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月落,苍穹之下有一丝濛濛的微亮,离南府分人们依旧沉浸在梦里。
郊外野林,路侧已渐无人烟,葳蕤草木经春露洗涤,几乎翠得发黑,举目皆是荒荒绿意。
陈子夕独自一人走在灰蒙蒙的晨色里,悉悉碎碎的落草声,在死寂的野外里显得格外突兀。
忽然他站住步子,一阵晨风卷过,草木随着风动摇晃着脑袋,一股异样感觉缓缓压了过来,阴阴沉沉,苍穹间好像有无数幽灵乘着春风呼啸而来。
一支长鞭不知从何处伸出,带着尖锐的嗡鸣向陈子夕缠了过来!那粗鞭宛如一条吐信的毒蛇,迅如疾电,那一股诡异而强大的力道,似乎能将他整个人劈的一分为二。
陈子夕双眸一凛,身形灵动,如鬼魅一般,从鞭身下斜擦而过。
而后手腕一转,青剑在手,剑身反刃如千军之势拍去,长鞭身子微斜。
陈子夕嘲弄的勾了勾唇,可那长鞭像长了眼睛一般又兜头缠来,如影随形,陈子夕急忙在空中旋身,滚过了鞭风,身影飞过之时,眼角于四周一扫,勘到了面前树林里,一个黑影立于几丈之外。
陈子夕目光顿时杀意腾起,当下运力将剑锋横扫过去,这一剑风声鹤唳,漫卷草叶,速度之快,旁人只能瞥见剑身上流泄的一线寒光,却拿捏不准那剑究竟在何处。
诡异的事发生了,剑气将草木齐齐斩了首,可那处的人却不见了。
陈子夕怔愣片刻,忽然,一个黑影从旁欺身而来,轻易向陈子夕心口处抓来,他愕睁双目,只见那人脸上的笑容,如鬼魅一般,眸中的诡谲让人心惊。
陈子夕大骇,不由得连连后退,但见那人一只骨骼枯瘦的手掌做爪,似乎要将他的胸膛贯穿!
很快,陈子夕胸前中间隐隐可见一道极细的五指印。
他闷哼一声,眸光却变的邪诡起来,猛地扔了长剑朝那人眉心刺去,运足内力一掌打在剑身上,剑身极速旋转,芒剑身盈盈生辉,绞的那人不得不收了掌。
陈子夕踉跄后退几步才站稳,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在那人身上徘徊,冷声道:“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如此厉害的老太太!”
老妇人仰头哈哈大笑,斜睨着他道:“你这个小儿郎可没那个司小儿懂礼貌。”
陈子夕收了剑,瞄了一眼胸口的伤,哼道:“你千方百计的想见我,就是想要杀我么?”
“我想杀你,轻而易举,又岂会给你留了生路。” 老妇人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了陈子夕一眼,缓缓道:“我知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陈子夕忽然脸色大变,眼瞳陡然紧缩,下一刻只见他扬起剑锋当空刺来,入骨杀气直至老妇人面门。
那老妇淡淡一笑,一摆手只听扑通一声,陈子夕手里的长剑竟然被挑飞了!他不禁惊骇的睁大的双眼看着她!
“你是想杀人灭口么?”老妇人佝偻着身子,冷眼睨着他。
“你,你究竟是谁?”
陈子夕不可置信蓦瞪大了眸子,方才那一剑他用了全力,可他这矮小的老妇人竟然在挥手间不费吹灰之力掉他的剑,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妇人矍铄的双眼泛着光芒,淡道:“和你们做买卖的人。”
“我们?”
“不错,我要和忘尘做一场买卖。”
“你引我到此,是想让我替你传话?”
“不是。”老妇人看着他狡诈一笑:“是威胁。”
“笑话!”陈子夕笑的轻蔑:“这世上有谁能威胁的了他?”
“你的命呢?”
“我的命不值钱。”陈子夕冷笑一声:“老太太,我劝你死了心,这世上没有人能和他做的了买卖,更没有人能威胁的了他。”
“不,你的命能威胁的了他。”老妇人言之凿凿,道:“没有你,他得不到龙舌刀,没有那把刀,他办不了他的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陈子夕探究的看她。
老妇人眯着眼笑得和蔼:“我知道的还很多,只不过,这笔买卖一定能做成!”
“想和我做买卖,可是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本。”
忘尘缓缓从野林深处走来,仍是一袭灰白的僧衣,脸上是浅淡如雾的笑容。
老妇人眯着眼看他,那双眼睛却闪着无人看懂的狡黥。
“如果我能就得了你的命呢?”
忘尘双眼立刻深如深潭,轻笑道:“生死契这世上无人能解。”
“孤陋寡闻。”老妇人嗤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能让双生镇里菡萏死而复活。”
忘尘略怔了怔,随后缓缓走向她,在老妇人身旁落足,俯身捡起躺在草地上陈子夕的长剑,寒亮的剑身被初生的日头光芒蕴了淡淡的赤红,上面映着忘尘白净的面庞,亦染上了殷然的冷意,微带噬血的狰狞。
“什么条件?”
“真是聪明的后生,我的确有条件。”老妇人双眼细眯,眼中腾起一丝狠厉:“我要,……七窍玲珑心。”
“呵……”忘尘低眉轻笑,声音阴黯不明:“你可知这七窍玲珑心如何得到?”
“当然。”老妇人眯眼看他:“那个女娃娃不是心甘情愿替你剜心集魂么?”
忘尘神情一凝,缓缓闭上眼,掩住眸中神色,渐渐勾唇冷笑道:“那你就该知道,那是我欠她的。”
说罢转身离去,将手中的剑掷给陈子夕,他反手接住,随着忘尘也转身离去。
“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她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她又该如何自处,不是怕是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而是她根本就不会给自己留活路……”
老妇人话没说完,却被突如其来的劲风击的微侧身,抬眼看去,却见忘尘手臂微扬,眼中寒芒掠瞳,盯着她,毫不掩眸底阴狠和杀意。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死在你手下的人还少么?”
“所以,我也不差你一个。”
说罢转身就走。
“我就在荆棘山里,你会来找我的,而且很快!”
忘尘不再理会她,脚步越走越快。
走出了很远,陈子夕一直跟在身侧,欲言又止,忽然他抬头问道:“公子,那老妇人既然能解得了毒,为何不让她一试,总比去寻长生来的……”
陈子夕的声音在他目光射过来时戛然而止。
忘尘轻斥一声,缓缓收回视线,眼迎上了天边升腾的日头,晕染在眼底,竟变的血红。
“那是我欠她的。”
——
地上两具残尸已经死去多时了,血肉模糊,残破不全的尸身此刻就躺在凤倾心眼前,双眼还惊骇圆睁,直直望向阴霾的天空,似乎仍叫着冤屈。
凤倾心紧握着双手,胸腹间气血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这种死法太悲惨了。”身后的司映亦忍不住心痛。
“他们断肢找到了么?”
司映摇了摇头,道:“没有,王府上下都翻遍了,没有见到。”
凤倾心眸子敛着悲痛,叹息道:“将他二人尸身运到殓尸房,通知家属,好生抚慰。”
“是。”
日头西斜,凤倾心站在窗下拳头握的紧紧的。
司映站在窗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还会再出现的。”凤倾心突然道。
“你是说凶手?”司映惊恐万状:“难道,他还会在杀人?”
“一定会的,他还差一条腿。”
“难道他真的要凑齐一副身子,这,这和风月尸身一样,都是被分尸肢 解成一块一块。”
顿了顿,司映突然想起来道:“可是王大林的头颅仍放在殓尸房,他的却没有被拿走。”
凤倾心冷笑:“这就是凶手就给我们的破绽,他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人,这就说明此人必定十分自负,王大林的头颅,他一定会来拿走的。”
“倾心,你有何打算?”
凤倾心抬眼,眼中精光一轮,她沉吟道:“明日就将死者三人下葬的消息放出去,他若不想破了他杀过人的局,就由不得他不来。”
“可是案情未破,死者下葬这于理不合?”司映有些为难。
凤倾心冷眼瞧他,道:“法律不外乎人情,难道这个案子破不了,他们还一直不入土为安?”
——
王牧之负手在窗下,眼睛征征的看着远方,不知看到了哪儿。
夜里倒是他难得在王家住宿。
碧瑶在身后看着他,唇抿的紧紧的,眸底掩不住的痴恋。
“你还是挖了水塘。”他道。
“这样,不是很好么?”碧瑶垂着眼,声音淡淡的。
王牧之回眸看她,月色透着窗撒下,碧瑶青衣若翠,银辉如霜,映着她美丽的容颜更是熠熠生辉。
他轻轻抬手抚上她脸,喃喃道:“这样,的确很好。”
说罢,转身离开,碧瑶忽然从身后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道:“我们是夫妻,你为何就不能留下过夜,为何……你就不能爱我?”
“我不爱任何人,你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强求。”王牧之缓缓掰开她的手,起身离去。
“我知道,你爱的人是她。你不是不爱,而是不能再爱……”碧瑶忽然追出去,在他身后大喊。
王牧之身子一颤,没有言语,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