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当头,天虽好了一些,乌云又慢慢的从四面聚集起来。虽然阳光被枯树矮墙遮了一半去,但是还有一大把射到窄巷里来。
忘尘拄着拐在窄巷里寻迹查看,长长的血迹已然干涸,融进了雪里,恍惚是天上下了一场红雪。
直到一座门户前,他停下了脚步。
他用手推开大门,缓缓了走了过去,随手将门扉关上。
他站在院子内,细细观看,昨夜未曾下雪,门内雪地上的脚印都被完整的保留下来,忘尘缓缓俯下身,半蹲在地上,轻轻用手量了量,眼中波光顿起。
脚印只在门口停留,连徘徊的印迹都没有,来人只在门口静静的等待,等待着抬棺人将尸身送过来。
那人如此镇定,又如此笃定,着实不简单。
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这那人留下的气息,遗留下的痕迹在他脑中闪回,倘若他是凶手的话,为何如此笃定棺材里一定会躺着冷肃,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如此……
“忘尘!”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旁边的树枝上的积雪,索落索落的落了下来,忘尘回头一看,在白茫茫的雪色里,凤倾心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眼中犹带着紧张和……害怕。
忘尘起身对她微微一笑道:“倾心,你怎么跑出来了,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凤倾心直直的看着他,唇抿的紧紧的,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她总是很想时时见着他,若一时见不到,心里就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抓着她的心,让她刻刻不安。
“我还好。”她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腿,急道:“倒是你,腿伤未好,不该出来的。”
忘尘淡淡一笑:“我只是想来看看,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那你查到了什么?”
忘尘摇了摇头,看着地上几个浅浅的脚印,皱起了眉头:“脚印很单一,那个人进了这里,就一直躲在门口,应该是趁你和矮人打斗时离去的。”
想起昨夜诡谲的场面,两个诡异的矮人,凤倾心仍是觉的有些胆战心惊。
“你昨夜可是亲眼看见,那人手中握的就是阎王令?”忘尘突然问道。
“是的。”凤倾心回想起那双雪白的手,手中雪白的阎王令,总觉得有些怪异。
“奇怪,他既然有本事能在阎擎苍身旁悄无声息的拿走阎王令,为何不直接杀了他报仇,非得要弄如此诡异的阵仗来寻仇呢?”
忘尘的话突然点醒了凤倾心,她骤然出声:“不对。”
忘尘一怔:“什么不对。”
“阎王令并不是那人偷来的,而是还有一个阎王令在凶手手中。当年楼漫天手中是一对阎王令,一只在阎擎苍这,而另一只在楼漫天儿女手中。”凤倾心想起阎擎苍的话,瞬间有些恍然,眼神一紧道:“偷阎王令的另有其人。”
“如此说来,隐在暗处的不只四个人”忘尘不由得心惊,这阎王殿里还真是危机四伏。
“现在还说不好,不过可以断定的是手持阎王令的不仅仅是楼漫天的儿女。”
忘尘惊诧:“也许,楼漫天的儿女根本没有来复仇,有人打这个幌子,或许是那凶手是雇佣了什么人,而阎王令是一种信物。”忘尘微眯起眼,揣测道。
凤倾心叹了一口气:“也许吧,总之,这阎王殿怕是不会太平了。 ”
忘尘拄着拐走到凤倾心身旁,低头看进她的眼里,声音有着深深的歉疚:“倾心,是我连累你了。”
凤倾心瞧着他望过来的眼神,暖暖的,似乎暖到了心里,抿唇笑了笑,眼里不自觉浮出一股化不开温柔:“你不必内疚,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忘尘看着她娇俏的笑靥怔了怔,眼底渐渐浮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想了想,他突然合掌在胸,叹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倾心,我……”
“对了忘尘,我突然想起昨夜那矮人中了我两刀,想来该是藏在阎王殿里的哪一个隐蔽的角落,我们去找阎擎苍,让他派人四处搜寻,也许会有发现。”
凤倾心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的焦急,忘尘看着她喟叹一声,点了点头随着她离开。
凤倾心伸手去扶他,却被忘尘不着痕迹的躲开,她看着他灰白的侧影,苦涩一笑缓缓收了手,她知道忘尘想要说什么,她竟然胆小到不敢听下去……
她不求什么,若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很好。
只是世事无常,谁也料想不到结局。
“忘尘……”
凤倾心停住脚突然开口唤住他,忘尘回身看她,疑道:“怎么了?”
“倘若寻到艮犬举月灯,找到了长生,也替灵心偿还了业果,你……会不会还俗……”
忘尘看着她,微微一愣,沉静如墨的黑眸对上她的视线,表情淡淡的,眼底却隐约流露出一股淡漠,轻轻笑了笑:“你说呢?”
说罢,拄着拐一步一步向木屋走去,凤倾心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心绪变得深沉压抑,一缕一缕的苦涩悲戚缓缓蔓延开来,如同春梅在晚春后绽放了残蕊。
忘尘,为何她百般呵护,还是不能走进你的心,若你能心甘情愿的爱上她,她又何必走那一步?
一路上二人都未言语半分, 她们回到木屋,凤倾心率先进了屋,见到若云正在收拾东西,窗外的日头炽热,照耀得整个世间都发着惨白的光,凤倾心恍惚觉得她整个身体似乎要被被一片耀眼的白吞没殆尽,连骨头都不剩。
“若云。”凤倾心开口唤她。
若云回眸对她笑了笑,道:“凤姑娘,忘尘大师。”
忘尘看着她手里的包袱,皱眉道:“若云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若云轻笑着将包袱放在桌子上,道:“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阎王令不是我拿的,我想,也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你要走?”凤倾心一惊,看着她木然恬淡的眉眼又顿时理解了她。
若云一心求死,也许,她是想找个地方静静的等待死亡,哪里都好,就是不能在这儿。
凤倾心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胸口觉得闷闷的,不知是为了她,还是自己,她道:“可是,阎擎苍他会放你离开么?”
若云低下头,幽幽地叹气,语气里有丝化不开的苦涩。
“我会去求他,想来,他也不会刁难一个陌生人。”
——
许是日暮西垂的缘故,地狱坊里阴沉沉的,阎擎苍禀退了所有人,负手站在窗下。
若云在他身后眉眼平静,低头不语。
阎擎苍脸上一贯噙着的笑容都消失了,此时面无表情,深若幽潭的眸子注视着窗外的某一处,看得人心里瘆得慌。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阴鸷:“你以为我阎王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若云双手突然绞紧,抿唇道:“阎君放心,我不会将此处的事情吐露半个字……”
“你以为我会相信活人的话么?”阎擎苍拂袖打断了她的话。
若云抬头看他冰冷坚毅的侧影,一字一句道:“阎君若是不相信,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阎擎苍猛然回头,两步欺身到她眼前,若云不由得向后退去,阎擎苍却没打算放过她,一步一步趋近。
砰的一声,若云后背撞到了墙壁上,阎擎苍的身子也随之覆了上来,唇贴着她的,仅差一指。
“你究竟是谁?”他看着她的眼,问道。
若云眼中仍没有波澜,也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道:“一个不相干的人。”
“撒谎!”不知怎么,看着她淡漠的脸,一股怒气不受控制的由丹田窜上了胸口,阎擎苍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咬牙道:“不认识,阎罗殿里的人人人对你礼让三分,清润会处处维护你,你以为我都看不出来么?就连冷肃都说我们曾经相识,你究竟隐瞒了我什么?”
若云轻轻笑了笑:“恐怕是阎君你多虑了,我们,根本就从未相识过。”
“从未相识过?”阎擎苍双眉微动,一股痛楚从心口蔓上眉宇:“你说我们从未相识过,为何那日鞭笞你时,我的心会痛,每一鞭子落在你身上时,我都……”
他顿了顿,眉宇微蹙,似在沉吟什么,片刻后,他叹了一口气,苦涩的嗓音唇中溢出:“我都恨不得那鞭子是落在我身上。”
若云眼中痛楚幡然涌动,却被她咬唇死死地押着,低声道:“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将目光落在地上,轻笑道:“阎君,你不记得我不是么,既然是陌生人,只要离开了,就什么情绪就都没有了。”
阎擎苍身子一僵,缓缓的离开她,闭上双眼重重的叹息,在抬眼时,眼中已然平静,仿佛方才翻腾的情绪都是一场梦。
“你走吧,我会派人送你出阎王殿。”
若云深吸一口气,对他施了一礼,道:“多谢阎君,若云拜别。”
说罢,不再看他一眼,擦过他的身向门口走去,衣袂绕着他的袍尾,短暂的缠绕在一起,却又转眼分开,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