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朝,韩德让匆匆跑去府衙关照僚属之后,就往母亲宅邸去了,昨夜陈国夫人整夜惊梦,不得安寝,让陪护于侧的儿子们非常担心。
刚刚跨出府衙大门,就被一丽影挡住了去路,火红的披风随风飘起,“相父您给我交实底,她好哄吗?”
韩德让上下打量着一身红色锦服,长裙拖地,目透紧张犹疑的清秀少妇,哑然失笑,心道:“悦儿,真有你的,穿成这样来 这见我,这信号放的,要是个男孩,保不定多有前途。”沉吟片刻,含笑道:“她娘那里我去说,如何?”
“谢相父。”萧悦躬身一礼,心满意足的笑了,她要的就是这句话,萧悦恭敬的退后两步,替韩德让掀起了轿帘,韩德让微微一笑,坐了上去,萧悦轻轻放下,躬身再行一礼,“送相父。”
从府衙进进出出的官吏,在门前走过的各部官员,都带着错愕的情绪注视着上轿回府的吴王妃。她今日来此究竟为何?
韩德让一身便服推开母亲上房的门,德冲见他进来做出噤声的手势,他知道母亲正在安睡,识趣的退了出来。
“二哥,”温柔而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德让缓缓转身,“小妹你有话到你家中说吧,为兄好些日子没有见过菩萨哥了。”
清儿低头“嗯”了声。
两乘软轿缓缓在路上行进,秋凤不时吹动着轿帘,清儿长长叹息,她对寂空大师的话深信不疑,但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二哥的劝导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因此她在煎熬中度过,她想过给女儿议婚,却惊觉没有合适的人选,好不容易有假期回府的萧道宁笑她没有了往日的超脱恬淡,自寻苦恼。但是作为母亲她又难以自拔,她不求女儿显贵,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嫁人生子,尽享天伦。
后花园的凉亭里摆好了茶点,清儿一身蓝色常服,拖在地上的裙摆做工细腻,清儿一双明眸静静注视着兄长,良久,轻启朱唇:“二哥,有无两全之法?”
“小妹,寂空大师说得明白,不曾有什么两全之法,小妹你所担心是她没有善终吧,为兄有一问,请你诚实作答。”韩德让神情严肃的说。
“什么问题?”清儿见他庄重严肃,不由紧张起来,“如果太后陛下不幸先为兄而去,陛下独掌乾坤,那韩家的命运会如何呢?”韩德让不紧不慢的问道。
清儿送到嘴里的点心从手上滑落了,目瞪口呆的看着韩德让,“二哥…..”
“你没听错,回答我小妹。”
清儿低下了头,思索良久,轻声说道:“如果太后陛下先你而去,那么出于树立亲政的权威,陛下不会轻易动摇宗室,那么韩家就是第一目标,二哥你轻则调官,重则…..二哥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太后陛下的身体…..”
“燕妹她很好,这个问题先帝离开,绪儿称呼我为相父时,我就在思考,韩家没有躲避这种命运的可能,预料到未来的不幸,可我还是高高兴兴往前走了,因为不是 所有人只追求安逸的生活,精彩的过程也非常重要,足可让人告慰一生。”韩德让平和的说完,脸上不见一丝波澜,这些他早就想透看破,绪儿是值得他牺牲生命的人,宁愿他日亡于“子”之手,不愿今生庸碌过。
清儿沉默片刻,疑惑的问道:“可菩萨哥她是个女孩,而且还小,她和韩家在仕途上的人不同,虽然他逃脱不了政治婚姻,但是只要不进宫去,她会平平安安过一生。”
韩德让哈哈大笑起来,清儿再次呆了,“二哥….”
“看来你从来没有想过,菩萨哥是与众不同的。她若是寻常女子早在皇后威严之下无语噤声了,让陛下惊叹的女子,真的不多。”
“那……”
“皇太后陛下会安排看看菩萨哥的心思,尊重她的意愿,让她演绎她希望的人生吧。”
“是,二哥。”清儿释然的笑了,二哥的提问让她震撼,她第一此正视这个家族的特别,韩家有着无法逃避的命运。
“小姐还没来吗?”清儿的心放下了,才意识到女儿到现在还没有过来。
“小姐她说,正在画丹青,不方便过来。”侍女急匆匆的报告。
清儿脸一沉,“这孩子玩什么花样?”
韩德让已经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我去看看,别跟来。”
韩德让轻声缓步,推开了外甥女的绣房,一眼看去,陈设奢华中透着典雅,刺绣精美艳丽而富有情趣,挂在墙上的书画透着小女儿的灵巧。
书案前的少女一身华丽的双层锦服,乌黑浓密的长发直垂到腰际,韩德让的目光移到画纸上,少女似乎并未注意到有人进门,全神贯注的描摹着唐人的仕女图。
韩德让静静的等着,大约三刻后,少女画完最后一笔,缓缓抬起头,惊喜的说道:“舅舅居然是你来,甥女还以为又是哪家的长辈来提亲的。”
“你娘给你议婚了,你见到他们了?”韩德让坐在边上的椅子上笑问道。
“没有,绍钜哥哥说的,再说我怎么可以亲自去见?”菩萨哥略带羞涩的回答。
“那绍钜有没有说娘替你定了哪家?”韩德让继续问。
“没有。”
“画什么呢?让舅舅看看。”
“不,”菩萨哥不好意思的拒绝。
韩德让看了眼满是娇羞的脸蛋,心道:“你真的长大了。”笑道:“算了,小丫头的东西舅舅就不拿了,不过下回舅舅过生日可不要送我‘佳偶天成’哦”
菩萨哥听了这话,一霎时脑海的画面定格在那一刻,满脸通红,韩德让看在眼里,心定了七分,含笑道:“别忘了跟你爹娘去给燕哥公主观礼,否则陛下哥哥要生气的。”
菩萨哥目送韩德让离开,心想“陛下哥哥,这个称呼有阵子没听到了呢,他还好吗?她还是那么威严而随和吗?”坐在书案前菩萨哥陷入回忆,从第一次母亲告诉她,谁是陛下开始,那个影子就深深刻在了幼小的心里,之后,每次见到他,都会让自己深深的仰慕,在她年幼的心中,陛下哥哥代表着强大和仁慈,吸引着她。再之后,看的书,学的书法刺绣越来越多,他觉得陛下哥哥是个好人,好的君王,让她钦佩。某一天,她猛然明白了那个“约定”的含义,她很想当面问问陛下哥哥,“你是说真的吗?”
可是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陛下哥哥了,那个在她心里既强大伟岸又无比温柔的人。
之后的数天,清儿都很快乐,母亲再次度过危机,夫君有了长假,回府共聚天伦,女儿的 婚事也交给命运决定,一家人高高兴兴等待着燕哥公主满月再生仪的到来。
朝臣们闲暇时在议论着楚王爷和吴王妃殿下在府衙前的会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大多人认为是顺道问安,只有萧排亚和少数几人意识到事情并不单纯,这些私下的议论皇帝亦有风闻,不过他并未当 一回事,隆裕夫妇对韩德让的谦恭是他希望看到的,作为皇帝,他公开的礼遇不能太过,而隆裕的亲王身份则不需太过在意,代表他表达尊敬之意也正合适,更何况隆裕素来和相父亲如父子,父慈子孝,问安之事完全真心实意。隆绪正欲对朝臣的多疑发笑,萧绰突然进了御书房。
萧绰看着书案上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奏折,会心一笑,“陛下做得很好,今天娘是要问你一件小事?”萧绰一身崭新的浅黄色锦服,纯金耳环极尽尊贵,金光闪闪,非常高雅。
“什么事?”隆绪颇感意外,母亲所说的小事是….”
“你大婚之前,相父送你的‘佳偶天成’还在吗?以后中宫殿接了新人还有用呢,省的他再写一幅。”萧绰的口气颇为随意,隆绪听了此话知道母亲在说要选妃了,“母后中意的人选是?”孝顺的隆绪依然决定先听母亲的意思。
“佳偶天成,呵呵,不知道菩萨哥还记不记得为了这四个字被舅舅敲小脑袋呢。”萧绰笑出了声。
隆绪闻言一震,“好久不见她了,不知道是否还可爱水灵,那么招人喜欢,可以在我身边笑,让我快乐。”隆绪喃喃自语。
萧绰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这孩子真的是认真的,菩萨哥也相当早慧,正好在宫里留几年,我这身边不愁没贤惠媳妇孝顺,哄着开心。“萧绰边想着边出了御书房,等隆绪回过神来,母亲早已走远了,遣人送字幅去,母亲一句“不要了”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宫里都在忙着准备燕哥的再生仪,隆绪将事情前后联系,豁然开朗,“母后她是创造机会让我想清楚我是否可以将约定变成现实,那谁在中间牵线,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弟妹去府衙见相父,给皇后的娘家暗示一下。”
宫里非常忙碌,为了那刚出生的小可爱,也为了皇帝未来的姻缘,公主皇子们未来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