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皇城,正殿上,大臣们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等待皇太后和皇帝的驾临,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御座却始终空空如也。
焦虑的气氛渐渐滋生蔓延,各自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室昉轻轻咳嗽两声,沧桑而智慧的双眸始终注视着韩德让,而韩枢密使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时不时往丹陛上的御座扫上两眼。
室昉心中了然定非紧急之事,不然,韩枢密使于公于私都不会还坐得住。
议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也有些担心了,向四周张望一翻,想要启齿,终是忍了下来。
通往御座的侧门缓缓打开,雪儿一身粉蓝色宫装,缓步站定于丹陛的台阶下,高声喊道:“众位大人,皇太后陛下口谕,今日不朝,有国事禀告者,晌午过后,去往皇太后寝宫求见即可。”说完,她迈着悠闲的步子,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臣将口谕默念数遍后均确认皇太后陛下身体无恙,同时又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宣政殿学士,皇帝的侍讲出了正殿,像往常一样朝御书房走去,几年来,该传授给皇帝而且他能教给皇帝的事情,他已经倾囊相授了,现在每日早朝后去往御书房更多的是去陪伴和切磋学问,增添君臣相谐的情趣。
“得臣兄,今日免了吧,陛下他有别的事情。”韩德让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马得臣略感惊讶,随后躬身道:“是,下官明白了,下官告退了。”
“不送。”韩德让作揖道,随后跨上爱骑,向府衙奔驰而去了。
皇宫的西南角,一处安静而宽敞的宫殿中,皇帝陛下正爱惜的抚摸着薰的脸颊,“真的太好了,轸好高兴啊。”
“是啊,臣妾也非常高兴。”
“以后朕会找时间多陪陪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小家伙。”
“是,臣妾知道。”薰眉开眼笑,她赌赢了,她和她的孩子不会重蹈紫萱的覆辙了,真的太好了。
微风习习,皇后轻轻一挥手,宫娥们将早膳的空盘子撤了下去,皇后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去小径间走上几步,却猛然听见阵阵声响,似是礼乐之声,由远及近。
贴身宫娥快步来报,“皇太后陛下驾到。”
皇后陡然变色,疑窦丛生,自下达三年之约的圣旨后,皇太后就再没有主动来过她的寝宫,今日突然来此,为了什么事呢?
来不及细想,慌忙跑到宫门外迎接,她很明白,现在皇太后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的未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她跪倒在地上,礼数周到。
“起来吧,进去坐下,朕有话说。”
殿阁内坐定,皇太后扫了眼挂在墙上的弓箭,直视着皇后的双眸,“皇后,你很喜欢打猎吗?”
“是的,母后。”皇后疑惑更甚,实在猜不透,皇太后话中之意,只得照实回答。
“朕也很喜欢,契丹本来就是以鞍马为家,后妃皆精于骑射。”萧绰缓缓说来,“但是,这远远不够的。皇后,朕不讳言,当初选择你的时候,朕对你寄予厚望,原因你也知道。”
“母后…..”
“可惜你太让朕失望了。现在大氏怀了龙种……”
“啊!!大氏怀了龙种…..母后您没在开玩笑吧?”皇后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朕今天不上朝到你这来,会是开玩笑的吗?皇后千岁?”萧绰见她惊恐不胜的样子,心内五味杂陈,失望,怜惜,不屑。进而板起了脸,正色道。
“那您会怎样做呢?”皇后声音颤抖的问道。
萧绰打量着她苍白的面容,“可惜你父亲忠勇可嘉,却教女无方啊。”萧绰暗自感叹道。
“大氏出身渤海望族,生下皇子,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后位,但是如果你妄想再次为了你的感受,再次伤害朕的孙儿,那你就准备离开吧。”萧绰平静的说,“你自己选择。”
“是,母后陛下恭喜您了。”皇后听了这话,情绪稍稳,躬身说道。
“记得你今天说的话,大氏朕会派专人照顾的,你不用操心了。”萧绰说完径直走出了宫门。
皇后踉踉跄跄瘫倒在床上,宫娥刚叠好的被褥被弄得凌乱,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是多么傻,三年前那个愚蠢的任性举动就已经决定了今天自己的命运。
悔恨的泪水宣泄而下,却已什么都改变不了。
数日后,皇帝向文武百官宣布了大氏怀孕一事,百官无不称贺,心中欢喜。
景宗皇帝大婚的第二年,皇后就为其诞下公主,随即又生下皇子,后嗣无忧,而当年圣上,成婚三年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无论是男是女均可证明后嗣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不用操心了。
萧将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端在手上的酒杯瞬间滑落,“叮当”一声摔成了碎片。
萧恒德正好下值回家,听见上房里传出声响,又没有仆人在那守着,忙推开门走了进去。看见酒杯的碎片洒了一地,伯父一身便服,木然的看着前方,神情呆滞。站在一旁的侍女似乎受到惊吓,浑身战栗,不敢近前。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收拾!”萧恒德愤怒的大喊道。
侍女一震,缓步上前把碎片收拾干净。
萧恒德快步上前,拍了拍伯父的肩膀,萧将军这才慢慢缓过神来,看了眼正在收拾碎片的侍女,说:“不用再做了,下去歇着吧。”
侍女如蒙大赦,快步退了出去,把门给关上了。
“伯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萧恒德焦急的问道。
“大氏怀孕了。“
萧恒德大声说:“居然是真的。“
“圣上今日早朝亲自向正殿的大臣们宣布的,为伯在府衙值夜,这会儿才知道。“萧将军不断调整这说话时的姿势,让自己的心情尽快平复。
“那皇后千岁她……“
“目前,皇太后和圣上还没有对意儿做出任何表态。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前阵子韩德让来宣恩旨,才刚松了口气,又出了这状况。“
萧将军停了停,长舒一口气,萧恒德乘机插话道:“不过,大氏出生渤海,就算生下皇子也不可能被立为皇太子,皇后千岁还有机会的。”
“哎,你啊,”萧将军无奈叹道,“见识肤浅,圣驾一年四时捺钵,近一半的时间不会在上京,皇后从不随驾捺钵,圣上青春年少,身边又怎会少人侍奉,皇太后对圣上素来疼爱有加,只要不纵欲,断然乐观其成,这回是渤海望族之女,下次呢?再下次呢?如果皇后一直没有消息,皇太后彻底放弃她的时候,那时三年之约早过了,围绕在圣上身边的佳人们毫无疑问将是其他二部国舅帐的女孩子,只要她们其中有一人替陛下生下皇子,那么根据惯例,中宫易主是铁定的事。”
萧恒德听了这话顿时闭嘴了,叔侄二人无言对视,良久,萧恒德小心的问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吗?我不甘心!”
“不甘又能怎样?韩德让说得不错,‘儿女福,天注定’非人力也。”
“韩德让?韩德让?伯父你去找过他?”萧恒德从椅子上“噌”跳了起来。
“你坐下来,不要那么激动。”萧将军强行将他按回椅子上,“你不要对他那么不屑一顾,你的上官南府宰相耶律沙可是对他赞不绝口,他在南京府至今百姓称颂,就是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也是对他礼敬三分,称兄道弟,为伯前去拜访,他言谈之间是滴水不漏,挑不出半分错处。”萧将军好言劝道。
“伯父你也太高看他了,哪天太后厌烦了他,我倒要看看谁还会保他,下场还不知道会多惨呢!”萧恒德不以为意,他年方过弱冠,却已是颇有战功,难免有些骄傲,更何况宦海沉浮,资历尚浅,心里眼里自不会把汉官当一回事,更不用说韩德让和皇太后的特殊关系人人尽知,在他的认知中,韩德让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皇太后私心作崇。
“我说的话你不要听不进去,到头来要吃亏的。”萧将军对着最疼爱的侄子,语重心长的说道。
“是。”萧恒德无奈的答应着。
七月末,夏日炎炎,这天萧恒德不用当值,约了几位好友去酒楼喝上几杯。
杯觥交错间,数十盏入肚,大家都有些醉意,话开始多了起来。
“韩德让算是个什么东西,伯父好生好气的去求他,他居然就给驳了回来。”萧恒德怨道。
“是啊,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们这就找他算账去。”友人醉醺醺的附和道。
萧恒德听了这话,顿时来劲了,一干人等成群结队来到南枢密院府衙门前,嚷嚷着要枢密使大人出来答话。
卫兵认得萧恒德,不敢怠慢,忙去报告了韩德让。
韩德让正在正厅和几位重要幕僚讨论各地的农业状况,听见这样的报告,稍有些惊讶,眼珠一转,随即明了,心中哑然失笑,“这孩子喝多了。“遂掏出御赐腰牌对贴身侍从低声说了几句,贴身侍从连忙牵了马出去了。
“你去多带几个人,把他们都给送回家去,别出岔子,否则本官严惩不贷。“韩德让对自己的侍卫队长说,“别伤着他们。”
“是,大人。“
一个时辰后,萧恒德被韩德让的卫兵送回了家中。
她的妻子,萧绰的**——延寿奴公主早在门外等候了,“谢谢大哥了,麻烦你去跟相父说声真的很抱歉。“
“是,公主。“
傍晚时分,萧恒德沉沉睡着,长寿奴延寿奴两姐妹在前院闲聊。
“妹妹,你要看着他点,他居然跑到相父府衙去闹事,亏得相父好性子,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呢?等我去告了母后知道,看怎么收拾他?!“长寿奴气愤的说,
“算了姐姐,她就这脾气,相父都不计较了。”妹妹劝道。
“你啊,就是心太软,当时嫁的时候,母后就担心……”
“姐姐,没事的,不要担心我。“