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辽国境内的大部分地区一片白雪皑皑,皇宫内又在忙着准备千龄节的庆典,皇帝穿着华丽的裘衣,放下手中的奏章,看着跪倒在地的一位中年大臣,脸色甚为不悦,“你刚刚才将功补过,又不想要命了吗?”
“微臣是为了陛下的将来着想,更是为了大契丹的将来着想,请陛下体谅微臣的一片忠心。”
“算了,下去吧。”皇帝烦躁地说。
皇帝在书房来回踱步,心绪百转千回,最近他独立处理了南京府监狱管理混乱的案件,深觉政令传达落实之重要,也在此过程中了解到现在的他,还远远不能和母亲相比,此时谈论亲政为时尚早,他需要在参与和建议中积累更多参政的经验。
最近不断有希望皇帝亲政的声音向他耳边传来,皇帝也看得明白,这些臣子是在刻意逢迎,以求日后步步高升,不可信也。但是为了培养日后的亲信,他必要安抚这些情绪,示好于他们。刚才中丞司长官向他建议,动一下韩德让的位置,以安抚朝臣私下的情绪。
皇帝心间激起阵阵涟漪,愤怒,动摇,别样滋味在心头,说不清道不明。
晚膳时间,皇宫灯火通明, 皇太后寝殿内,炉火温暖和煦,皇太后手捧暖炉,一身嫩黄色冬装,懒洋洋的靠在内殿的床榻上,面前放着一桌精心烹饪的美食,温和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皇儿,明天又是千龄节了,你二十四岁了哦。”
皇帝的目光四处找寻,不见韩德让身影,问道:“母后,相父的一年重丧期也该满了,让他来用膳,如何?”隆绪说道。
不料,萧绰脸色瞬间一沉,“陛下,母后正想对你说呢,母后要撤了北府宰相之职,你怎么看?”
隆绪拿在手里的勺子和瓷质御碗碰击,发出一阵声响,,内心更是如同翻腾的海浪。
“母后她听到风声采取行动了吗?朕身边有母后的心腹 ,朕向来清楚,也不甚在意,现在母后是在试探朕吗?可是也太快了些,母后想到办法安抚相父了吗?还是谨慎为好。“隆绪的脑子快速的转着,打定主意。
“母后发生了什么事?儿臣以为您绝不会无故撤消相父的职务,两年多来为了实现北府宰相的平稳过渡,您可是费尽了心。“隆绪边思索边问道。
“因为他蔑视先帝尊严。“萧绰一字一端,”朕此番要小惩大诫。“萧绰口吻非常严厉。手炉依旧暖和,萧绰微微低头,享受的暖着手。
皇帝看着夹到碗中的膳食,心中陡然升起疑云,“看来母后并不是因为朝臣之故而生此念,竟与父皇有关。可相父一直对父皇恭敬万分,今次竟会侮辱父皇吗?实在令人不解。”
隆绪抬起了头,问道:“母后您有证据吗?在儿臣的心里,您从来不会妄加之罪,您说这是祸国之策。”
萧绰听了此话,放下手炉,嘴角略过一丝笑意,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到皇帝手中,隆绪带着深深疑虑接过信件,快速展开。
“燕妹,今晚宁王来兄府中,戏言及女主人之事,兄以妹之常驾临主持对之,兄自以为甚妙,宁王以李氏去世讥之,兄以其久病难主事,云儿协理家事之实情笑对宁王之言矣。今亦言李氏之内情及兄之本心,晓之于贤妹。
遥思当年,穆宗皇帝暴政,民不聊声久矣,先帝以宽厚贤良之名享誉宗室,民多附之。魏王及先父等众臣有意拥立为帝,常于先帝潜邸密谋之,然穆宗之崩实出意料,韩氏满门时正欢欣愉悦,备我二人之大礼,惊闻此讯,莫不惊震,然你我尽知,先帝爱慕贤妹久之,若非兄捷足先登,恐贤妹早为王妃也。先帝登大宝,赖魏王多矣,后位空悬,贤妹为魏王之爱女,贤妹坤位正极于魏王则最佳之恩酬,于朝政则最优之柱石,于先帝则夙愿得酬之喜。兄辗转难眠数日之久,念朝政之平顺,百姓之安乐,先帝之声誉,故遣书与魏王及贤妹,自辞婚约,自绝深情,以免先帝行君纳臣妻之事,授人以柄。然,其礼仪法度均告于两家之宗祠,先帝亦驾临下聘之仪,贺于你我二人,南京地界,高官小民,皆知此事。兄之本心,苦痛尤甚,十年之别离,背人每每思及前情,长叹之声不绝,,时有怨于先帝,身为至高之君父,慕恋臣妻,虽因时局之所迫,却不体臣子之心,闻兄退婚约,立纳贤妹于内宫,暗喻韩氏速结兄之家室。是时时间紧迫,先父于僚属中择女配之,此姻缘于此女及其家,虽言聘娶,实为恩赐,故诸事从简,仪典尽废,言其事至礼成,仅五日尔。终于贤妹正位之庆前,了此事,护先帝皇室之体面。于今思之,实浑噩之时,礼已成。
兄悯弱女无辜,入韩家主家事多勉力而为之,居京数年,心疾愈甚,终告不治,实惜也。然李氏于韩氏宗族确无声望,礼仪进退,勉为其难也,虽具其心,却非其才,宁王之语,意在讥韩氏之择媳,兄出于本心,以贤妹当聘妻之名告宁王。料宁王必解其意,不欲再言。此举亦抒兄至情之心也,今既前缘得续,愿此生无变,此情永在。“
隆绪逐字扫过,通读数遍之后,缓缓抬头,见母后捧着手炉安静的看着自己,四目相对,隆绪知晓,母后在说,“问你的内心。”
隆绪的脑海一片混沌,此信中,韩德让确实抱怨父皇,不体其心,纳其所爱,若处之以谤议蔑视先帝之罪,于礼于法俱无可指摘,又可安抚宗室贵戚,对于他一箭双雕。而母后明确的决定权交给了自己,但却有一种力量阻止他做出这个决定,越读这封告白式的非正式奏疏,他就觉得越心疼,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因何而起,只觉得他一直在坚持维护的某个形象彻底倒塌。
“陛下决定之后,直接传旨,玉玺在这里。”萧绰把雪儿呈上的玉玺放在桌上,隆绪看了眼玉玺,旋即看着母亲微笑的面庞,“母后您不担心吗?这项决定会伤害相父,会使你们的关系出现难以修补的裂痕。”隆绪严肃的问道。
萧绰笑着摇了摇头,“不,陛下,,因为这是陛下你的决定,而不是母后的,母后会群臣说明一点,当然包括韩德让。”萧绰微笑依旧。
“母后你…..”隆绪突然觉得恐惧,好像他要被母亲抛弃。
“陛下不用担心,如果韩德让因此心生不满,娘会永远站在你身边。”萧绰给了儿子定心丸。
隆绪松了口气,而他的心却越来越痛,甚至快要哭了,萧绰看在眼里亦感到诧然,“这是….无论结果如何,让哥都会接受,以绪儿的心智应完全了解这一点,而且他应该明白,这封书信是在何种心情下写下的,纵然和我期待的结果完全相反,让哥和绪儿从此滋生裂痕,绪儿也不应该是这般神情?”
“陛下您龙体违和吗?要不要请御医来?”萧绰关心的问道。
“不用”隆绪忙答,“儿臣告退了。”隆绪带着那封书信退了出去。
萧绰抬头,望着一轮明月,心道:“让哥,也许这次小妹输得很惨,从此后你麻烦不断,但是我宁可现在就开始调停,也不要绪儿藏着心事,某一天突然爆发,让你我措手不及。”
月色朦胧,隆绪躺在偏殿,反复读着那封信,不禁泪下,心头被悲伤笼罩,夜静无人,脑海里回放一段史事。
昔日,唐太宗皇后长孙氏欲为太宗纳名门淑媛郑氏为九嫔之一的充华,却不想郑氏早已许婚,名臣魏征向唐太宗谏言,请唐太宗尊重礼法,勿行此事,唐太宗纳其谏言,传为佳话。
而父皇的行为与唐太宗之举,亲临下聘之仪,却最终臣妻为皇后,虽他从不认为父皇之贤可比唐太宗,可是在他心里父皇是仁慈的,然而李氏之事则明确表明父皇对相父的戒心,他耳闻的一些不愿相信的事情得以侧面印证,父皇曾三番五次试探母后和相父的关系。原来,面对他的疑虑,韩德让屡屡替父皇开解,不断强调当时时局之困,而今因宁王的“刺激”,韩德让终于透露了实情。原来父皇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仁慈宽容,他不仅仅体弱,而且政治能力和品德均有严重瑕疵,这让隆绪非常难过,原来他一直在想象中塑造着父亲的身影,虽然长久以来,他不愿承认,可事实总是残酷的。
“相父不过透露实情,怎可治罪。”一阵心底的宣泄之后,隆绪恢复了平静,新的疑问又来了,“这本是相父私下的信件,母后为什么给我看,而且还一副希望治罪的神情。”隆绪的眉头又紧了。
隆绪闭上双眼,仔细整理思路,母后那刻对视,深深映在脑海,“问你的内心。”是的,各项圣旨应出自内心之所感所想,而不为他人所诱导,因此听闻各种流言时务必审慎辨别思考。“母后又给朕出题啊,希望朕答对了。”隆绪挂着淡淡笑意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