小子还是蛮有良心的,不枉周宇替他蹲号子。闭着眼睛躺在草堆上,他满脑子都是霏琳娜,尊敬的女王陛下,您到底要杀多少人才会收手?
这些被你分批分拨点名,兴高采烈出去牢笼之人,真的回家了吗?还是早已身首异处、草草埋了?他们中也许有坏人,但更多的都是骑墙派、墙头草。你父亲、弟弟不是他们杀的;你姐妹二人也不是他们祸害的;让皇家颜面扫地的帽子更不能扣在这些不相干的人头上。
号里感觉真好,馊饽饽的味道、干草的味道、一群人聚在一起的体臭,混在在一起,像极了奴隶营。大都督微笑着,眼前浮现出卡西多那张老脸。老头,厩肥饽饽还有没有?再给小生来一枚可好?
“西岚奴法克米!”一声厉喝从栏杆外传来,同号的十几个贵族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他四仰八叉躺着的这个角落。此人虽然是天牧狩大赛的冠军,他们都识得。但因出身卑微又一身匪气,自打关进来以后,那些官老爷有意与他保持距离。除了背后指指点点,话都没说过一句。
阶级啊!莫根斯·加尔贝格说过:在民主国家,你的投票很重要;在封建国家,你的地位很重要。
“到!”周宇响亮地回应着狱卒,他觉得表现得积极一些可以少吃些苦头。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在单位你要是不打点好财物、车管、行政、工会、人事、后勤、统计、门卫这些人,嘿嘿日子还真就不一定好过。在这里、在奴隶营,更是如此。
举着重重的工字镣(手铐和脚镣之间用铁链连接,看上去类似汉字“工”),提里当啷、提里当啷,大都督跟着两个狱卒向牢外走去。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些蝼蛄,因为大家不是一路人,自己死了他们不会掉一滴泪;而他们死了周宇也不会感到悲伤。叫他悲伤的,是善良之人的沉沦。
兜兜转转,他被带到了宫城后院的一个花园里。狱卒让他等在这里,不要乱跑乱动,否则必死无疑。然后,两人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这是什么地方,还真是个世外桃源、鸟语花香之地。周宇放眼望去,周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看林木花草的工艺绝非出自常人之手。他深吸了一口气,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叫他鼻子发痒,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呵呵,下等人来的,果然还是号里更适合自己。
“你、你来了!”一棵枝杈顶满了粉色花朵的不具名树木后,那个熟悉的声音、那个熟悉的身影现了出来。
“哦,小的叩见女王陛下!”说是叩见,周宇膝盖却是弯都没弯,只是脖颈稍稍垂了垂,算是行过礼了。
“你、你为什么这么说话?”霏琳娜穿着二人在伊莱克城初次见面的那件淡紫色长裙,莲步轻移挪到他身前。
“那我应该怎么说话,女王陛下?”周宇摇头晃脑,目光从她脸上扫过,片刻没有停留地滑向远方。
“你生气了?”霏琳娜靠近他,试探地问道。
“没有。女王陛下说笑了,哈哈!我一个西岚奴怎敢生女王大人的气,难道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不成?”
“你怪我把你关起来了?可是你知道,在那种场合下我不能没了公允、妄自偏颇,事关皇家尊威和。。。”
“是事关你的尊威吧!”周宇打断她,但依旧没与她对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就老老实实装一个傻子不好吗?斐莉罪大恶极、罪不容诛,不得好死是她咎由自取,你为什么要送她个痛快?你最好的手下都惨死在她的设计之下,你却仇将恩报、以德报怨?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说到后面,霏琳娜甚至嘶吼起来,双手不停地揪住花枝,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把把撸下来丢在地上,用力地踩踏、践踏、碾压。
“仇恨会使人变成野兽。”周宇看着眼前双眼通红的霏琳娜低语道。女王的双手自然下垂,顺着葱葱玉指滴落点点鲜红,把那些粉红的花瓣染得更加妖异。
“我恨,我恨他们所有人,我更恨自己的出身和血统!”霏琳娜抬起头,与大都督对视,双眼噙泪喃喃道。
周宇不知道如何答她。皇家事皇家人自己知道,没有她的身份她可以活得何其洒脱自在,可以像万三的老婆一样整日里柴米油盐,也可以像妮卡那样来去如风、无忧无虑。但这些,在她出生那一天起早已注定,天王老子也回天乏术。
他替她感到悲哀。突然,他觉得霏琳娜才是整个索拉西亚最可悲的人,而不是斐莉、西玛或者莱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