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绪小心仔细的拍去披风上的雪花,看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地面,想着正在皇后肚子里慢慢成长的胎儿,很可能是大契丹将来的皇帝,二十一岁的年轻君主就不禁满心喜悦,似乎只要皇后能为他诞下皇子,脾气不好也无所谓。
萧绰看着眼角含笑的皇帝,心中五味杂陈,眉头锁得更紧了,“现在的情况真是难啊。”
中宫殿近在眼前,只见两位紫衣宫女在殿外徘徊,隆绪回想片刻,记起今日似乎是金乡公主两岁的生日,眼前的两人好像是李荷的贴身宫女,正犹豫是否上前询问时,两位宫女自行向中宫殿通禀,请求觐见了,隆绪心中好奇,想要一探究竟,欲跨步上前,萧绰扯了下儿子衣角,“不急。”
萧绰本有心观察皇后的生活细节,因此此次探访只有母子二人,而且并未奏乐。
等待许久,两位宫女走了出来,小声嘀咕道:“怪不得娘娘说不用来呢,皇后果然不记得。”
“有什么办法,皇后千岁心高气傲着呢,要不是碍于礼节,小公主才不期待这份礼呢。”
“可是按照礼制,公主的生日皇后作为嫡母,皇后至少要略表心意,赠送一份小礼物。”
两人边聊边消失在另一侧的小径里,“她真是个缺心眼的。”隆绪心中暗想。
皇帝和皇太后突然出现在面前让皇后吃了一惊,皇太后和颜悦色的扶起慌忙行礼的儿媳,径自坐在上位,笑道:“自从你有孕,朕还没有来看过你,快三个月了吧。”
“是的,母后陛下。”皇后一身做工精致的冬衣,见皇太后神色慈祥心中暗暗欢喜,“爹爹说,皇子才是根基,果然不假,如今我怀了孩子,皇太后她再不喜欢我,也会礼让三分。”
“早上的药用过了吗?”隆绪温柔的问道。
“刚刚喝完,只是今日相父何时来此诊脉?”皇后笑答。
“皇后,相父他身体不适,而且也不需要天天诊脉,你按他昨日的方子服用一阵再说吧。”隆绪替韩德让开解道。
“陛下说得是,只是相父他的伤情如何?”皇后并不清楚昨日她的刺杀究竟伤韩德让到何种程度,顺势问道。
“皇后真的懂事了,想当年,你和楚王可是水火不容,放心吧,朕昨日亲到韩府,楚王只是受了些皮肉之伤,不过他毕竟年岁不小了,需要静心休养几日,文武百官一律不准打扰。”萧绰接过话头,含笑答道,仔细观察着皇后的神色。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满脸笑意,萧绰心中冷笑,“可惜你在朕面前还是太嫩了。”
“皇后你要常记得相父的好。”隆绪很担心皇太子的母亲和股肱重臣失和,后果难以预测,再次叮嘱道。
“臣妾谨记在心。”皇后谦恭地说。
“时间不早了,朕和母后还有国事要处理。”隆绪起身,萧绰暗喜,“这孩子心里装的是大事。”
“陛下说得不错,改天母后会再来的。”说完提了提裙摆也站了起来。
母子二人出了中宫,“母后,儿臣今日主理南枢密院的事吧。”
“那是当然的,以后相父若有三长两短,陛下对政事的熟悉度将决定朝政的稳定,所以相父不能理事之时,请陛下自动圣裁。”萧绰神色庄重。说完,两人分道而行,隆绪前往御书房调阅公文,萧绰向寝宫走去。
萧绰独自走在路上,心底愁思万重,韩德让昨夜昏迷,今天早上才刚刚醒来,御医明言伤口若再深半寸,他的右臂就废了,此伤已使他元气大伤,恐怕难以根治。
“可是让哥的请求真的不好办,除非皇后她恶毒至极,不疼惜自己的孩子,否则朕此刻应允了让哥,但是如果皇后生下皇子,朕拿什么理由废她!”萧绰思前想后,没有两全之策。
萧绰重重摇了摇头,“朕去看看孙女吧。”想到此处,向李荷的寝宫走去。
李荷见皇,太后突然到来,惊讶万分,放下了抱在怀中的女儿,起身接驾。
萧绰浅浅一笑,“免了,坐吧。”两岁的金乡公主被宫女带了下去。
“太后陛下突然驾临,有何吩咐?”李荷恭敬的问道,一身深蓝色的冬衣,更显她成熟的风韵。
“不要紧张,今天是金乡的生日,所以朕过来看看。”萧绰面色温和,抬眼看去,殿中陈设极为典雅,书香气扑面而来。
“看来你的故国是真正的书香之地啊。”萧绰不禁赞叹,“等会儿到朕那取上等的衣料,为孩子做套新衣吧。”
“臣妾替金乡谢谢太后陛下。”李荷躬身道。
“皇后送了孩子什么?”萧绰说着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墙上挂的一幅女子画像前,从进门开始这幅画就吸引了她的注意,画中的女子国色天香,怀抱琵琶,神态愉悦而专注,作者本人的功底极为深厚,人物描绘得栩栩如生,仿佛就要从画中走出一般。
“皇后千岁并未送礼物给金乡。”李荷微笑着如实回答。
萧绰心中一跳,“正好,朕来细问一翻。”把画上移开,坐回到位子上,“太后陛下似乎很喜欢臣妾画得这幅画。”李荷在萧绰开口前说道。
萧绰眉毛一挑,“是啊,你的功底不凡。”萧绰略作思量还是接过了话头,“皇后的事情还是不要伸张吧。”
“不,太后您错了,臣妾只会这一幅,其他尽是涂鸦之作…..”
萧绰听到这里,觉她话中别有玄机,好奇的问道:“这位话中的女子是谁?”
“她是臣妾的嫂嫂,唐国子民心中永远的母亲,江南的皇后——昭惠国后周娥皇。”说得时候,李荷的眼神中充满敬仰。
“她是什么样的女人?”萧绰神色专注的问道。
“她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琵琶,听者无不沉醉,她善歌舞,搜得乐谱,补续成了《霓裳羽衣曲》使得绝世之作再现人间,她精于棋艺,无人能敌,她慈爱无间,对臣妾这个妹妹如同己出,疼爱百般,她是王兄生命的一部分,她是唐国子民心中慈爱的母亲,她的仙逝让整个唐国为之哭泣。”述说时李荷强忍着泪水,嫂嫂明媚的笑容频频在脑中浮现。
萧绰似被李荷的情绪感染,沉默良久,才问道:“她有儿子吗?”以契丹人的传统,女子要有所作为,首先必须为夫家诞育男嗣,作为母亲的女人才会真正的被尊重。
“很遗憾,她所生育的两位王子都不幸幼年夭折,她因悲伤过度,思子成疾,在臣妾六岁那年就归去了。”
“她没有儿子还….”
“是的,太后陛下,她用才华和善心获得了皇兄永恒的爱,赢得百姓真心的爱戴。她没能留下子嗣,却用更广博的爱,照拂了更多的人。”李荷的泪水夺眶而出。
“一个没能为皇家生下后嗣的王后也能获得爱戴?”
“那是当然,太后陛下您应该很清楚,您被契丹百姓视作女神并不仅仅因为您为先帝诞育了当今圣上,成为皇太后,更因为您施德政,体民情,顺民意,造福百姓,获得了真正的民心。”李荷真诚地说,“恕臣妾直言…….”
“但讲无妨。”萧绰微笑着说。
“为皇后者, 当以德才为先,德行高尚的女子纵然无缘为皇家诞育后嗣,亦会对嫔妃之子视如己出,给皇室带来真正的慈爱之风,有才者,若无子嗣,也会让帝君身心愉悦,甚至在朝堂之上,提出有益的建议。”
“朕还有事,先走了。”萧绰注视她良久,说道。
坐在寝宫里,萧绰闭目沉思。
午后时分,隆绪看完了南枢密院当日所有的奏折,抬起了头,白溪见他累了一天,笑着躬身道:“陛下再过二十天就是千龄节了,奴婢刚才去请示了太后陛下,她说:”皇后千岁怀孕,双喜临门要正经的庆祝一翻。”
隆绪听了,脸上疲惫一扫而光,“母后真好。”笑开了花。
恰在此时,宫女来报,吴王和王妃有急事请求觐见陛下,隆绪忙
请两人进来,心中疑问顿起,“裕弟这么着急?是什么事情?”
隆裕夫妻一身巧妙搭配的浅灰色冬装,躬身下拜,隆绪双手扶起,隆裕看了看边上的宫女内侍。隆绪手一挥,他们知趣的退了出去。
“裕弟你急着见为兄,为了什么事?”隆绪看着弟弟的脸问道。
“请问皇兄,相父的情况究竟如何?”
隆绪大感意外,“母后不是告诉大家,相父只是…..”隆绪突然闭嘴了,相父殷红的右肩跃入脑海,母后说的“相父如有三长两短”在耳边不住回响。
“你们知道些什么?如实说来。”隆绪严肃地说。
“回陛下的话,”萧悦从座位上稍稍欠身,一脸担忧的答道,“今日早间,楚王府特地派人传话,说相父身体突感不适,今日不必请安。”
“但是我们思前想后觉得不放心,还是去了王府,结果....”隆裕紧锁双眉,担忧和疑惑并存。
“你快点说啊。”隆绪急了,催促道。
“虽然表面看起来非常正常,但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王府的周围有很多身着百姓服侍的禁卫军,足足比平时增长了一倍多。而且似乎有多名御医从侧门进进出出。”隆裕如实禀告他所见的情景、
“你们见到相父了吗?”隆绪急切的问道。
“没有,相父的侍卫长出面,请我们放心回去,相父并无大碍,只是非常累,在安歇。”萧悦描述着早晨的情景,说着她并不相信的话。
一时间隆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紧闭双眸,艰难的整理着思路,许久,“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走漏消息,静观事情变化,朕明天找机会探探母后口风。”隆绪觉得事情非比寻常,严肃的命令道。
“是陛下。”两人异口同声。
窗外又开始飘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